周隐再次被激怒,他攥紧周耽的衣襟,大吼:“她是我的朋友,她还救过文息!别忘了,她还用因果还救过王后!
你们的恩情,我帮你们还啊!”周隐丢开周耽,没有再理他,直接往前走了。
周耽站在原地,想起了那时,他收到的一包因果细羽……
“将军,南恒羽军都撤了,我们呢?”
百里三郎跳上马,做了个手势,随从就喝了一声回城,万兵答应,又浩浩荡荡的往关门去了。
百里三郎回到自己的幕府,去掉头盔,就往后宅走。
他从正门进去之后,没在前堂停留半刻,就继续往后面去了。脚步越来越沉,越来越快,像是追赶死神,像是逃离荆棘。
从屏风后面走出来个女子,长相平平,两眼无光,只是脸蛋很水灵白皙,就像棉花一样。
然而就这样的一个羸弱女子,百里三郎上去就没有好脸色。
“是不是你?”
“将军说什么?”女子问。
“李参你不明白吗?罗郡主为什么能进到乌月关?”百里三郎逼近一步。
“将军这是什么意思?”李参镇定自若的反问,接着又说:“她现在是太子偏嫔,除了那个快没了的太子妃,东宫后苑她最大。”
百里三郎皱皱眉头,又问:“是不是你开的门?不然周罗进不了乌月关。”
李参笑笑,言:“她有簪子,谁敢不从她?”
“你还嘴硬?!”百里三郎上去就擒住她的脖子,怒眸而视:“你到底说不说实话?”
李参没有反抗,依旧笑着:“是不是实话又如何,她已经死了。”
百里三郎脸色陡然变化,惨白无比。他松开手,摇了摇头,眼泪突然掉了出来:“不可能。”
“她死了。”李参眨了眨眼,不出所料的一片黑暗。
百里三郎踉跄了一下,瘫坐在地上。李参转过身,往屏风后面走去。
百里三郎抖动着肩膀,铮铮男儿突然落泪,他始终沉默着,自始至终没有提及过往事。
那件要烂在肚子里,再也不能说出口的往事。如同天神洒到地上的珠子,落在他的铠甲上,滴滴答答像极了雨声,从他肩膀上流到地面,慢慢侵入地板,变成流沙,变成雾雨,滋润着毫无生机的大地。
周罗看着辇轿外的天空,对阮缨言:“叫在前面找个地方避雨,这样淋着不是办法。”
阮缨点点头,出去说了之后,又钻了进来。
“下的挺大的。”阮缨打打头上的水雾。
等到火在山洞里生起来的时候,天已经要黑透了。
“实在是对不住郡主,让您这么简陋的过夜。”百里三郎笑着坐过来。
周罗笑笑,然后道:“这有什么,倒是叫将军委屈做这样的差事。”
百里三郎叹了口气,摇摇手:“这不怪郡主。”
“我知道。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感觉得到,陛下在针对你。”周罗没有废话。但后来想想,这些话也是废话。
百里三郎看了周罗一眼,然后道:“郡主怎么这么说?”
“好好的守关将军,竟然趁着送亲队伍被召回了朝。”周罗没有再说下去,转而挑挑眉毛,问:“不过我很好奇,陛下为什么这样?”
百里三郎看着周罗,皮笑肉不笑的言:“为什么想知道这?”
“我想知道将军能不能活下去。”周罗毫不掩饰。
“这和郡主有什么关系?”
“没有什么关系,但也有关系。”
“什么关系?”
周罗轻呼了一口气,言:“我是南恒人,也是大瞿人,更是平荒人。平荒需要我兄长这样天选的救世主,还需要你这样的将军。平荒需要任何一个人,所以包括你我。”
百里三郎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周罗。
“南恒与大瞿,我的妥协就在此。就当是为我的梦想贡献了。”
“你的梦想?”百里三郎对周罗开始产生了好奇。
“希望有更多完整的家。家还能是家,而不是夜不聊昼的避难所。”周罗叹了口气,道:“因为我没有,我想要有,也希望大家都有。
现在将军可以告诉我了吗,陛下为何针对你?”
百里三郎把目光,从周罗的脸上移到了火堆上:“是因为我茵姐。
也就是皇后。”
“为什么?”
“是多少年前的旧事,一些没有边际的谣言,还有三人成虎的效应,陛下信了假话,或者,只信了一半,而提防着另外一半也会成真。”
蔚帝信了百里三郎对皇后的诡心,还不相信皇后会背叛。但他的提防,便是怕后者,也会散播的让他不得不相信。
“可是,就因为这个吗?”周罗追问。
百里三郎笑笑,接着言:“当然了,还有别的。我在朝里支持左相,而陛下常常向着右相。我没有名威也就算了,结果却是相反的。陛下觉得我常常打胜仗,守得住军心,甚至还能得到民心。”
“你握着你不该握着的东西。”周罗再次一针见血。
“对。那些东西应该在陛下手里。”
“于是,你自然而然的东西,变成了偷,变成了抢。”
“所以我在天牢里待了一些时间,但那些日子,除了肉身的苦,还是很快活的。”百里三郎说着,还咧嘴笑弯了眼。
“陛下算是好的,还让你回朝任职。”
“他还会叫我回来的。他一时意气罢了,嫌我大了胜仗没告诉他。”
“要是我,早就把你杀了。你入牢前就杀了。”周罗抬抬眼皮,平静的言。
“为什么?”百里三郎不由笑道。
“讨厌后患。人心会变的。”周罗耸耸肩。
百里三郎又道:“可为什么我能活到现在?”
“利用价值。能让你死在战场上,就不会叫你死在自家朝廷的笼子里。”
百里三郎看着周罗,一时有些哑口无言。周罗说的半分不加,毫无差错。
火光映着她白皙的脸庞,像是雪一样的明亮。他在心里,对周罗产生了另外一种胜过好奇心的其他感觉。
“郡主是不是不想联亲?”
“没人会想的。”周罗想起在蕴遐宫城,自己的崩溃。
或许就是崩溃过后,发现是真的悬崖,是真的毫无退路后,才选择了妥协,不再说什么怨言。
“如果郡主想要其他选择,我完全可以帮你。”
“你不怕陛下?”
“早不怕了,大不了一死。”
“那你为什么帮我?”周罗疑惑。
“郡主这样的人物,完全可以不必被沧元宫城困住的。”百里三郎边说,边摇摇头。
“谢将军好意。”周罗看着洞外的天空,那里泛着深蓝,星星在一片黑色夜幕上如水晶一样闪耀着。
周罗没有表态,百里三郎也没有追问。
但周罗被这突如其来的一线生机给动摇了。然而她并没有想要采取任何行动。除了百里三郎,还有那么多人,谁都可以抓住她。
然而这根稻草,就像是鸟羽落在了云层里,那样蹭着挠着她的心,她总是往辇车外看着,看着天,看着云,看着苇芒,看着远山。
看着辇车外的一切,唯独不看前方。她知道远方通向哪里,那是她必须一跃赴难的悬崖啊!
而百里三郎,总是走到她的视线里,隔断那层远渺的愁绪和盼望,然后看着她。那双眼睛里同样充满了远渺。
“你知道我什么梦想吗?”
“什么?”周罗问他。
“人能少些笼子。”
辇车上丝带纱绸缥缈,环绕着竹节盘做的骨架,宛若就是一个华丽的笼,然而这样一个人笼,却完全输给了禽巢。
在一条官道上,那里来了一队流民,周罗出了辇车看了很久,过了一会儿,问阮缨:“为什么会有流民?”
阮缨挠挠头,言:“可能是吃不饱肚子吧?”
周罗点点头:“很多流民,都是因为吃不饱肚子。”这是一件在那个时候,最简单又最困难的事。
要么是因为从商,土地无人耕种,要么,就是因为土地耕作太多,而土地贫瘠。
等到再上了辇车,没走多远,就听到有个女人的声音在喊。
周罗探头出去查看,叫队伍停下后,下了车。
来的女人看起来还比较小,长得水灵,只是眼睛没有神采。
“是您的东西吧?”女子拿着一个玉佩,一看,竟然是鲸跃白。
周罗赶紧收起来,然后问:“你是个瞎子,怎么知道这的?”
就在这时,百里三郎走过来。
“我去草里方便,刚往路边走,就硌着了,摸着这玉就不简单,肯定是位贵人的。”
周罗皱皱眉头,然后温和了语气,言:“多谢姑娘,不过不知姑娘姓名,从何而来,亲人与谁?”
“我叫李参,从杨洛郡到齐州郡,父亲是齐州郡主簿,因为天灾,家人失散,走到这里,家中只剩我一人。”
“往何处去?”百里三郎突然插话。
“无处可去。”她摇摇头。
百里三郎看了看周罗,就见周罗点点头,于是他对李参言:“你就跟着队伍走吧。你立了大功,听说话也伶俐。”
“谢谢将军。”
百里三郎看了看周罗,又言:“还有郡主。”
李参又一行礼,言:“谢郡主。”
看着李参的模样,周罗心里没想多在意她,就扭头回车上了。
等到了晚上,周罗被百里三郎拽走了。来到旷野里,周罗有些窝火的问:“你要干嘛?就这么擒着我走那么远。”
“走吧。”百里三郎抛给她两个字。
“去哪?”
“任你想去的地方。”
“我除了蕴遐宫城没去过别的地方,我没有向导,没有地图,没有财物,哪里我能活下去?”周罗摊开手,解释道。
“天下怎会没有你的容身之所?”
“那就是沧元宫城。”周罗接话。
“怎么会?你现在真想去那吗?”百里三郎靠近一步,然后言。
“我不能离开。”
“为什么?”百里三郎实在不解。
“这是天命。”周罗低低眼睛,月光在一片野草之地上空洗刷着风浪。
“天命?”百里三郎嗤鼻:“郡主信这个?”
“不是信。这是我必须要做的。就像将军要死守关隘一样不是吗?我的使命,就是和亲。”周罗也靠近。
两个人四目相投,月华如同一根晶莹剔透的琉璃线,将四束目光联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