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隐驾马赶来,看着明淳:“如果要增援,乌月关不能空出来,起码一半人马要留在这。”
“世子说的对,不能让屁股烧的开花!”明淳笑着打趣。
周隐抿抿嘴唇,依旧放心不下:“将军能增援吗?”
“我能信得过世子吗?”
周隐看着明淳,矜容:“如若我说半句诳话,我周隐今后定死于天下万人诟病!”
明淳满意的点点头,然后道朝关内喊:“令!——城主武季率五千人立即撑船于江上潜伏往西越主军后部进发,准备突袭;再调两万人于岸边陈点!其余调出八千精兵骑将与我桥上渡河!”
令下,关内立刻忙成一片,士兵连忙奔入营帐换好铠甲,拿起真刀真枪,陈兵处整顿人数,不出半个时辰竟然全部集合完毕,一片雄伟之相。
这是周隐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面。
“为什么会那么快?”周隐不由得惊讶。两万行伍,近四万士兵,调遣整顿不到一个时辰!
“多数步兵吃喝拉撒住在一起,集合就会很快,点兵分区来点,各区相加得二万,便可整顿擂鼓,等待此刻箭在弦上。”明仲卿解释的时候,胸脯要比之前挺立的多,宛若是骄傲一般。
这也确实是他的功劳。正是他在任乌月关统领时更张的这个制度,让调兵遣将的速度大大加快,减少出现错过时机的现象。
周隐看着队伍向前行进,回头问明淳:“这二万,是佯兵?”
“对。主力军,便是八千精兵和城主的突袭。”
“将军要用一万三的人,对抗西越几万人吗?”周隐有些不敢相信。
“一万三也用不到。西越军队虽狡诈,但他们大多就拼力气,稍微给他们一些措手不及,便会像傻子一样手忙脚乱,乱了军心,队伍溃散,终究要败退。”
“不过二叔确实有些冒险,我觉得应该让这二万人等待补充,不断渡河增援,一次多千人便可。”
“千人?增援近二十次吗?那乌月关怎么办?”明淳没打算给明仲卿一个回答,看着队伍渐渐远去,明淳就转身离开了城楼。
明淳带着精兵先行了。周隐不能留下,必须与之并肩作战。
而明仲卿,也因为放心不下跟了过去。
鹿跃江上果然架了一座大桥,浑然天成,木制构造显得却比石制更为宽广。
周隐骑着快马,跟上了明淳,等到跨过江,又走了没多久,就已经能听到兵器相接的雷霆之声。
这离拢水郡还有一段距离,却已经能听得到这样的声音,看来战况确实紧迫。
周隐站在原地,看着明淳带着兵往前冲去,心中萦绕着一股不明不白的滋味,他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只是握紧了剑柄,心里反反复复的说着:
冲吧,危难面前绝不可为懦夫。
在必须面对生死时,要有胆敢做死了的人还未完成的事,以及活着的人该去做的事。
对的时间做对的事,想来不是因为在这个时间内最好要做这件事,而是这个时间内做这件事,可以比其他任何阶段去做而做的更好。
周隐沉沉的松口气,刚要扬起鞭子,就听到身后马蹄哒哒声音。
他回头看去,就见明仲卿骑着马奔驰而来:“不能让二叔一人冒险!”他与周隐擦肩而过。
周隐没有犹豫,立刻跟上:“我与统领一同前去!”
“……”明仲卿回头看着周隐跟过来,不知为什么,有那么一瞬间,话不知从何处起。
“我知道世子为人,从杨洛郡到乌月郡,很多老百姓会提!”明仲卿突然提起这件事。
周隐看着明仲卿,停顿一刹那,又目视前方:“我有愧。施善本该无杂念,但因为我的身份,我总觉得我在利用这个!”
明仲卿看了周隐一眼,然后笑笑:“哎,这不是世子的错!”
二人的马在桥上飞驰,浊浪之间,天水之间,云雾沆沆,两个年轻人就如同两匹骏马一样,朝着未知的冒险狂奔。
那是一抹朝阳之色,本来在生命怒放之时,万物皆黯然失色,俯首敬仰。
周隐望着越来越近的对岸,他握紧了剑柄。
他很清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这是他第一次参加战争,参加这一场他所力挽过得危局。
刀戈的声音慢慢嘹亮,血腥的刺鼻之感慢慢往脸上拂来。就那样慢慢的,像风一样,接着就像是手,像是麻衣,像是恶臭的抹布,扑面而来。
两个人从马背上跳下来,很清楚的看到,身穿黑铠甲的皇羽军与白铠甲的恒羽军,以及黄铠甲的越羽军。
这里是战场后部,当往前冲刺。
周隐大步流星的跟上明仲卿的步伐,同时也伸手,慢慢拔出了寸天剑。
这把短了一寸的剑,自从在御政殿沾过一次齐怀珍的血,以及断魂林中砍断过一次食人花荆以后,再也没有拔出来过。
他与明仲卿左右开道,一剑一个敌人,一刀一个蛮夷。
跨过地上被踩得血肉模糊的尸身,二人继续往前走。
周隐从越羽军刀下救走了友者,又从友者刀下杀掉了敌人。
他几乎不相信此刻的自己是自己,他在干什么?
他在用剑杀人。多朴素的道理。
剑是用来杀人的。
“看淡生死的,是拿屠刀的人。善良的人拿着屠刀亦然可以立地成佛,那恶人拿着铜钵,也一样杀人如麻。”
李占德的话,突然在他耳畔模糊空荡的边响起。
他抬起眼睛,看着远处缭乱的沙场,噼里啪啦,兵戈相见如同天雷滚滚,血从脖子、胳膊、肚子、头颅等等可以被伤害的地方飘洒出来,如同一片一片红色的羽毛,那样轻盈;如同一颗一颗崩裂的鱼眼睛,令人作呕;如同一块一块崩塌的陨石,令人怖惧。
这就是战争。无论是友者,还是敌人,他们年轻的身躯一个接着一个的倒下,那些以从善从恶为理由而举起的刀剑,斩杀他们正绽放的生命。
就在刚刚的曾经,他们亦然是狂奔的骏马,家乡的丁壮,国家的栋梁。
此刻便是,马革裹尸。
周隐已经看不到明仲卿的身影了,他在离自己,越来越远。
对吗?自己做的对吗?这场战争,是谁引起的呢?
他希望战争吗?难道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吗?周隐看着面前厮杀吼叫的场面,他们杀红了眼,一滴滴血在眼角聚集,如同一颗火山口喷出的岩石,突然崩裂!
周隐感到背上火辣辣的疼,他下意识的张皇的往后看去,就见到一个手持双刀的瘦高男子,站在自己面前,那两把刀上,血肉成泥。
周隐握紧了自己的剑,不敢松懈的看着那个男人。他长得精瘦,没有一丝多出来的肉,没也不能容下再多一丝肉长在他的身上。
他身上披着熊皮做的斗篷,上面还沾着血味,两耳上面的头发剃的光,只有头顶有头发,上面绑着一根粗华的发绳,固定着一个银色镶嵌玛瑙的发冠。
这不像个普通将领。
周隐不敢掉以轻心,他看的明明白白,这人在朝着自己看来。
“你就是周隐?”他的声音在喧闹的沙场之中略显低沉,而后缥缈无踪迹。
但周隐听的很清楚,他点点头,努力高扬着声音回应,生怕没有声势:“我是周隐!”
男子勾勾嘴唇,干裂的嘴角如同纸边一样上翘下折。
“你能打的过我吗?”男子言。
“当然可以。”周隐站直身子,坚毅的看着他。周隐不敢再胡思乱想了,此刻,危机就在眼前。
“你杀的了我吗?”
周隐听了这句话,突然有些犹豫,想了想,道:“我可以不杀你。”
男子收了笑容,眉目间多了几些恼愠。
这句话的意思,就是周隐可以杀了他,但周隐如若不想杀,也能放了他。
可这男人没打算先出手,他再次说话:“可这一路,我可能已经杀了很多南恒人了,还有皇羽军。”
“看我的诚意,我把皇羽军和恒羽军区别开了,南恒可以不与大瞿相连。”
“你是想让南恒和西越相连吗?”周隐往前走去。
男人也慢慢往前来,站在尸体上,见周隐还在往前走,就也继续往前走。
“南恒是什么?左右摆动只会无所作为,南恒不是谁的附属,南恒是国,它认大瞿这个朝,可不认西越这个蛮横!”说罢,周隐就拔出剑来,直接朝男人劈了过来。
远攻没有优势,只会留给这男人以准备空隙。
男人反应灵敏,立刻伸手拦下,同时举起另外一只手,将要把刀刺向周隐。
周隐立刻转身,尽管脚下不平坦,也竭力站稳身子,迅速扭转到男人身后而勠力一劈。
男人的斗篷破了,上面沾上了他的血味。
周隐看着男人嗷嗷叫的扭过身子,愤怒的再次朝他抡起刀子。此刻的男人已经不再理智了,没有等周隐先出手,他就已经要急切的杀掉周隐了。
周隐一拦,接着又拦向另外一只刀,一个转身,劈开两者夹击,顺势抬手,又割伤了男人的右臂膀。
男人的一只刀已经掉在了地上,神色已经从嚣张变作恐惧,但他依旧没有逃跑,继续举起刀来,朝周隐扔来。
这是于事无补白费力气的一击。
周隐侧身躲开,然后举起手里的剑,三步并两步,冲向男人,奋力一劈!
男人的血如同喷泉一样溅在周隐身上,那条躯体倒下了。这要多亏李占德的教授。
而周隐此刻正喘着粗气,愣在那。
发生了什么?自己做了什么?
他看着寸天剑发着耀眼的光芒,一种沉重晦涩的光芒。
抬起眼睛,他突然发现自己被包围了。周隐应该杀了一个极其重要的人,否则不会如此被仇视。
那群人的眼睛几乎可以浸出血来,似乎要群起而将周隐撕的粉碎。
周隐没有退路了,只好握紧了剑柄,等待厮杀的开始。
而那边的明仲卿,一边寻找周隐,一边往前走,等着和明淳汇合。
就在他已经砍倒了不知道几个越羽军时,他忽然被人抓住了。
一回头看,是武纯。
“疯子!你怎么在这?!”武纯瞪大了双眼,抓住明仲卿的衣领。
明仲卿看着武纯,也喊起来:“我还要问你呢,你怎么在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