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如却已经转身了,听了这话,她脚下顿了顿,瞬间觉得身影沉重了许多。
这千转万辙纠结出来的结果,是来看看他,而最终,还是这样最坏的结尾。
他不想在瞻青台再见到她。
“好。”这一声好,却悠悠如钟,长远哀伤,没有怨言,没有恨意。
她从未得到反馈,便从不能怨他恨他什么。
柴寒楼看着周如走远,慢慢抬起手,朝她行了辞礼。
这便是鸿沟。
第二天早上,柴双双慌里慌张的跑过来,一下跪倒在柴寒楼身前:“巫……巫卿……柴三死了。”
“什么?”柴寒楼一愣,这么着急杀人灭口吗?
“怎么回事?如何死的?”
“今儿早上,我推门进去,想瞧瞧他,却见他已经口吐黑血死了。”
“这病不会死那么快。”
“见状是毒死的。”
柴双双看着柴寒楼往门口走去,就跟过去:“昨日我拿着药,本是要赶紧给柴三哥送去,路上突然想要上茅房,哎,就交给柴大哥了。”
“柴大?”柴寒楼看着院子远处,柴大在那里慢悠悠的扫着地。
柴大少言寡语,平日里不多打交道,也没什么交情若说是他毒死了柴三杀人灭口……
“是他拿走了柴三的手套吗?”
柴三侍弄花草,需要带着手套,园子里谁都知道他有一双手套。
柴双双作揖:“这,奴才就不清楚了。”应当明白,谁拿了柴三的手套,谁就是暗桩。
也有可能就是柴三。
柴寒楼扭头看向柴双双,看着他低下去的后脑勺:“你为何要去看望柴三?”
“……昨日……我想着他昨日吞了药,不就能好了……”
“你不怕染上吗?”柴寒楼继续问。
“我又不碰他。”柴双双笑着挠挠头。
柴寒楼沉默了片刻,道:“你知道的挺多。”
柴双双看着柴寒楼,见他用那双眼睛死盯着自己。
“奴才给您把他叫来。”
柴寒楼看着柴双双离开,往柴大走去。
柴寒楼心里觉着不舒服,他摸摸鼻子,看着柴双双和柴大言语了几番,柴大放下活计,往这边走来。
二人一前一后,进了屋子,叩在柴寒楼桌案面前,柴寒楼入座跪坐下来。
“你昨日,可是从柴双双手里接去了解药?”
柴大的胡子死死的贴在脸上,毫不动容:“是。”
“他何理由?”
“上茅房。”柴大沉沉的声音发出。
“……有别的人可以为你作证吗?”
柴大看了柴寒楼一眼,问:“作什么证?”
“作你没有害柴三的证。”
柴寒楼什么话都说。
柴大抬起头,看了一眼柴寒楼,然后答:“为何要害柴三?”
“你觉得我有朋友吗?”柴寒楼再次发问。
“巫卿一直在蕴遐宫,不曾去过他处,且巫卿性格清冷高雅,不和小吏厮混,大多都是独处一人。”
“你很了解我?”柴寒楼露出狐疑的眼神。
柴大低低头,言:“奴来到瞻青台时,巫卿还未加冠,不过二六罢了,虽然不胜先卿,但还算是这里最看着您长大的人物了。”
的确。但是,这么一个看着自己长大的人,却说不知道自己有朋友,那他便是真的不知道。
如果他说的都是心里话。
如若他不知道柴寒楼有朋友,也就对那根腰带,也没什么歪心思。
柴双双看了柴大一眼,道:“哎,大哥,巫卿问证人。”
柴大看了看柴双双,然后看向柴寒楼:“没有证人。”
柴寒楼轻叹了口气,让他二人下去了。
未久,柴二引来一位客人。这位客人是稀客。
周立。
周立看起来像是酒刚醒的样子,走路有些沉甸甸的。
话说回来,周立新婚,当日就没有在青牙阁歇息,独留了孟欲丞一个人。
之后夜夜喝的酩酊大醉的回去。他的歌声半夜还能在青牙阁上飘荡。
而孟欲丞只新婚之夜哭闹了一夜,之后没有和周立闹过。
几日过去了,最后要挟着白君从太医署求了什么东西,那夜留住了周立。
孟欲丞似是移情别恋了。就从那夜周立挺身而出开始,从夜色里他的身躯出现开始。
一切以周隐为头,却不知要以谁为结束。
柴寒楼朝着周立行礼,周立点点头应下入席。
“公子前来所为何事?”柴寒楼案前跪坐。
周立低低头,然后正色:“世子已经醒了。”
听了这话,柴寒楼不由的松了一口气。
“巫卿看重世子?”周立看着柴寒楼的神色变化,倒是觉得有些有趣。
“臣与世子是朋友。”
周立已然笑出声来,他看着柴寒楼:“你能有朋友确实不易。”他顿了一下,突然试探:“和你一样孤单的,还有一个人你知不知?”
柴寒楼答:“不知。”
“你想不想知道?”
柴寒楼眼前瞬间飘过一场雨、一把伞、一个人,接着全部景象烟消云散。
他迟疑了一下,却还是缓缓道出:“不想。”
他心知肚明这个人是谁,他也没有想到自己会想起她。
或许是因为近日见过她?而或……自己为何会因为孤单一词,而想起另外一个人?
周立叹口气,然后切入正题:“小隐本是要来和你说,但他身子尚且虚弱,我就代他来了。”
“公子愿意帮世子?”
“对。”周立点点头:“他也帮过我。”
周立歪歪头,看着柴寒楼:“巫卿打算怎么办?”
“什么?”
“能会是什么?劾奏的已经成山了,就在父王面前放着。不到跟前不知道,为何会有那么多人想要置你于死地。”
柴寒楼听着周立说完,然后道:“瞻青台设立时间短,大部分劾奏的,应该都是老臣吧?他们,和亓官浑润是一个阵营的。”
“不一定。”周立摇摇头,又言:“是你和世子走的太近。况且此事,的确是不对。巫卿职责是护恒国,鬼女会成魅将,那你怎么还能把她带出来呢?”
“预言是不是已经满朝皆知了?”
周立抿了抿嘴唇,不露声色的冲柴寒楼点点头。
柴寒楼的肩膀,整个身体都松懈了下来。
见柴寒楼这个样子,周立歪歪头,无奈的言:“这是鬼女死前的事。瞻青台有暗桩。”
柴寒楼点点头,皱起眉头:“我知道。我要挖出来后主是谁。”
“小心挖出来的藤,太长。”周立低低头。
“公子知道什么?”
周立抬头看向柴寒楼,笑笑,然后言:“我能知道什么?我天天都不在宫内。”这只是直觉。
柴寒楼吐了口气,看向门外的昼光。那里白花花的一片,什么都看不见。
等到周立离开,他让柴双双去了一趟冥阁,叫回来一个人。
柴音。
柴音是柴司的小徒弟,这个徒弟才刚刚十六七岁,十岁那年因为冲撞了柴司,而叫他到冥阁反思十年。
怎么冲撞的?他说出了天机。
他说——天下将易。
这是他六七年的话,这句话,还在一点点的实践。
柴音天赋很好,好到让人惧怕他。
刚刚进入冥阁时,他不适应,本来是个热情似火的小伙子,而如今却是个柔性寡言的郎君。
他不信道,在冥阁就是折磨。这也就于邢王后不同了。
他只在冥阁侍弄花草,读书和潜心钻研巫术。
陶冶情操,将这个少年陶冶成了第二个寡淡的柴寒楼。
柴寒楼看着柴音从门外走进来,就如同见到当年的自己。
当年?对啊,当年。
他仿佛一下就洞穿一切,看到了自己的结局,看到了这一切的尘埃落定。
可惜他看不到,预言从来都很难具体,尤其是关于自己的。
柴音走到柴寒楼面前,掠袍跪下,双手合起,慢慢落在地上,接着就将头叩在上面。
过程无声无息,沉重缠绵。
这是二人时隔多年的见面。甚至说,就在多年前,二人也很少有交集。
但只冲柴音多年不变初心,看透了藏书阁所有巫族藏书的付出,柴寒楼肯相信他。
“拜见巫卿。”
“你知道为何我把你提前叫回来吗?”柴寒楼沉沉的声音幽长的传响,一直传到柴音的耳朵里。
“瞻青台有难。”
柴寒楼第二日清晨,就再次叫来了柴大。
“我问你,你怀疑谁吗?”
柴大没有说话。
柴寒楼看着案前几步外跪着的柴大,皱皱眉头。
过了片刻,柴大才开口:“巫卿这又是何苦呢?于此,对瞻青台并无多大益处,还不如去找国公请罪,罢了那些劾奏。”
“那些劾奏是罢不掉的。我可以担起罪过,但不能让瞻青台落入虎口。挖出后主,我还能给瞻青台一点余地。”
“因为那人泄露天机吗?”柴大反问,说罢,摇摇头:“可这是有利于国的,国公不会说什么。”
柴寒楼愈发的烦躁:“但起码,他侵犯巫族,便是不能对瞻青台再有手脚。”
“你知道什么对不对?”柴寒楼再言。
“巫卿就当是奴吧,是奴害了巫卿,还是停手吧,这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如果后主强大到我们难以侵犯,遭殃的还是瞻青台!”柴大叩首。
“什么叫后主难以侵犯?”柴寒楼站起身:“难不成还会是国公不成?国公难道还想压制巫族吗?”
看着柴寒楼怒气流溢,柴大无奈的言:“巫族本就独立于朝野,已经是一股势力,又能洞察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