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君说的,是大瞿,还是大瞿子民?”他还是习惯于叫白意忠叫府君。
“……”白意忠顿了一下,然后脸上的肌肉抽动的更快,他突然睁开半闭着的眼睛,然后站起身,伸出手指着百里三郎:“于大瞿!于大瞿子民!你都该把你的价值发挥出来!竖子!”
百里三郎心里是被骇耸到的,但他不能动容声色,不能叫白家人瞧不起他。
“可是,相公救不了我,还害的阿茵姐进了玉塔。”百里三郎笑着摇摇头,又闭上了眼睛。
白意忠深深呼了口气,然后正正衣冠,道:“阿茵已经回到长歌宫,这几天仲秋宴过,我会再次请奏。”
白意忠走出了天牢,就见到齐怀珍站在外面的风里。
天牢外是一片灰石板堆成的空地,齐怀珍站在他的车辇旁,他的侍从牵着马在旁边立着。齐怀珍的碎发、胡子、衣袖、衣袂,全随风飞舞着。尤其是那两缕上唇上的长胡子,飞扬的特别厉害,好像是张扬得意什么。
“左相不在广湖啊。”齐怀珍笑着拱手。
白意忠拱拱手,言:“右相也不在。”
“对。我是见左相不在。”
“右相有何事?”
“您还真要请奏陛下……”他伸手朝空中拜拜,接着道:“释放百里氏三郎吗?您还在想着钟鸣关?”
“我不像你,不用天天挂念钟鸣关。我可得对得起我的肩膀,说好话求荣宠的事,还是右相在行。”白意忠把拍肩膀的手收回,接着合手,朝右相上下摇摇。
“钟鸣关的大青钟没有被敲响,烽火台没有狼烟升起,一切都只是岳氏张牙舞爪的独角戏罢了,您还真怕会出事吗?”
“等到大青钟被敲响,烽火台狼烟升起,就不是岳氏的独角戏了,非要等到火烧眉毛才行吗?”白意忠语气愤慨起来。
“左相担心贱民起义,还不如担心担心嚣张跋扈的西越,以及伺机而动的东孟,南恒一直没有迹象,又怎么保证,周器那个老贼不是在等待黄雀在后?一点小小的势力,就把您给吓住了。龙虎将军带着兵卫,不出一月,将其缴获没什么不成的。”齐怀珍揣着手,笑道。
“小势力?杨洛郡与遥马郡只隔着一条泯河,一旦那里的姜氏与岳氏联手,后果,不堪设想,况且一旦开战,杨洛郡的民心就会倒下,更是树敌。”白意忠皱起眉头。
“姜氏的孩子在朝为官,其嫡女又是亓官家大夫人,如何能反叛朝堂?”
“世事难料。”白意忠说罢四个字,就转身离开了。
齐怀珍看着白意忠离开,慢慢皱起眉头,岳氏与姜氏……
瞿归云来到宴会上时,迎面见到太子走过来。太子是当今圣上的三弟,非一母同胞。
当时立储,朝中大多数人反对,道蔚帝还很年轻,不需要那么早立储,况且,还是立弟而不是子。
可皇帝始终坚持自己的想法,要立瞿钟山为太子。
“小云。”瞿钟山看到瞿归云走过来,笑着与她打招呼。
“王兄。”瞿归云立刻屈膝行礼。
瞿钟山虚扶她起来,然后道:“今日没那么多礼节。怎么这么晚才到?”
“可能走的慢了点。”
“怎么会,我看是小云,跑到藏书楼去,钻进去就忘了时间。”瞿钟山身材高挑俊朗,样貌文秀潇洒,眉宇如剑星相称,有一种帝王之像。虽然平日里与人平近,但若是问起国家之事,比任何人都要神严色肃。
瞿归云笑笑,然后问:“太子妃,没有来吗?”
就见瞿钟山的笑容慢慢敛去,然后拂拂袖子,勉强扬起一丝笑意:“她体弱,近日身子也不行,这样的场合,她来不了。”
“王兄……”瞿归云犹豫一下,刚要对瞿钟山说什么,就被吟如拉了拉衣袖:“公子隐往这来了。”
瞿归云看向身后,就见周隐着急忙慌的往这边跑来,见到瞿归云面前的是瞿钟山,赶紧拱手行礼。
“既然二位有话说,那我就先告辞了。”瞿钟山低低头,应下二人的辞礼,就离开了。
“怎么了?”瞿归云扭头看向周隐。
周隐踌躇了一下,仿佛坚定了下来,道:“我想让六殿下,帮我个忙。”
瞿归云皱皱眉头,看了看周围,就拉着周隐往一边的小潭边的小路上走去:“怎么回事?”
周隐在潭边驻足,然后道:“我收到东孟来的信。东孟出事了,我要回去看看。”
“东孟出事,与你何干?”
“……事情因我而起,我就需要去解开这个铃铛。”
“你要我怎么帮你?”
“两天内我能回来,迫在眉睫……我需要殿下,帮我争取两天时间,我要在仲秋宴结束时回来。”
瞿归云皱着眉头,有些窝火:“那可真是强人所难。两天时间,明日就要结束了。”
“我后天的此时回来。”
“可我根本不可能说服皇兄将仲秋宴延长一天。”瞿归云自嘲的笑着摇摇头,看着周隐还有什么话说。
“殿下能做到的。”周隐皱着眉头。
“你这么信我?”瞿归云放慢了语调,眼睛里闪过一道光。
“殿下也该信自己。很多时候不是挣扎,而是信任与抉择。只要信,就有胆魄完成。不是吗?”
“这么紧急的事吗?”瞿归云再次皱起眉头,眼神里稍有狐疑。
“多谢殿下。”周隐拱手。
“那我有一个条件,你要答应帮我办一件事。”
周隐抬起头,看着瞿归云。
“希望公子回来时,给净间观的伏诗道人捎一句话。”
“净间观?”
“告诉他……”瞿归云眼睛微微一斜,然后又转回来看着周隐:“当知天命,何为天命。残阳入谷,皎月初升。”
“这是……”
“公子早去早回。”瞿归云微微一拜,然后转身离开。
残阳入谷,皎月初升。
“殿下真信那个公子会成为恒王吗?”江姨皱着眉头,跟在瞿归云身后。
“不管是不是,他都是恒国人,我们都不知道周器究竟打的什么主意。他成王不成,与我们无关,与我们有关的,是有位极其重要的南恒公子,在沧元都。”
她身前的掌香婢子开路,一直走到层月台内,才让到两侧。
这是第一次在藏书楼遇到周隐之后,瞿归云回层月台时与江姨的对话。
吟如心里觉着奇怪:“可殿下明明说要劝公子早些回到恒国的。”
瞿归云看着往前走向广湖的路,收回心神,停下脚步,垂垂眼幕,道:“我当然要劝。我要是留,明摆着要让公子隐做质子。于情,我不能这么做,劝一句是应该的。于理,我劝这么一句,就能改变他的决定的可能性太小。”
“净间观在何处?”
“沧元都外,十里望亭后山。”
周隐看着瞿归云离开,低低眸子,他猜到不错,以及习深和文息都猜到了。瞿归云有办法做到。
周隐转过身。遁术的施展,究竟需要多专注,他不清楚。但是他觉得,一定要有水。就似一股水流进自己的心肉里。
他一脚就踏上了水潭。
他收住另外一只脚。他果然站到了水面上。他要成功了。
等到他化成一阵烟随风瞬间消失时,过往的一个太监,吓得一下丢弃拂尘,跌坐在地上,手里托着的果盘随之掉在地面,原本里面的水果全都滚落到水潭里,接着都沉到了水底。
周隐竟还不如一颗葡萄的重量。
瞿归云与吟如、江姨,继续往广湖走。
江姨听了瞿归云的复述,立刻皱起眉头:“殿下,此事凶险。况且,殿下有什么良策呢?”
瞿归云继续往前走,不回头,也不停步:“我当然做不到。但,王兄做得到。”
“你要岸萦,跳高笠舞?”瞿钟山皱起眉头,几乎不相信对案坐着的瞿归云说的话。
“王嫂……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出现在众人面前了。”瞿归云试探着继续说。
“她身子这么弱,怎么能跳……”瞿钟山说罢,又看向瞿归云:“不过小云为什么突然说这个?”
“此次仲秋宴,外邦来者很多,只凭个宴会,也看不出听不出大瞿声色。”
“小云到底要说什么?”
“朝野都知道,王兄只有太子妃一个妻室,如今王嫂数月不出,官仕们都跃跃欲试这个太子妃位。说句王兄不爱听的,如若王嫂再不让别人看看自己好好的,仲秋宴过,恐怕王兄面对的,就是四方涌来的联姻之事。接下来几个月里都不会再有大型宴会,年底将会是妃眷大选,如若王兄不愿让所有人都认为王嫂已经病入膏肓,就该给王嫂一个证明她还好的机会。”瞿归云说罢,又道:“联姻最怕还不是联姻,而是拉拢势力,制约沧元都的我们。”
瞿归云说的,瞿钟山心中自然明了。联姻的最大利益,就是拉拢,哪个国想要依附大瞿,就是合横。
但若是真到哪日,大瞿不得不合横之日,就说明大瞿竟需要小国依附了。
“可这,于小云何利?”瞿钟山看着瞿归云。
瞿归云低低眼睛,手放到杯侧,转了转杯子,看着里面颜色微微泛黄的茶水:“我的利……我的利,就是得偿所愿。”她的嘴角始终泛着一丝笑意:“我会和王嫂一同跳。有了高笠舞,就要有鼓扇舞。”
廊子外的风从水面刮来,穿过来来往往的人群,刮过她的眉间,又刮出了廊子。
周隐收到的是孟欲阑的信。此次回东孟,只带了文息,毕竟只有文息会遁术。
孟欲阑在信里说,公子年与公子勤东窗事发了。
周隐想要知道,是谁告的密。
他一到东孟,就去了孟欲阑府上。
他一见到孟欲阑,就直接问:“为什么,孟国公是如何知道的?”
“我之前就提示过公子,有的东西是假象。”孟欲阑依旧在亭子里作画,他的笔尖沾了墨,放到纸上,点在画上。
那是一片树林。
孟欲阑拿给周隐看,周隐接过来,脑子里闪过两个字——
“幻林。”
周隐看着孟欲阑画的这片林子,林子尽头,树干与枝叶交织汇聚,若隐若现的,在尽头站着一只梅花鹿。
“还有只鹿。”
“无心插柳柳成荫。我没打算画鹿。”
周隐看着自己手里的画,慢慢慢慢,那只鹿突然跑了起来,一直往林子这头跑来。周隐十分紧张的看着那只鹿。
鹿直接冲出了纸张,周隐立刻丢开了宣纸,往后退了退,就见鹿跳到亭子里,来回仓惶不安的蹦了两下,就翻了白眼,露出黑青的舌头,四肢一软,倒在地上不得动弹了。
“我没让它死。”周隐看着鹿化成一捧沙土,接着就消失了。
“这就是,所谓假象,也不是全是假的。说明有的假象成了现实。”孟欲阑咳了两声,接着,他又说:“鹿温死了。这是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