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红的晚霞透过梅花窗棂照进来,藕荷色纱帐微微摆动,叶溪坐了起来,柔柔乌发披在后背,玉白的小脸满是委屈。
她刚刚做了一个梦,这个梦很长,长的她分不清是真是假。
她梦到六年之后,在自己笈笄后的第二天,镇上表哥来提亲,因舅舅家一直待自己很好,娘亲一口答应。但她爱女心切,等到自己十八岁时才允许出嫁。
没想到,还未嫁入舅舅家,表哥就同其他女子有了苟且,生下一个私生子。
爹爹气不过要去退亲,叶溪在家中等待,谁知最后却传来爹爹不省人事的消息,满身血迹,头上的那个大窟窿鲜血汩汩而流,染红衣襟,地上也湿透一片。
表哥告诉她,爹爹和镇上无赖起了争端,那无赖一棍子下去,爹爹立即没了意识。
娘亲肚里还怀着弟弟,八个月大,就快临盆。太过悲痛,提前发作,最后难产。巴掌长的小婴儿满脸发青,小眼紧闭,还未来到世上就没了呼吸,娘亲也跟着走了。
她悲痛难耐,强忍着料理后事,无暇顾及,便想暂时关掉自家店铺。
舅舅却找上门来,愿意帮忙料理,叶溪推拒几次无法,无奈将店铺暂时托付给表哥家。
父母突然出了意外,她更没有成亲的打算。她亲身上门要求退亲,舅母百般不愿,直言她如今无亲无故,更要嫁给表哥。
直到那一日,她准备再次和表哥谈一下退亲事宜,却在门外听到那个消息。
表哥李杰向他那群狐朋狗友显摆,“你们那算什么,小意思”,接着他压低声音,叶溪紧贴在门上,勉强听个清楚,“我啊,杀过人。”
那群人嗤笑,“你惯会说大话,多喝几杯脑子不清楚了。”
表哥急了,“前几日死去的镇上那家粮店叶老板,便是我杀的。”
其他人来了兴趣,“当真?他可是你姑父,也是你未来岳父。你下的去手?”
表哥冷哼一声,“若不是为了他家店铺,我如何会向表妹提亲。脸蛋再美,无趣的很。还是前几日翠红楼的那个小寡妇放的开。”
听到这儿,叶溪手抖的厉害,原来舅舅家早就打着这样的主意,自始至终自己被他们蒙骗。关于爹爹的死亡,她握紧双拳,因为愤恨而太过用力,指甲进了掌心的嫩肉,她也感觉不到疼痛,咬牙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继续听下去。
李杰接着开口:“那日他上门退亲,起了争执,我一着急,失手拿起瓷瓶砸去,他便倒下了。”
那群人问道:“你们可是亲戚,你父亲没有训你?”
李杰得意洋洋,“我父亲不仅没有训我,他还亲自动手拿来棍子狠狠砸了几下,确认姑父没了气息,才停下手。”
其他人不住给他倒酒,“听说你那表妹生的一副好模样,杨柳细腰,胸前鼓鼓,等你玩够了,让兄第们享受享受。”只听他哼了一声,接过酒喝下。
梦境到这便停了,叶溪小脸皱成一团。看来自己讨厌舅舅一家人是有原因的,就连梦中的他们也如此恶心。
她只当自己做个离奇怪梦,并没当真,但也打算以后更要疏远表哥一家。
窗外叽喳鸟叫,火红晚霞绚烂,竟然睡了一下午,爹爹肯定要打趣自己。她伸出细嫩白净的双足,踩着绣鞋,盘算着待会儿的晚饭。
进入二月份,明媚的阳光高挂空中,整个月水村焕发生机,山坡上、田地边一片新绿,脱去厚重的棉袄,只余一层绒夹衣,清热怡人的风吹来,带走烟囱里的袅袅白烟,也带走辛苦一天的疲惫。
半边天空渲染着玫瑰色的晚霞,昏黄的日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炊烟四起,绚丽烂然,叽喳的小鸟儿钻进树林里,传出婉转的叫声。
顾母挎着篮子,坐在溪边青石板上,弯下腰清洗竹篮里的蔬菜。这个时节,草长莺飞,虽然没有黄瓜番茄之类的家常菜,但是地里的韭菜、白萝卜和莴苣是不缺的,老伴和儿子们辛苦一天,顾母盘算着今晚改善一下伙食。
“顾大婶,还没做饭呢?”她抬头看去,村里王家小媳妇背着竹篓走过来,看着她被压弯的身腰,顾母甩甩手,快速走过去,替她分担一些。
村子前面有一条弯曲的小河,好似月牙一样,村里的人都称之为月河,月水村也是因此而得名。月河养活了村里几代人,平时洗衣服,洗菜,天热时来这里挑水浇地,更严重的时候,也是靠月河的水度过旱灾。
“还没呢,马上就回去”,顾母把手中的竹篓放在水边,回到自己的石板上,继续手中的动作。王家小媳妇也从竹篓中拿出山上挖的野菜,家里人多,地里菜少,每天都要上山找野草补贴家里。
手里快速的清洗着,王家娘子开了口:“顾婶,我听说,镇上书院要举行入学考试,我那侄儿临时抱佛脚,现在正在闷头复习。”
顾母嗯了一声,没有其他回答。
当今朝廷政令通行,圣上最重德才之人,大力提倡幼童入学读书。月水村虽只是一个小小村庄,但地处中原,粮产丰富,距离云阳镇也只需大半个时辰,因此家家户户温饱之后,都会将孩子送到求知学院。
镇上的孩子离得近,一般六岁入学,而村里的孩子则晚一些,都是八岁入学。通过入学考试,学生划分不同进度等级,才能真正读书。
“那小子混的很,整日贪玩。肯定比不过你家三郎当时的成绩。”王娘子又开了口,顾家三郎入学时考了第一,书院里的夫子连连夸赞。
谈到自家儿子,顾母露出了笑容,“考不过他是正常的,不要给你侄子太大压力,考不了第一名,二三名也不错嘛。”
王家娘子噎了一下,不是人人都像顾三郎那样,可以轻轻松松考个前几名!“婶子,三郎如今身子如何,可能继续入学?”她好奇的向顾母打听。
本来满脸笑容的顾母收敛,露出一抹愁丝,不过很快就消失不见,“看情况吧”,站起身来,手中的竹篮滴答着水滴,里面的韭菜绿油清翠,白萝卜浑圆晶莹,“我回去做饭,你也快点回家吧”,顾母踏着晚霞回去,明天又是一个艳阳天。
月水边的王娘子摇了摇头,顾家三郎名为驰,八岁入学时考了第一,夫子知道他家贫,为此还免了束脩。
本以为顾驰是块读书的料子,可惜,入学不到一个月受了风寒,自那以后身子骨就不利索,整日连屋子都出不去。去年休了学,今年怕是还要休学。本以为是个命好的,如今看来,却是看走眼了。
没多大一会儿,天色昏黄,王娘子停止思绪,背起竹篓回家,满篓的野菜洗去泥土,背上的重量轻减一些。
灶台边的顾母,韭菜切成半指长,白萝卜切成丁,从盖着白布的竹篮里摸出两个鸡蛋,想了想,又拿出两个,准备做个鸡蛋羹。
往烧热的锅里滴几滴油,拿起刷子沿着锅底刷一遍,在锅热的时候,赶快倒进鸡蛋,搅拌几下,放进韭菜,一会儿就出锅。没有浪费锅底的油渍,又把萝卜丁放进去,锅边贴了几个玉米饼,成人巴掌大小,焦焦脆脆,香甜的很。另一个锅炉里金灿灿的玉米粒翻滚着,咕嘟咕嘟冒泡。
外面还有一丝光亮,家里人都回来了。院门口桃花树下,摆放着石桌板凳,大丫帮着摆放碗筷,二丫坐在石凳上啃着萝卜快,大宝最不省事,直盯盯的看着那盘韭菜炒鸡蛋,嘴边水滋滋的一片。
饭菜已经摆齐,一家人坐在桌前,聊着天,等着顾母上桌。
屋子里出来一个人,眉目青涩,依稀可见以后的俊挺,简单的天青色衣袍,穿在他身上格外修长。十岁的年纪,却比同龄人高出一大截,只不过面容有些苍白。
“三郎,怎么出来了?”顾母赶快放下手中的碗盘,几步走过去搀扶着他,不放心的摸摸他的手和额头,还好,不是很冰凉。
“娘,放心,我没事。好久没出来,和你们一起吃饭。”顾驰坐在石凳上,笑着安抚她。
顾母赶快回房拿出衣袍和坐垫,看着儿子加了一层衣服,又把坐垫放在凳子上面,这才安心。
顾驰面前摆着鸡蛋羹,韭菜里的鸡蛋也大部分被顾母夹进碗里,他失笑一声,从小娘就疼自己,生了病之后,家里好吃的更是为自己留着。
看着眼巴巴的几个萝卜头,顾驰拿起勺子,一人碗里分一点,顾母没有制止他,三郎的个性,不是吃独食的那种人。
“你们小的时候,爹娘忙碌,都是小叔每日看管,给你们买糖块,带你们摘果子,现在还把鸡蛋分给你们吃。大丫,二丫,大宝,长大后要好好孝敬小叔,知道没有?”顾母开口。
在家里,奶奶是最厉害的那个,爷爷和爹娘都要听奶奶的话。三个孩子连连点头,“小叔,等我长大后给你卖肉吃”,“还有我呢,小叔,以后我给你买衣服穿”......
顾驰笑了笑,“快吃吧”,仔细擦拭二丫嘴角的饭渍。
听到大宝那番话,本来吃的正香的小苗氏没了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