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回想,那石板莫名其妙显出了字,必定是当时还发生了什么事,如今也只有叶真炎知道,他思虑片刻,“叶大师,我有个不情之请。”
“你说。”叶真炎道。
容回拱了拱手,“我想请叶大师与我们一同去仙龙山一趟。”
提到回仙龙山,叶真炎沉默了,他离开十一年了,这些年,他在外游历过几年,后来看破了红尘,便出了家,对他而言,仙龙山是一段前尘往事。
既然已经放下,又何必再拿起。
叶真炎道:“仙龙山我便不去了,你们还有什么只管问便是,我知道的,必定都如实告知。”
他话中的拒绝之意明显,容回也不想让他为难,但又怕他们就算找到那块石板,也什么都看不到。
叶天衡试图劝说,“爹,你离开仙龙山这么多年,难道就不想回去看看阿公吗?”
叶真炎道:“我是他最不想看到的人,看到我,他必定不会高兴。”
“怎么会。”叶天衡道:“其实你走后,阿公很想念你的,只是没有说出来。”
叶真炎不信,“他早就不认我这个儿子了。”
当初叶竺山大发雷霆,扬言要和他断绝父子关系,那时他才明白他这个做儿子的在爹眼里,根本比不上他信奉的仙龙。
“不会,爹,阿公要是不认你,他就不会一直留着你的寝房,这些年,他都是自己进去打扫收拾的,他一定是觉得总有一天,你还是会回去的。”
闻言,叶真炎眼眶通红,捻着佛珠的指节有些泛白。
容回道:“叶大师,父子始终是血亲,想割也是割不断的。”
叶真炎深吸了一口气,道:“可我回去又能如何?我该说的,都同你们说了。”
容回单掌行礼,“我之所以希望你能跟我们去一趟仙龙山,一来是希望你能助我们找到当年的石块,解开仙龙山的疑云,二来,我也希望你与叶伯父子能冰释前嫌。”
叶真炎垂头,陷入了沉思。出家之后,他一心皈依佛门,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回乡,但此时有人提及,他又犹豫了。
毕竟是血亲,是一辈子都割不断的。
叶天衡上前站在叶真炎身边,“爹,你跟我们回去一趟吧,阿公年事已高,经过上次群妖作乱,他的身子骨更是大不如从前了,你难道不想回去见见他么?”
过了良久,叶真炎终于松口,“好吧,我跟你们走一趟。”
——
自从仙龙山的妖怪都被清理后,仙龙镇又渐渐恢复了以往的热闹,曾经搬离的人又重新搬了回来。
茶馆里此时有几个人聚在一块,边喝茶边谈论。
“听闻是临仙台的弟子把仙龙山的妖怪降服的,那妖怪都是千年老妖,他们在山里头足足大战了两天一夜。”
“临仙台真不愧是仙门大家,我打算把我那儿子也送去学几年,日后再有妖怪来犯,我们自己人都能把妖怪都打跑了。”
“要不是上了年纪,我也想去临仙台拜师学艺。”
容回他们就在隔壁桌,听他们赞誉临仙台,他心中也有几分自豪感。
坐在容回腿上的祁言正在把玩一个竹编的鸟,他仰起小脸,“爹爹,临仙台是不是就是你的家?”
容回应了一声,“嗯。”
“我也想去爹爹的家看看。”
容回道:“好,下一次带你去。”
坐在对面的叶天衡看着他问:“容公子,我们下一步怎么走?”
容回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已经过了末时,即便他们立即动身进山,进去后也天黑了,办不了事,“我看不如在镇上歇一晚,明日一早进山。”
叶天衡点头,“好。”
容回的视线落在了叶真炎身上,“叶大师意下如何?”
叶真炎自进了仙龙镇便没有开口说过话,这个地方离开了十几年,他心中万般滋味,万般感慨都憋在了心里,“行程一事容公子安排便是,不过,我有个请求。”
容回道:“叶大师请说。”
“我们进山查探一事,不能让……守山人知道。”
叶天衡听自己爹以‘守山人’来称呼自己的亲眷,心里有些难受。
容回也理解,毕竟当初他就是为了此事和叶竺山父子决裂的,他们也不打算将此事告知叶竺山,除非找到了有力的证据,能说服叶竺山,否则叶竺山将会是他们查探此事的绊脚石。
“好,明日进山我们会小心。”
叶天衡提议道:“容公子,我看不如我们从背山那一面进去,如此我阿公他们就察觉不了。”
“也好。”容回道。
上一次住过的客栈已经重新开了张,虽说生意不算红火,但好歹也有客人进出。
容回特意挑了那间客栈,进了去,掌柜的一眼认了出来,“哎哟,公子,又是您呐?”
容回颔首打了招呼,“掌柜的,我要三间房。”
“好勒,来,这上边请。”
容回抱着祁言上楼,掌柜的见到了他,十分亲切,攀起话来,“公子这次来仙龙镇,又是探亲的么?”
容回道:“有些事要办。”
“上一次你们过来,招呼不周,这次你们住,我就不收银子了,待会想吃什么,只管点。”仙龙镇重新恢复平和,看得出掌柜很高兴。
容回道:“多谢掌柜的好意,我心领了。”
祁言听到了吃的,十分积极地对着掌柜的道:“我要吃红烧鱼。”
“有,今早刚河里捞回来的。”掌柜的仔细看了看容回怀里的小包子,这小包子唇红齿白,眼睛宛如琉璃珠,是人都会喜欢,他对容回道:“公子,你家的这个小公子长得真讨人喜欢。”
容回淡淡回了个笑,也不否认这小公子是他的。
进了房,容回把祁言放了下来,而后再把背上的包袱放在桌上。
遇辰打开了窗子,这间房还是上次住的那一间,一打开窗子便能看到远处高耸入云的仙龙山。
容回走了过去,和他并肩看着远处的仙龙山,刚刚一路过来,仙龙镇就跟普通小镇没两样,这里的百姓都相信仙龙镇已经没妖怪了,他心里隐隐担心,“若是仙龙山下真的镇压着妖王,仙龙镇许多百姓怕是不敢再住下去。”
遇辰道:“这并非你能左右,何必挂心。”
“嗯。”
祁言见两个大人对着窗子边看着什么,他也好奇,来到容回的脚边,扯了扯他的衣摆,“爹爹,我也要看。”
容回把他抱了起来,祁言朝着窗外看出去,看到了仙龙山,“爹爹,那座山好高。”
容回道:“那就是仙龙山。”
“那有龙吗?”
容回笑了笑,“言儿也知道龙吗?”
“嗯,夫子说过的,天帝就是龙族的。”
没想到他也懂这些,容回道:“嗯,夫子说的没错。”
祁言歪着头问:“那明天,我们就要去那座山吗?”
容回顿了顿,他并不打算带他们父子进去,他看向遇辰,“遇辰,山路难走,不如明日你和言儿留在客栈等我。”
遇辰斜睨了他一眼,“你这是又想撇下我?”
“不是,我只是觉着山路难走,一路艰辛,你和言儿留在客栈才是最好的。”
遇辰看着他,“即便是山路难走,可你也没问过我,愿不愿意跟着你走?”
祁言扒拉着容回的衣襟不放手,生怕会被扔下,“爹爹,我要跟着你。”
容回看了看这粘人的一大一小,几分无奈。
遇辰又补充了一句,“如若你觉着我们父子是你的累赘,那又另当别论。”
“不是,你别误会。”容回单手抱着祁言,空着的手握住了遇辰宽袖下的手腕,“我只是不想让你一直跟着我吃苦罢了。”
“是苦是甜,唯有我自己清楚。”遇辰看着他,“你要降妖除魔,要保天下安宁,我不阻止,可你也不能阻止我跟着你。”
容回听了,心里一暖,他握住他的手轻轻摩挲,“好。”
遇辰反手握住他的手,微挑起眉开始算账,“那你记住了,下次再想甩开我,我看你也就别想着降妖除魔了,我就直接拿根绳子,把你绑在灵溪宫,看谁狠心。”
容回好笑道:“我可不跟你比谁狠心。”
“那我方才说的话,你是记住没记住。”
容回妥协:“记住了,以后去哪,我都带着你。”
那还差不多。
遇辰打开了手上的扇子,扇面举起刚好遮住了祁言的脸,他倾身过来,在容回唇上吻了吻。
容回耳朵微红。
“父上,我看不到了。”祁言抗议道。
遇辰离开了容回的唇,收起了扇子,有些扫兴,“有个碍事的在,可真麻烦。”
容回笑了笑,“碍事也是你的儿子。”
——
仙龙山的妖物被清理了之后,又恢复了以往的宁静平和。
容回一行人天微亮就进山,抵达仙龙山主峰脚下时,已经是日上三竿。
叶真炎指了指一片已然被藤蔓覆盖的地方,“我没记错的话,那块石板就在此处。”
容回看了这一片地方,范围还是有些广,“可有具体位置?”
“过去多年了,此处又与先前不大一样,具体位置我一时也指不出。”
“那石块可有特点?”
“石面上较为平整,大概有这么宽。”说着,叶真炎用手比划了一下。
“那便找找。”容回把祁言放下,让他和遇辰站在一块,“言儿,和父上站在一块,不要乱跑。”
“嗯嗯。”
容回抽出自己的玄冰剑,将那纵横交错在一起的藤蔓割开,叶天衡也抽出了剑,和容回一起拨开藤蔓寻找着石块。
遇辰在一旁看着,其实他大可以挥一挥手上的扇子,就能把这一片藤蔓掀起,只是那么做动静太大,叶竺山他们必定会发现。
约莫过去半柱香时辰,叶天衡道:“容公子,我找到了一块!爹,你也过来看看,是不是这块!”
容回和叶真炎围了过去,果然有一块石头很平整,就像是打磨过,只是长久被藤蔓覆盖,腐叶覆了一层又一层,有些发黑了。
叶真炎把周遭的藤蔓拨开了一些,看清了整一块石块的形状,“对,就是这块。”
容回从旁边扯了一把草当刷子用,将石板上的腐叶扫开,再拿出水袋,倒了一些水冲去上面的尘泥,石板上除了有些发黑,什么都没有。
叶真炎回忆起当时的情形,“当初我就坐在这上面歇息,突然就出现了字。”
容回仔细观察了一下这块石板,这石板底下应该是一块大石头,只有这一小部分露出来,仙龙山是石山,泥少石多,这样的石头在山上见怪不怪,为什么偏偏就是这块石头出现了字?
容回问:“当时具体你还做了什么,可否重现一次?”
叶真炎慢慢回忆着,“大抵就是在山上砍了柴,到这里坐了一会儿,具体的也记不大清了。”
“四周可有异样?”
“没有,如往常一样。”
遇辰用扇子虚支着下颌,“那时你可是受了伤?”
叶真炎被遇辰这么一提,猛然记了起来,“对,是受了伤,不过不是大伤,就是砍柴的时候不小心划破了一道口子,我并没有理会。”
遇辰微微勾起唇角,“那就对了。”
容回看向遇辰,他是仙门中人,自小便修习法术,通灵术,血是重要媒介,“你是说是叶大师的血引出了那行字?”
“当初他看到那几行字时并无外人,也无异像,后又无缘无故消失,我猜是某些灵物的灵识所为,常人无法看到灵识,也不能听到他们的声音,若以血为媒,便能与之通灵。”
原来如此,容回伸出指尖在玄冰的剑刃上划过,指尖鲜红的血珠冒了出来,滴在了石板上,很快,那一滴血便渗入了石板中,不留一点痕迹。
过了片刻,石板上果然浮上了一行字:你是何人?
容回就着流血的手指在石板上回话:在下临仙台弟子,容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