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未亮,容回便起来更衣洗漱,他提着剑下了楼,大师兄岳商亭已经在等着他。
练剑的地方在一处山顶,山顶上杂草丛生,他们上去后刚巧碰上旭日东升,此处观景最佳。
岳商亭是个寡言少语的,容回也不多话,一路上两人一前一后地,也没说几句话,到了地方,岳商亭便转了身,“拔剑。”
容回拔了剑,与岳商亭开始练剑。
岳商亭师从临仙台掌门傅浩然,而他师从临仙台景仙尊百里晏如,百里晏如把他带回临仙台之时,岳商亭已经在临仙台五年。
两人算是一同长大的情谊,只是岳商亭性子冷,不喜与人亲近,两人除了平日切磋剑术,极少在一起。倒是后入门的四师弟,和他更亲近一些。
两人闷声练剑,从太阳刚升起到正午才下山。
下山后便有一只蝴蝶绕着他飞,不想也知道是遇辰。经历过昨夜的事,容回还真不敢在有人在的情况下贸然地看传信蝶里头的内容。
走在前面的岳商亭自然也是察觉到了传信蝶的存在,见他久久没有解开传信蝶的法术,他停下脚步回头,“怎么不看?”
容回也停下脚步,捏着拳头轻咳一声,“想来是四师弟,晚些再看不迟。”
岳商亭没再多问,迈着步子继续往前走。
到了一个岔路口,一边是回月来客栈的,一边是去遇辰他们所在的客栈的,也不知道他们出门没出,他停下脚步,“大师兄,我有点事要办,你且先回去。”
岳商亭转身看着他,目光在他旁边的传信蝶停留了片刻,“今夜江月楼楼主宴请各大仙门,莫要太晚回来。”
“好。”容回想到什么,又叫住了要走的岳商亭,有些为难地开口,“大师兄,下个月的月钱,我可否提前领了。”
临仙台是声名远扬的修仙门派,不少名门望族请他们前去斩妖除魔,给的报酬还不少。这些报酬统一放在临仙台管事泽丰公那里,泽丰公每月给门下弟子发放月钱,以作不时之需。
一个月也就二两银子,他先前存了一年的银子被遇辰两天败光了,那天当玉佩的五两银子也剩下不多,昨日他给影的那一两银子,想必也被他们花完了。
容回从来不为银钱的事开过口,这还是初次。
岳商亭也没问他要银子做什么,只当他是前些日与他们走散花了不少银子,他拿出一锭五两的银子,递了给他,一句话也没说。
容回道:“多谢。”
岳商亭给了他银子,便转身走了。
容回走了另外一条岔路,来到没有人的巷子,他解开了传信蝶上的法术,一行歪歪扭扭的字出现在眼前:爹爹,你怎么还不来。
容回无奈笑了笑,转身出了巷子,不远处刚好有个卖小玩意儿的摊子,他走过去,挑了一个泥娃娃。
“回兄!”
容回偏头,只见一个身穿靛青色衣袍的男子朝他走来,正是武陵山的大弟子韩春岚。临仙台与武陵山向来交好,上一辈也有结亲,临仙台的掌门夫人便是武陵山掌门的表妹。
而容回与韩春岚是六年前的论剑大会才认识的,彼时他们都还只是初出茅庐,抽签抽在同一组比试。
那一场比试容回赢了,后来武陵山掌门任邵携着大弟子韩春岚去临仙台交流剑法,一住就是两个月,那时韩春岚总要缠着容回切磋,一来二去也就成了知交。
韩春岚看着容回手上的泥娃娃,好笑道:“回兄,你买这个做什么?”
容回把那个泥娃娃收入了怀中,“送人的。”
“哦?不知是哪位佳人?”韩春岚眼里几分暧昧,可见是误会了。
容回道:“并非你所想,一位友人之子罢了。”
韩春岚也没细问这位友人到底是谁,他道:“前两日我去月来客栈找你,听你师弟说你当初在鲁州为了追捕鸦,与他们失散了,没事吧?”
“无碍。”
“对了,回兄,可用了午膳?”
“刚与师兄练了剑,还未用膳。”
“那不如找一家酒楼,你我坐下来一边喝点小酒一边聊聊。”
容回还想着去看遇辰父子,但韩春岚盛情相邀,他也不好拒绝。再说遇辰他们是来游山玩水的,说不准他此时去客栈还会扑个空,还是晚些去。
韩春岚领着他去了不远的一家酒楼,在二楼靠边的桌子坐下,坐在此处,刚好能看到街上的车水马龙。
韩春岚道:“近些日,拜那一只长着黑色翅膀的怪物所赐,各大仙门都惶惶不安。”
容回想起在荷城看到的悬赏启示,“听闻武陵山也有弟子遭殃。”
听到这里,韩春岚放下了手上的杯子,叹了叹息,“嗯,目前已有两名弟子。”
容回安慰了一句,“节哀。”
韩春岚随后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生死有命,是他们没福分罢了。”
“我与那一只怪物交过手。”容回兀自道。
“如何?”
“修为也不算高,不过被它引入迷雾林后,遭了暗算。”
韩春岚提着酒壶给他的杯子满上,“难怪他总挑那些修为低的弟子下手。”
容回看着杯子里的酒沉吟片刻,“我担心一件事。”
“何事?”
“他近来吸了不少修士的精魄,修为必定越来越高,若是任之由之,日后必定成大患。”
“别说日后,现在已然成了大患。”韩春岚道:“今日江月楼楼主宴请各大仙门,你可知此事?”
容回道:“听师兄提过。”
“其实这明面上是江月楼楼主想尽地主之谊宴请各位远道而来的仙门,实则就是商议如何对付这一只老奸巨猾的鸦。”
“江月楼也?”
容回欲言又止,但韩春岚已然明白他的意思,他点头,“听闻昨夜还有江月楼的弟子遭了殃。”
现如今的禅州城,已经聚集了大大小小十几个修仙门派,街上随便一扫便能见到一名修士,而那鸦竟然还能悄无声息的顶风作案。
容回陷入了沉思,目光落到了楼下那车水马龙的街上,此时一辆马车从楼下经过,他见着那亮眼的紫色才猛然回过神,马车帘子被一把玉骨扇挑起了半角,帘子后面藏着一张颠倒众生的脸,帘子后的人正好抬眼,和他隔空对视。
容回的心漏跳一拍。
“回兄?”
容回把视线收了回来,落在了对坐的韩春岚身上,他忙道:“失礼了。”
韩春岚也朝着楼下的街道看了看,没看到什么,他笑了笑,“回兄有心事?”
“不是。”容回淡淡回了句。
和韩春岚在酒楼坐了半个时辰,容回便回了月来客栈,原本是想之后就去看遇辰和祁言的,不过他方才看到了他们的马车,与客栈方向相反,显然是出去赏景了,他去了也只是白去。
——
江月楼不是一座楼的名字,而是一群楼。江月楼的前楼主被尊为剑圣,天下名剑十把有六把出自江月楼,故而每三年一次的论剑大会皆是在江月楼举办。
江月楼楼主薛永河宴请各大仙门,此时江月楼已经汇聚了不少仙门弟子。
容回和大师兄岳商亭跟在傅浩然身后,他们身后则跟着两个师弟师妹。傅冰兰和陶烨还是初次来江月楼,平日里喜欢斗嘴的两人此时倒是融洽。
“四师弟,你看他们这楼可真高,五六层呢。”
“师姐,你小声点,被别人听到还以为我们临仙台的人没见过世面。”
“怕什么,他们这的楼高是高,但比不上我们临仙台好看。”
岳商亭侧了侧头,带着冰霜的目光扫了过来,傅冰兰打了个寒颤,立马闭嘴不说话了。
入了设宴的厅堂,江月楼的侍女便带着他们入座,这厅堂十分宽敞,此时各大仙门陆续入座,一人一张软垫,一张矮几。
易空堂的人从他们身边走过,易空堂堂主徐百喆朝着傅浩然拱了拱手,“傅掌门,久违久违。”
傅浩然起身拱了拱手,“徐堂主,别来无恙。”
跟在徐百喆身后的徐灵芝目光落在了容回身上,容回一抬眼便对上她的目光,她淡淡一笑,脸上几分羞怯。
容回从容地挪开视线,端起面前矮几上的酒杯抿了一口。
徐灵芝旁边的袁傲申咬了咬牙根,强压着怒意,“灵芝,你发什么愣。”
徐灵芝回过神,这才发现自己刚刚一直看容回入了神。
徐百喆被侍女领着往对面的座位走,袁傲申再提醒一句,“灵芝,走了。”
徐灵芝跟了上去,又禁不住回头看了容回一眼。
待易空堂的人去了对面入座,身后的傅冰兰压低了声音喊:“二师兄。”
容回微微侧身,“何事?”
傅冰兰往前倾,嘿嘿地笑,“我方才见易空堂堂主身后的女子直勾勾地看着你,想来是看上你了。”
容回皱了皱眉,“不得胡言乱语。”
“二师兄,你可真迟钝,我一个外人都看得出来。”
容回没再回应,他神色淡淡,并不在乎。岳商亭那冷冷的目光又扫了过来,傅冰兰自觉无趣,有大师兄在,她是话都不能说了。
宾客皆已入座,薛永河举着一杯酒,扬着嗓子道:“诸位远道而来,这一路受了不少累,薛某身为东道主,在此先敬诸位一杯!”
厅中所有人都起身举杯,仰头一口饮尽。
薛永河再道:“难得众仙门相聚一堂,本该是值得高兴的一大幸事,只是近些日偏偏跑出了一只长着黑色翅膀的怪物。诸多仙门深受其害,我江月楼也未能幸免,薛某便想,借此机会同诸位一起商讨,如何将这祸害世间的鸦除去,以保各仙门安宁。”
易空堂掌门徐百喆站起来道:“薛楼主所言极是,我易空堂已有三名弟子命丧那怪物之手,此怪物如此恶劣,我等决不能坐以待毙。”
此时有人道:“不过是一只成了精的乌鸦,众仙门齐心协力,还怕除不去么?”
清风观无尘道长道:“非也,此物并非妖物。”
“若不是妖,那如何解释那一对黑翅膀,人平白无故总不能长出那么一对翅膀吧?”
袁傲申站了起来,道:“妖物必定是有妖气,没有妖气的怎么称得上是妖,若是有人为了掩人耳目故意佯装成妖,也不是不可能。”
袁傲申说这话时,视线落在了容回身上,“话说,各大仙门都有弟子被怪物吸了精魄,但听闻临仙台的弟子个个安然无恙,傅掌门,我说的没错吧?”
容回脸上不动声色。
傅冰兰却安耐不住了,她站了起来道:“你这是何意?我们临仙台没死人,难道就有嫌疑了是吗?!”
傅浩然厉声道:“冰兰,不可无礼。”
“爹……”
“坐下。”
傅冰兰没好气地白了一眼那边的袁傲申,一屁股坐了下来。
袁傲申道:“傅掌门,我并无怀疑临仙台的意思,只是想着临仙台没有弟子遇害,必定是有防御那怪物的法子,还请傅掌门也提点我们一二。”
傅浩然一脸淡漠,他正色道:“我临仙台确实还不曾有弟子遇害,不过并无袁公子所说的抵御法子。”
袁傲申道:“那看来是临仙台弟子个个武功了得,才能免此一劫。”
这厅堂的气氛颇有些诡异,被袁傲申这么一提,不少人心里也有了疑惑,为何偏偏只有临仙台没有遭殃?
容回察觉到了厅堂其他门派的目光,再瞥了一眼对面的袁傲申,拳头捏起,他这分明就是有意说那一番话,企图让临仙台成为众人怀疑对象。
容回正想站起来说话,不料韩春岚比他更快站了起来,他朝薛永河拱了拱手,“薛楼主,我有个猜测。”
薛永河道:“韩公子请讲。”
“想必诸位也有人听说过,世间有一族名为羽族,此族并非妖物所化,也没有妖气,但确确实实在背后长出了一对翅膀。”
韩春岚话音刚落,厅堂里便热议了起来,有年轻的修士问:“那羽族不是销声匿迹了么?”
薛永河吸了一口气道:“确实许久没听到过羽族的消息,羽族乃是神鸟白凤凰与人的后嗣,存在世间已有好几千年,不过羽族族人不多,又擅长隐匿,二十四年前那一场杀戮之后,羽族便销声匿迹了。”
“杀戮?可是仙龙山那一次?”
“正是,二十四年前,羽王入魔,在仙龙山大开杀戒,后来便再无羽族的消息。”
清风观无尘道长捻了捻胡须,“当年贫道也有耳闻,确有此事。”
听到这里,容回的拳头捏得更紧,他还记得母亲曾说过,他爹便是在仙龙山被羽王所杀,当时仙龙山有上千人,几乎九成死在了羽王的剑下,而他亲爹也在其列。
这么多年过去,杀父之仇铭刻于心,难消心头恨。
有人道:“所以,此次修士被□□魄一事,也是那羽族干的么?”
薛永河道:“倒不是不可能,不过我至今未见那鸦的真容,也不曾见过羽族之人,不好妄下定论。”
无尘道长道:“贫道三十年前倒是见过一次,那羽族之人背后一双长翅,足有一丈多长,面容倒是与人无异。”
徐百喆道:“不管那怪物是羽族之人还是妖,当务之急就是要把他拿下,还那些死在他手下的仙门弟子一个交代。”
薛永河道:“这鸦神出鬼没,要拿下他,必定要让他现身,我看不如众仙门弟子人手一个信号弹,若是发现鸦的踪迹,便放出信号。”
各大仙门都纷纷赞同,并说好若见到信号弹,无论在何处都要赶过去,为的是集众人之力围剿鸦。
晚宴之后,便各自散去。
今夜是弯月,禅州城的大街上此时还灯火通明,十分热闹。
傅浩然板着脸走在最前面,岳商亭的表情也和傅浩然相差无几,仿若亲生父子。
傅冰兰走在容回身边,想起了宴席上袁傲申诋毁临仙台的那一番话,心里的气怎么也咽不下去,“二师兄,那个空易堂的袁傲申什么来头,怎么跟个傻子似的!就是因为我们临仙台没有人死,所以他就阴阳怪气的,好像那些人是我们杀了似的。”
容回想起今天宴席上袁傲申的言行,一本正经道:“他就是个傻子,日后你见了他,绕路走便是。”
陶烨也插了一句,“连二师兄都觉得是傻子的人,那必定是真傻。”
“就是,就是,我们不跟傻子一般见识。”
岳商亭此时往后看了看他们几个,并不是呵责的眼神,就只是淡淡看他们一眼,也没说什么。
“爹爹!”一个小包子跑着过来抱住了容回的腿,他下意识往小包子刚刚跑来的方向看过去,果然看到了不远处一身紫衣的遇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