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皎认得元韫,并且对他没有好感。
那些铁砂钉入元韫的身体像打在超弹的气垫上一般,陷入又弹出,悉数回敬给红衣男童。
而红衣男童那边血光乍现,地面出现一滩粘稠泛黑,咕咕冒泡的血浆。
“噗通”一声,重物落水,不太清晰的声音隔着四溅的血水传来:“九夷真人,改日再。”
话音落下,地上的血潭也随之消失。
兰皎站在虞渊身旁,皱眉看着衣衫褴褛的元韫。
元韫此刻已没有与魔对战的狂豪之气,收了三叉戟,佝偻着背,极其卑微。
不等兰皎开口,元韫朝虞渊拜了拜,转身没入山林中。
虞渊不曾转瞬的眼睛终于动了,他发现兰皎长高了,几乎能与他比肩。身体比以前结实,肩背也宽了,充满力量,唯一不变的是他的腰身,还是那般精瘦。
兰皎没着急叙离别之情,魔修敢来燕云山撒野,形势已不容乐观。
“明月,那魔修可是用的秽土转形术和血池遁逃术?”兰皎直接问重点。
“嗯。”
“两种魔术不易修炼,那魔修非等闲之辈啊。”
虞渊:“我没猜错的的话,他是四大魔将之一的血衣儿。若非他有十足逃跑的把握,也不敢这般造次。”
“你不能阻止他逃跑吗?”
“可以阻止,但没必。”
兰皎摸着下巴,法理解虞渊为何放走那魔修。
虞渊转头看着一脸迷茫的兰皎,声音轻柔:“他来探我,我以不变应万变,让他探不出虚实。我出手反中他的计。”况且,我需留得精力应付明日之事。句话虞渊没说出来。
“你原谅元韫吗?他追你追到燕云山来了,看得出他急于求你原谅。”
虞渊反问:“你若是我,原谅他吗?”
兰皎思考一儿,说:“我没经历过巨变,法感同身受,但以我个人的看法觉得他该求原谅的不是你,而是那无辜殒命的四百八十三名同门师兄弟。因为你不计较个人安危,也不替逝去的弟子做决定。”
虞渊点了点头。
兰皎又说:“可你刚才袖手旁观的样子真是铁石心肠啊。”
“是吗?”虞渊微微一笑,“血衣儿大约也是这样以为的。”
“你是故意为之?”
“我不能让他白跑一趟。”虞渊缓缓出缘由,“魔族不断搞事,入侵中原之昭然若揭,但行动缓慢,我不想与他们打消耗战,所以给血衣儿传递错误的信号,让魔族的攻势提前进行。”
“……仙魔大战非同小可,不需从长计议吗?”兰皎很诧异,不是虞渊风格啊。
虞渊淡然道:“便是提前也非朝夕之间,我们有时间计划。明日你告知掌门,多与其他仙门联络,通知他们魔族有异动,愿意联手除魔的仙门便来燕云山商议,不愿也不勉强。”
“那你用什么身份参与商议?”
“我还是兰明月。”虞渊手抚燕云山的界碑,,“我恶名远扬,便是恢复身份,也难以服众。而你是太贰门的大弟子,又在猎妖大会脱颖而出,有说话的资格和立场,只是要委屈你做我的传话筒。”
“不委屈,”兰皎还是那句话,“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树影摇曳,月色透过叶片缝隙洒落一地光晕。虞渊的目光深邃似海,那片灿若星河,广袤垠的区域里,兰皎不再微不足道,曾经那个渺小如尘埃的少年已成功占领整片星河。
翌日清晨,太贰门太极广场一如既往地迎来晨练大部队。
兰皎进阶大乘出关的消息已在寅时传遍全门派,不是师父甚似师父的明月也已归来,双重好消息令弟子们兴奋不已,围着兰皎和虞渊问长问短。
兰皎作为打鸡血的一把好手,不费吹牛之力就给师弟师妹们上了一堂[好好学习天天向上]课,弟子们晨练时精神力极其饱满。御姐捂着嘴,激动地几欲落泪。
一张手帕很合适宜地出现在御姐眼前,兰皎嘴里含着半块红薯,口齿不清:“师父,哭吧哭吧不是罪。”
“……”御姐澎湃的潮一瞬褪去,扯过手帕往兰皎脸上一挥,“谢谢,你懂事的样子让为师想揍你一顿。”
兰皎歪头闪避,不解道:“为何?”
“只能意会,不能言传。”御姐用手绢沾了沾眼角,叹道,“为师现在打不过你了。”
兰皎咽下红薯,:“师父要教训徒儿,徒儿会束手领罚,岂敢与师父动手。但当下揍我不是正事,请师父移步侧殿,我有事相告。”
两人进入侧殿,兰皎关上殿门后将虞渊的吩咐一一出。
御姐听后神色凝重,此刻才知兰皎为何闭关修炼,沉寂了几百年的魔族终是恶性难改,又欲侵扰天下。
御姐说:“自遥翎阁登山拜访后,我陆续收到南华派、青云门还有一些小仙门的拜帖,我怕人多嘈杂耽误弟子静修,便回绝了。我现在马上修书请他们上山。”
“不急。”兰皎摆手,“师父先将此事告知我派弟子,让他们有个心理准备,至于其他仙门……等新一届修仙名门大开始,仙门齐聚,我们当众告知。一来节省时间精力,二来利用人的从众理,只要有一两个仙门带头响应,碍于颜面,多数仙门不坐视不理。”
“如若他们不信此事,人响应怎么办?”御姐不担忧道。
兰皎踱了几步,说:“不,我有人证,而且遥翎阁阁主对我印象较好,师父可先修书与他明详情,他自会联络南华派和青云门。”
兰皎的安排有条不紊,成竹在胸的样子给了御姐不少信心。不到五年时间,调皮张扬的少年已褪去青涩,变得成熟稳重有担当。他急于成长,动力或许来自明月的督促。
明月年少老成,仙学修养堪称举世双,所有弟子都服他,在门中的威信远超自己个掌门,甚至颇有师祖时代的遗风。
太贰门有此二人,扬名修仙界指日可待,但与兰皎一番深聊后,御姐突然觉得扬名不那么重了。
燕云山乃修仙发源地,太贰门在此立派,经历血色暗夜,侥幸存续的那一刻便承载着比其他仙门更为沉重的使命。
御姐除了授课修炼时严肃不苟,其余时间皆以无厘头不正经的风格待人,盘恒在燕云山上的阴云怎会对她毫无影响?苦中作乐是她暂忘忧愁,守护信仰的唯一办法。
最初的三名弟子是她精挑细选的,既有修仙的潜力又性乐观,积极向阳。她无法用一己之力拨开蔽日的阴云,现在弟子们长大了,她愿做那登云梯,和弟子一起捍卫燕云山的风骨。
安排完联络之事,兰皎来到灵宠院。虞汐在和小狻猊下棋,小金雕立在树上,啄米似的打瞌睡。
棋盘上黑白子毫无规则地胡乱摆放着,一看便知棋手根本无棋局。
兰皎占了小狻猊的位置,抱起它放在腿上,撸着毛茸茸的狮子头,对虞汐说:“师叔公放宽,我已在天悬洞中设置传送阵,月上中天就进去。”
“你的法阵能瞒过皇叔的法眼吗?”虞汐深叹道,“便是顺利进入天悬洞,你面对的不是疼惜你的明月,而是……”
虞汐顿了顿,皇叔魔化伤害兰皎的事他已知晓,现在要看着兰皎羊入“虎”口,虞汐忧心忡忡,恨不得代替兰皎去冒险。
兰皎毫惧色,论虞渊是仙是魔,在兰皎眼中他永远是触手可及的明月。
“师叔公放心,我平安归来。”兰皎安抚虞汐。
虞汐并没有被安抚到,指间夹着的棋子碎裂成两半:“共浴业火七七四十九日,业火魔印会转移到你身上,何来平安一说。师叔公很纠结,不如另想……”
“师叔公莫摇摆,我意已决。”兰皎打断虞汐的话,“我已入大乘,明月能承受的苦,我亦能承受。魔族蠢动,修仙界除了明月恐人能与其对抗,我们要以大局为重。魔印五年才发作一次,未来五年足够我们消灭魔族。魔族覆灭,魔印自会消除。”
虞汐知多劝益,把气氛搞得愁云惨淡,不如让兰皎后顾忧地渡此劫难:“好吧,你安进去,四十九日师叔公会在天悬洞外守着。”
兰皎终于露出笑意:“天悬洞内的时间与外界不同,以我闭关半年的感,里面的时间过得很快,四十九日大约是外面的七日。”
话让虞汐放心了不少,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小狻猊伸爪儿在兰皎手写:我也守护主人,守护你。
辰时,暮色微合,一轮圆月静悄悄地从东面绵延起伏的山脊上缓缓升起,朦胧的月光似笼轻纱,融融如银,缱绻迷离。
番美色若摆一案点心,提一壶清酒,举杯赏月可谓美哉,但虞汐面前只有凌乱的棋盘,和忽然消失不见的兰皎留下的空空座位。
天悬洞内七星光芒黯淡,偌大的石室昏暗寒冷,一片死寂。
石室后方东南一隅灵光骤现,给死气沉沉的石室带来了光明和生气。
兰皎传送进来时是闭着眼睛的,在他的墨瞳睁开的瞬间,赫然看到自己面前站着一个长相绝美,气场却似修罗般森冷骇人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