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未见,长公主仍如明珠般耀眼,又似火焰般炽热。众人还未靠近,就被她一身气势给压的倒退一步。一群人中,唯有曹侯冷面踏入堂内,大风吹乱了他的衣袖跟长发,却不曾弄乱他的脚步。
一步,两步,他慢慢的踏入屋内,长公主一改刚才的强势,缓缓坐回椅子上,淡笑道:“驸马舍得回家了?”
屋外,士兵随从们与长公主的势力打的不可开交,屋内,两夫妻见面,却亦是剑拔弩张。
曹侯不答,曾经那双多情温柔的眼神已被冰霜取代,长公主看了又看,仿佛在搜寻什么,只可惜,她什么也未能找到。
见此,长公主脸上的笑意渐渐淡去,亦换上一副冰上面孔,她冷声道:“看来,此次的事情,是驸马的手笔了。只是不知,驸马是主谋,还是顺水推舟”
“事已至此,长公主还是束手就擒吧,省的多出无谓的伤亡。”曹侯并不答复长公主的提问,只冷声逼迫她束手就擒。
长公主站起身子,而后理了理华丽宽大的袖子,款步走至离曹侯十步远的地方停下,她看似漫不经心却又有些咄咄逼人道:“驸马可真是菩萨心肠,都这般时刻,还担心牵连无辜?怎么,你怕我,怕我跟当初一样,害了这府中的莺莺燕燕?她们死了,你就心疼?”
经历过诸多事情,曹侯早已不是当年的性子,他不理长公主的质问,扬起长剑就杀向长公主,看其架势,竟是准备不死不休。瞬间,长公主身后出现了数十位黑衣人,各个手持弓箭,只要曹侯敢轻举妄动,他定会被射成一个马蜂窝。
“哈哈,你想杀我。好,我倒要看看,今日是你死,还是我亡。”长公主被彻底激怒了,两方人马开始了殊死搏战。曹侯虽是文人,但这些年亦学了三朝半式,只是长公主身边的黑衣人乃绝顶高手,纵是军中好手怕是也敌不过他们。
曹侯被强压着跪在长公主面前,与此同时,屋外的打斗也接近了尾声,除了屋内的蒙面黑衣人之外,其余反贼势力都已被拿下。他们倒想强闯进去,可看到曹侯颈脖子上的长剑,刚伸出去的脚就又退了回去。
他们拉满弓箭,摆好护盾,只等屋内的黑衣人先动手。
两方势力只隔了一道门槛,论人数,长公主不过区区数十人,而屋外则有数百人。可长公主擒住了曹侯,没有皇上的指令,外面的侍卫不敢轻举妄动。
长公主捏住曹侯的下巴,见他眼里除了恨就是恨,笑道:“驸马啊驸马,皇家无情,你难道不知道吗?你以为杀了我,你们曹家就能恢复往日荣光。你不过是我与皇上博弈时的一颗棋子罢了,今日你落在我手上,皇上不会管你的死活,而我,亦不会。”
曹侯闭目不看长公主,只是心一狠,直接把脖子往剑刃上撞,却原来,他本是抱着必死的心意过来的。若不然,他根本没必要再次踏入长公主府,充当这先锋兵。
电光火石之间,长公主直接用手掌包住了剑刃,皮开肉裂,鲜血直流,她仿佛感受不到疼痛,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只是用未受伤的手将曹侯推到一旁,气怒道:“好一条忠心耿耿的狗,为了皇座上的贱人,你抛妻弃子不够,如今还想与我同归于尽?”
“我曹家世代忠良,蒙沐皇恩,若是能拿我一条性命换个天下太平,值!”曹侯看了眼地上的鲜血,亦是冷淡回道。
长公主不懂,他弟弟亦是皇嗣,母妃更是身份尊贵,为何曹家就是不肯帮助弟弟上位?皇座上的贱人假仁假义,身份卑贱,又有什么值得曹家人效忠的?
都是皇嗣,他们姐弟到底差哪里了?
“果真是一条好狗。天下太平,难道我弟弟就不能给你一个天下太平吗?”长公主倒退几步,而后竟是口吐鲜血,颓然倒地。与此同时,她身后的蒙面黑衣人亦跟着中毒身亡。
长公主死的干脆,却也死不瞑目,她最后的眼眸落在了她的驸马身上,久久不曾闭眼。曹侯站起身子,看也不看堂内的尸体,直接离开去皇城复命。
有位心善的侍卫统领见了,好心的替长公主蒙闭双眼,却是徒劳无功。
宫内
宋帝得知长公主自尽而亡的消息,不由暗自叹息道:“长姐一生,刚强不屈,跋扈恣意,没想到最后一刻也走的干脆利落。只是这其中,怕是亦有曹侯之故。”犹记当年,长公主嫁与曹侯,她眸中的欢喜与面上的羞意都是那般的动人。只可惜造化弄人,好好的姻缘却成了孽缘。
俗话说人死债消,宋帝又是个宽仁的性子,他就出言问道:“曹侯,长公主已逝,且她临死前将身后黑衣人也一并拿下,算得上是功德一件。不知,她的身后事,你当如此操办?”
曹侯不语,却从怀中掏出一封休书,冷声道:“长公主虽为我曹家妇,然则不顺父母,不事舅姑,善妒乱家,七出犯其三,求皇上开恩,允罪臣休妻。”
不曾想曹侯竟有这样的心思,宋帝难免有些愣神。自圣祖开国以来,尚无休弃皇家公主的先例。只是想到曹家一门忠心,不免又有些动容,长叹一声道:“罢了,既然你铁了心的想要休妻,朕准了就是,不过需得将休妻改为和离,也算全了皇家颜面。”
既想休妻,又为何拖延至今?
“只要我与长公主再无瓜葛,休妻也罢,和离也罢,都成。”曹国公的身逝乃曹侯内心的一根刺,他怎能让长公主以曹家妇的身份去九泉之下再见爹娘。
宋帝准了曹侯的要求,他先是下旨细数长公主的数条罪状,而后抄回长公主府,并将长公主贬为平民,一番操作下来,曹侯与长公主的和离事件就显得有些微不足道了。
再者,京城众人皆知长公主与曹侯的夫妻恩怨,此时夫妻和离,倒也不算什么。毕竟长公主乃罪人,为了家族,与她和离乃明智之举。
然而曹德让却不能理解,他清醒之后就得知了长公主身死的消息,路上又听到了曹侯与母亲和离的消息,心中又痛又怒,不由强入曹府,准备寻曹侯的不是。
再见曹侯,只见他一身粗布袈裟,手拿佛珠,脚踏布鞋,缓缓走出曹府。曹侯的几位弟弟眼红落泪,拉着他的袈裟痛哭不已,皆劝他道:“大哥,你落发为僧,弟弟们也不拦着。可是你为什么要四处云游,你呆在城内的寺庙不好吗?实在不行,弟弟们替你盖一个寺庙亦是可以的。”
曹德让的满腔火气在见到曹侯的这瞬间,全部变成了惶恐不安。亲娘死了,亲爹又选择了出家,为什么,为什么他们做任何事情,都不曾考虑过他?
为什么?
此时的曹德让就如同被人丢弃的野狗,他惶恐不安的扯着曹侯的袖子跪在地上,哭道:“爹,你为什么要这样?娘不要我了,如今,连你也不要我了么?你们既然如此不喜欢我,当初又为何将我生下来?”
曹侯的几个弟弟拉扯起曹德让,亦劝道:“大哥,德让虽有些小毛病,可并不是心狠手辣之徒。李家桃子的事情我都查清楚了,他事先亦是给村民银钱了的。他再不好,也是你的儿子,难道你真舍得抛下他,不管不顾吗?”
曹侯看了曹德让两眼,这一次,他的眼眸是那般的温和与宽仁,从未被父亲这般看过的曹侯瞬间哭红了双眼,他再次祈求曹侯不要抛弃他。
“生死炽燃,苦恼无量。发大乘心,普济一切;愿代众生,受无量苦;令诸众生,毕竟大乐。”曹侯不理众人,只双手合十,缓缓而去。
曹侯的弟弟将曹德让拉了回去,亦是叹息难受道:“德让,且先回家为你娘上柱香吧。这件包裹,是你爹留给你的东西。你也一并拿回去吧。”
曹德让拎着东西就走,可到了路上,他又茫然无措,失魂落魄间一下子撞到了外出的李瑜与李姑奶奶。姑奶奶见他身着的仍是之前的锦衣华服,叹了口气,将他带回了李府,又替他换上了孝服,最后还命刘管事送他回长公主府上香守灵。
长公主的丧事可谓是简陋寒碜,无帷堂川奠,甚至长公主的敛容孝衣亦是草草了事。若不是宋帝仁和,怕是连丧事都办不起来。虽说她已被贬为平民,但宋帝并未急着收回府宅,而是给了她最后的体面。只是除此之外,再无别的恩典了。
长公主到底是罪人,未能入皇陵,也未能入曹家祖坟,而是曹德让强撑着选了城北的落霞山为入土之所。入葬那日,无唢呐奏鸣,无僧侣念经,只有他一人嚎啕大哭。
最后入土之时,不知是不是错觉,曹德让仿佛听到了超度的佛语声。那个声音熟悉而又陌生,他根本不敢信,只是最后那刻,他拼命的寻声追了过去,可看到的,只是模糊不清的身影。
他没有继续追,只是趴在地上放声大哭。
自那之后,京城中再也不见曹德让,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亦不知道他是死是活。曹德让,长公主,曹侯的名字也渐渐消失在众人的闲谈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