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母擦了擦眼泪,忙要起身为李瑜倒茶。李瑜进村的时候,就听说了他家的事情,忙道:“叔叔,婶婶,你们别忙。张兄,走,咱们这就去镇上找大夫。银子的事情,你也别愁,还有我呢。”
李瑜考虑路途远,就租了一辆马车过来。此时正好帮着张家把老人家拖到镇上医治。
众人合力将老人抬上了马车,李瑜趁机摸了摸他的后脑勺,暗道:“奇怪,头部没有受伤,不该昏迷不醒才对呀。”
老年人跌跤是件很危险的事情,轻则伤骨,重则中风。只是中风也好,伤骨也罢,都不会一连两日都人事不省。
李瑜寻思着,这里面怕是还有门道。
“张兄,你们镇上有几位大夫?”
“只有一位罗大夫,就是他一直为爷爷看病的。”张敏抱着自己的爷爷,心情沉重。
“正好咱们有马车,不若去临镇看看。也许换个大夫就好了。”李瑜出言询问。张敏看了他一眼,心中一咯噔,先是回道:“好,咱们就去临镇。”待马车换好路线后,张敏不由又看了李瑜两眼,试图从他的面部神情中看出些异样来。
相识已久,张敏太知道李瑜的性子了,若不是察觉到有不妥之处,他是不会刻意出言的。
“张兄,你莫要着急,待会儿就都清楚了。”李瑜也希望自己的猜测是错的。
张敏搓了搓脸,嗯道,“李兄放心,我心里有数。”之前是关心则乱,此时有了李瑜的帮衬,放下了重担之后,张敏理智回笼了一些,多少也猜到了几分。
若真如此,他定然不会放过他们的。
张敏握紧拳头,几个深呼吸方才压住自己的愤怒,为了缓解情绪,他问道,“李兄,你今日寻我可是有什么要事?”
“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我之前听你说过,你们村有好几个土窑,我正好想烧制一起东西,所以就过来问问你,看看你们能不能帮这个忙。”说来,还真是巧的很。
张敏毕竟是窑村出身的,虽没烧过几次窑,但基本的常识还是有的,再加上李瑜的要求不高,只是东西小巧了些。
“没什么难度,我们村家家户户都能烧。李兄,你要烧几个?”张敏不是个好奇心重的人,只问他要了数量跟时间,并不拘泥于东西的用途。
“暂时烧一千个吧,时间的话,最好控制在一个月以内。”唇脂制作,店面装修都需要时间,一个月,正好时间对的上。
“东西小巧不占地方。光靠我家的土窑就够了。成,一个月后,你派人来拿。”张敏又把玩了两下木制圆筒后,轻声回道。
“那张兄你看,这价格该怎么算?”李瑜见张敏一直不问价钱,暗猜他是不是脸皮薄,不好意思。
“说来惭愧,我长这么大,从来没有卖过一件瓷器,还真不清楚什么价位合理。不过张兄,咱们虽是好兄弟,你又助我良多,但生意上面,还是要一码归一码的。”张敏直言快语,倒是出乎了李瑜的意料。
“张兄,我就喜欢你的做事风格,不瞒你说,我刚才害怕你傻乎乎的不肯收钱呢。”
“怎么可能?我家本本分分,辛辛苦苦赚钱,有什么不能收的。我并非视金钱如粪土之人,只是明确知道什么钱能收,什么钱不能收罢了。陶家的钱,我不肯收,不过是因为觉得来路不正罢了。”张敏微微有些好笑道。
李瑜听了,越发欣赏张敏的性子。说话间,两人就到了镇上。
这是一间普普通通的医馆,外面的布幡有些发黄泛黑,人还未进去,老远就闻到了一股中药味。再走的近些,就见两个药童在门口炉子上熬药。
医馆不大,但是里面的人却不少。一个个面带痛苦,哽咽□□。是了,贫苦人家,若不真是痛苦难耐,又有谁舍得花钱治病呢。
拿药治病的老大夫见到了陌生人,不由微微一愣,待听到有位老人跌倒昏迷,忙小跑了出来。李瑜跟张敏将老人抬出来的时候,他也一眼不落的认真盯着,生怕两个毛头小子碰着跌着患者,造成二次伤害。
张敏轻轻将爷爷放在软榻上,见他仍然一点清醒的迹象都没有,难受的红了红眼眶。若不是胸腹部还有轻微的起伏,他真以为爷爷就这么去了。
老医生把了脉,又仔细检查了老人的头部,还用手探了他脖子处的跳动。
“不应该呀。只是有些擦伤而已,连骨折都没有,怎么会昏迷不醒呢?”说着又捏开老人的嘴巴,将鼻子凑过去闻了闻,待闻到里面有药味后,就又用手擦了点唾液来闻。
“胡闹,胡闹,好好的,给他喂什么迷药?这么大剂量下去,就是年轻人也顶不住,更何况老人家了。小子,你爹娘呢?他们是不是为了省心,故意喂老人蒙汗药了?我告诉你,这般不孝,可是要遭雷劈的。”老大夫一边配药,一边气呼呼道。
作为医者,他这一辈子见识过形形色色的人。给老人下药,他一年也能见个两三回,也是看这两个孩子还有点良心,他才多嘴说两句,要不然,他早将这些丧尽天良的不肖子孙给打发出去了。
不一会儿,张敏伯父并双亲也赶来了,待听张敏说老人是中了蒙汗药,不由大惊失色,张家伯父更是喃喃道,“不可能呀,爹的药,都是我熬的,我喂的,怎么可能会有蒙汗药。”
老大夫见这群人悲痛不假,皱眉道,“之前的药渣,可带来了?”
“带了带了,来时李少爷害怕换个大夫会冲了药性,就要我把药方跟药渣都带来了。”临时改道的时候,李瑜多嘴交代了一句,张大伯觉得有理,所以又返回家拿了药渣跟药方过来。也因此,落后他们好一段路。
老大夫看了药方跟药渣,眉头皱的紧紧的,气道:“这哪里是救人,分明是害人。”这药方里头全是些补药,虽贵了些,可到底不伤人。可再一看药渣,跟药方根本不对盘,这根本就是蒙汗药的药包。
张家众人听了,脸色煞白,尤其是张大伯,当即给自己甩了两个嘴巴,悔恨道,“都是我的错,我是个蠢蛋,是我害了爹呀。”接着又重重跪在老人面前,咚咚咚磕了好几个响头。
想到自己一勺一勺的给亲爹喂蒙汗药,他真的恨不得剁了自己的一双手。
老大夫叹了口气,劝道,“你也不是存心的,普通老百姓哪懂什么药对什么药。咱们暂且先将蒙汗药的药性给解了,只是他中药太深,就是醒了,只怕从此以后,脑袋也会不灵光,严重些。痴傻也有可能。”唾液中的药味这么重,只怕喝了不少蒙汗药下去。
哎,真不知该夸这几人是孝顺还是不孝顺。
“报官,爹报官,爷爷受了这么大的罪,我们做儿孙的,死活也要给他讨回一个公道。”张敏恨恨道。因着太过愤怒,他的一双眼睛变得赤红,仿佛一不小心就能掉下血泪来。
李瑜见了,担忧的站在他的身后,虽早已猜到此事另有蹊跷,可没想到对方竟然这般狠心。
也好在古代蒙汗药的质量不高,若不然真有可能要了他人的性命。要知道在现代使用麻醉剂,都必须很小心谨慎。家属陪床的时候,也交代不能让患者睡的太沉。
“报官,肯定要报官,就是要了我的命。我也要替你爷爷讨回公道。”张大伯用袖子胡乱擦了擦鼻涕眼泪,而后又向好大夫磕头道,“还请老大夫救救我爹,不管花多少银钱,我都愿意。”
“放心好了,都是些普通药材,花不了多少银子。这药方跟药渣你们留着,若是对上公堂,需要人证的时候,老夫愿意替你们说上两句。”老大夫心肠软,也憎恶有人拿药害人,见张家人哭的可怜,主动要求替他们作证。
医馆内的患者也义愤填膺的表示可以去帮忙作证。不仅如此,他们还询问了张家人,是找的哪位大夫看的,不仅骗钱还害人,他们回去可得告诉亲朋好友,就是病死了也不能去找那位大夫看病。
老大夫还是很有本事的,张爷爷被灌了一副药后,就微微有些清醒了,眼珠子转了转,嘴巴也张了张,张敏把耳朵贴到嘴边才听清楚那个“饿”字。
“快快快,快去给爹买些吃食。”张母欢喜的催促道。
“现在可不能吃东西。老人家意识还未完全恢复,若是吃到一半又迷糊过去,怕是会噎着哽着,到时候怕是喘不过气。等他完全清醒后,再吃些稀粥恢复恢复。以后好了,也仔细养着,重活累活可不能干了。”老大夫连忙拒绝,又告知他们该如何调养老人身体,能交代的都全部交代干净以后,他才放心。
因着老大夫良心用药,张家也就没有跟李瑜借钱。当然,李瑜说的这笔生意,他们还是很感兴趣的。张父更是拍着胸口说:“旁的我不敢保证,烧制普通的瓷瓶,对我而言,还是很简单的。不过李少爷,你也晓得,我们张家还有官司要打,我怕会耽搁你的生意。你若是信的过,这第一笔生意就转给敏儿姥姥家做,成品质量我都替你把好关。若是烧的不好,不用你发话,我直接都给砸了扔了。”
李瑜原还以为张父是个沉默寡言的汉子,原来是没碰到他感兴趣的话题。论到烧瓷,他一改不善言辞的作风,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出来。到最后他自己缓过神来,略显尴尬道:“看我,又多话了。我这人就是这样,平时都还好,可一说到老本行,这话匣子就关不住。李少爷,让你看笑话了。”
李瑜听了,忙道:“我还要多谢张叔为我解惑呢。要不是您把我当侄儿看待,这样专业的东西哪里肯往外说。是我,得谢谢您。至于这批瓷器,就按照张叔说的做。这是定金,给您们购买材料和支付人工费,待都烧制好了以后,剩余三成尾款我再一一结算。您看,这样可以吗?”
“可以可以,李少爷公道,也没刻意压低价格,真说起来,还是我们赚了。”儿子的这位同窗,可真是了不得。小小年纪就这般会办事,人也心善。
就是以前生意好的时候,也没卖过这么公道的价格。
“也是我赚了。叔,咱们一起努力,争取把生意做的双赢。”
因着日后有了一笔稳定的进项,张家人的心情总算好了许多。不过回去之后,张大伯就去寻了村长做主,紧接着村长就把窑村的汉子聚在一起,有拿锄头,有拿钉耙的。一帮人聚在一起,气势十足。
“不是去报官吗?”李瑜微微有些纳闷道。
“是去报官,只是位卑言轻,只能多找些人撑撑场子,来个人多势众罢了。”张敏一看就是见过大场面的,面上没有任何诧异之色。不仅如此,他也加入到了人群中去,因他最有文化,还站在了队伍的最中间。
“天色已暗,现在去县里只怕也来不及吧。”若凭脚力,得费好几个时辰才能走到县里。等他们走到了,还不月亮高挂了。
“哪可能一下子就告到县令老爷跟前。我们先去镇上找里长,里长就是个和事佬,人少了,理就说不通了。”张敏叹声道。
“没想到张兄知之甚多。”原以为张敏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人,没想到他懂的还挺多。
“我们也不是第一次遭遇不平事了。当年为了瓷器的单子和配方,来来□□拉扯了大半年。”张敏微微有些落寞道。
若不是经验丰富,他哪懂这些事情。
“敏儿,你别伤心,你好好学习,日后走出去了,咱们村子也有保障了。李少爷,今日之事,真的是多亏你了。”村长也姓张,跟张敏爷爷是一个辈分,窑村大多数人都姓张,且都有亲属关系,故而十分团结。
村长话音一落,村里众人皆七嘴八舌道:“敏儿脑袋瓜子聪明,肯定能考出来的。”
“也对,人说风水轮流转,咱们老张家怎么着也该出个人才了。”
李瑜发现,人群中的张敏挺直了腰杆,脸上也是从未有过的坚定。李瑜在想,可能正是因为他背后站着的是村民,是普通人,所有他才那么坚持原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