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起睡吧(1 / 1)

一人一狗走在前面,还没来得及走出洞口,忽然听见外面传来一声大喊。

“何人胆敢擅闯我东胜禁地!”

这声音一听便知是那陆雪名,云凌荒停下脚步站在一旁等候。

不一会儿,陆奉昭走了出来,一瞬间便恢复了当年的雄姿,阔步朝前。

“阿漓与狗,随我出去。”

门外,陆雪名骑在马上怒发冲冠,身后是两排东胜弟子,全都拿着武器蓄势待发。

须臾,洞口传来一阵深不可测的凛冽之气,一席暗红色长袍飞舞于走石之中,陆奉昭的声音旷远悠长。

“雪名,退下。”

陆雪名听罢赶紧下马行大礼。看他一跪,所有东胜弟子当即下马叩首,齐声高呼:“弟子恭迎掌门!”

陆奉昭款步走出,手一挥:“雪名你留下,其他人都散了吧。”

掌门发话无人敢不从,全都齐刷刷退散,只留下陆雪名与云凌荒,与狗。

那些门人离去之时,纷纷交头接耳。

“你们看到云家那个真君了没有?走到哪里都带着那条狗。”

“那可真是,爱惜得紧呐!”

“你看那狗,怕是神犬,你们谁见过狗眼睛那么小的?”

“没见过,肯定价值连城!”

“富家子弟,富家子弟。”

“佩服、佩服。”

东胜弟子夸人,师承一脉。

陆奉昭要与陆雪名商议今晚发生的事情,便朝云凌荒挥了挥手,示意他先走。待他转身走了,这才叹了口气。

陆雪名向来善于察言观色,见师父叹气,立即问:“师父为何叹息?”

陆奉昭道:“这小子,钻牛角尖了。”

“谁?青锋真君?”

“不然还能是谁?他变成现在这样,也有我的责任,若我当年在场,也不至于斯。”

“师父,过去的事再追悔也无济于事,重要的还是今后。”

陆奉昭拍拍他的肩:“是啊,今后还有一场恶仗要打,只希望你们不要步上我们的后尘就好。”

“师父,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对了,阿漓那条狗是什么来头?”

“哦,您说那条土、神犬啊,我也不清楚,真君今天第一次带过来的。狗怎么了?冲撞您了?”

“那倒没有。”陆奉昭摇头,“我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他,心里有些担忧,怕它闯祸。”

“狗?”

“狗。”

陆雪名异常费解:“一条狗还能吃人不成?”

“你真以为那是条狗?那东西的修为,简直令人不寒而栗。”

“我怎么没感觉到狗有什么问题?”

陆奉昭曲着食指在他脑门上敲了一下:“你当然感觉不到,就你这半桶水的修为,还敢去找李道长打架,现在怎么样了,有没有和解?他师父一直跟我要说法。”

陆雪名摇头:“他脾气可大了,放在东胜供着的时候就天天摔东西,送回去的时候又生了一路的气,我走的时候他还拿铜钟砸我,说我长得不对称。师父,我哪里不对称了?”

“可能是脑子吧。”陆奉昭语重心长,“人生气了,你让一让哄一哄不就好了。”

“他又不是我媳妇,我哄他做什么?”

“就你这样也找不到媳妇了。”

“师父,您不是都一个人过了上千年,也没什么资本说我……”

“雪名啊,你是不是今天吃得比较多?”

“没有啊,怎么了?”

“不然怎么把胆子撑大了?你这几天都少吃点,喝水吧。”

“……师父。”

云凌荒从陵室里出来,情绪似乎不大稳定,郁殊老老实实跟在后头,生怕他又像刚才一样,揪自己狗头。

巡夜的队伍已经过去了,夜晚再度安静下来。在四下无人的小道上走了一会儿,云凌荒忽然弯腰朝他招手。

“过来。”

郁殊没理他,兀自迈着小碎步走到前面去了。没走几步,云凌荒追了上来,弯腰将他抱起,沉默地走回听风殿。

冬天和夜晚都有一种奇妙的能力,可以将风、寒冷、色彩和声音调配地刚刚好,让一切都沾染上寥落又悲凉的气息。平日里看着很普通的事物,一旦寒冬入夜,就能使人触景生情。

云凌荒站在门口,抬头望天上,显然被景色夺去了注意力,有些恍惚起来。郁殊希望他多看一会儿,这样他就不会记得方才生气的事情,也许就不会打自己了。

看了好一会儿,云凌荒忽然说:“送葬的光雨,是很好看的。”

他像在对郁殊说话,又像在对自己说话,不需要任何人回答,他便将狗放下,自己走入房中去了。

郁殊也抬头看了一眼天空,月亮也没有,星星也没有,他忽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周围很冷。他很久没有过这种感觉了,也许是变作狗的缘故,竟然有些留恋地回头看了一眼明亮的房间。

透过纸窗上的剪影,能看见云凌荒正在宽衣,而后走到桌边点烛。烛火燃上,烛罩盖好,房内烛影幢幢。他一个人坐在书桌前翻着书,发出很轻的哗啦声,屋檐的风铃幽幽地响起来。

郁殊走到树下,刨来许多枯叶,做成一个较为松软的坐垫,便蜷缩在上面,就着屋内烛火的亮光躺下了。

他躺了一会儿,依旧睡不了觉,看来自己还是自己。为了打发时间,他将尾巴捉住,缓慢地舔起来,只舔了几口就嘬了一嘴毛,他呸了几声却毫无作用,心里忽然同情起狗来。

云凌荒在房里坐了一会儿,见外面风大了一些,这才站起身打开门去看。

“进来。”他说着侧过身去,将门留出一狗宽的缝隙。

郁殊摇了摇脑袋,表示这样就很好。云凌荒还是走了出来,要弯腰抱他。郁殊见他已经脱了外衣,再抱自己必定弄脏衣服,这才盛情难却地进去了。

屋里比外面暖和很多,他找了个干净角落趴下了。

云凌荒又念了个清净咒给他洗了个澡,指着床上说:“有被子,上去。”

郁殊想了想,一跃跳上床去。他趴在床头,继续用那双绿豆眼睛盯着云凌荒看书,将他盯得浑身不自在。

“你不睡觉?”

郁殊又甩脑袋。

云凌荒这才想起,在道观里也没见过郁殊回房睡觉。他白天不是在烧热水喝,就是在给同门打杂,或者去坑蒙拐骗。晚上也喜欢找个偏僻的地方坐着,一个人看书,一个人下棋。好几次,他晚上想出去透透气,都远远地看见郁殊坐在梨树上。

他合上书本,走到床边,将郁殊往里推了一个身位,自己睡在了外面。他有些乏了,浑身提不起劲来。

这伤实在太重,即便服用了荀律的金丹依然难以痊愈,于是他经常感到疲累。当然,这些他是绝不会说与别人听的。在任何人眼里,他都必须是铁打的真君。无爱、无恨、无喜、无悲,像尊庙里供着的菩萨。若是菩萨都倒了,那僧人们又该信谁呢?

这便是所谓的大宗世,放在外人眼里不过一张脸面罢了。可为了维持这张脸面,所有人都会竭尽全力。尤其像他这样万众瞩目的继承人,一言一行都被人看在眼里。

期待他的会更严厉,讨厌他的巴不得鸡蛋里挑出骨头来。他自幼身体不好,却从没说过累,也从未喊过痛,因为在结果面前,这所有的感情都是不名一文的。

老一辈们谈笑间总爱争论:云家少爷的更像谁?有人说像他爹云凤集,又有人说像他爷爷云祉鹤,还有人说,像他娘颜羽光。

他谁都像,就是不像他自己。

几十年来,云凌荒从来也没有活成过自己的样子。而真正的他,却恰如颜羽烈说的一般,又任性又小气,又温柔又护短,是个上不了台面的性子。

天很冷,风很大,夜很长。这一刻,他忽然希望能有那么一件事情,可以让他不惜放下真君的身份,也能甘之如饴。想着想着,他忽然沉沉睡去。

郁殊睡不着觉,换了个姿势,将脑袋凑过去看云凌荒的脸。他一直没有来由地喜欢云凌荒右眼下面那颗浅痣,倘若没有这颗痣,整张脸都会变得索然无味起来。

他曾听风落白说过,泪痣是泪水凝结后的样子,传说是因为前世死的时候,爱人曾抱着他泪如雨下,泪水滴落在脸上才形成了这样的印记,以作三生后重逢之用。

郁殊忽然忍不住想,人们口中的九州真君到底会喜欢什么样的女子?温婉的?贤淑的?泼辣的?还是娇俏可人的?这么想着他伸爪子戳了一下那颗泪痣。

你也会为了别人哭吗?

云凌荒忽然一把抓住他那只手,含混地喊道:“……阿九。”

郁殊心里猛然震了一下,几乎要从床上弹起来,可他用全部的理智压制住了这份冲动。

好一会儿,云凌荒并没有醒,他才慢慢将爪子抽出来,用那毛茸茸的手,碰了碰他的脸。在触碰到他的瞬间,他忽然不明白自己刚才究竟在想些什么,于是将爪子猛地收回,用力甩了甩脑袋,一转身从床上跳了下去。

那条背影狼狈的黄狗驮着微弱的灯火走出了房门,又在自己方才做好的那个枯叶坐垫上蜷缩着躺下了。

夜色深不见底,一声不知名的鸟叫盘旋着,飞往遥远的山下。

远在客栈里的云迟此时刚刚巡逻完最后一圈,拖着疲累的身子回到房里继续看守郁殊的身体。

他背对着床坐在桌前,一边喝茶,一边用千里符与山上的颜卿聊着天。

“这么晚不睡,不怕师父责骂?”

颜卿的笑声从闪着亮光的符纸里传来:“他才舍不得骂我。对了,你知道臭道士变成什么东西来赴宴吗?”

“什么?”

“哈哈哈哈哈哈……一条狗!你能想象当时小叔叔的表情吗?你真应该跟我们一起过来!”

“师父命我看守郁道长的身体,我怠慢不得。”

“也是,那你看好了吗?他尸体有没有被老鼠啃?有没有发臭?”

“说到这个,卿儿,这郁道长到底是什么人?”

“怎么突然这么问?”

“他的尸身……有点奇怪。”

“怎么奇怪了?”

“他刚用出阳神的时候,明明已经没了呼吸,但是我刚才巡逻回来,好像又变得面色红润,栩栩如生起来了。”

“怎么?你想说,那个没有元神的身体会自己活过来?”

“算了算了,没事。”云迟笑起来,“我真是杞人忧天了,一具尸体,怎么可能活过来?我泡个茶,今晚不睡了。”

“好,我们速战速决,等我下山了给你带好吃的。”

“嗯,我等你。”

云迟收了千里符,伸着懒腰走到柜子那头去烧水,全然没有发现墙上的影子多了一个。

在他身后,那具早已没了元神的尸体慢慢地坐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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