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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镇木版年画没有衰落前,傅家和周家均是出产大户,两家面对面开店抢生意。

那时候,傅真爷爷和周骥爷爷分别当了自己家作坊的主事人。

傅真爷爷叫傅景山,周骥爷爷叫周志平,傅景山和周志平就成为彼此最大的竞争对手。

傅家的年画色彩更艳丽、线条更细腻,卖得比周家稍好。

那时也是文化局的干部牵头,引荐傅家的年画,被苏联、美法等国家的博物馆收藏。

收入争不过,名声也争不过,周志平别提多气大了。

周志平年轻时高傲自负,不认为他作坊的年画比傅家作坊制出来的差。毕竟,有部分画师雕匠,是他舍了大价钱从那边挖过来。

傅景山也气大,觉得周志平丝毫不遵守商业规则。他辛辛苦苦培养出来的手艺人,他说挖就挖,明目张胆到猖狂。

那时傅景山和周志平正值壮年,一个比一个气盛,有次起口角后闹的收不了场,动手打了起来。

虽然周志平人高马大,但傅景山孔武有力,因此没占到上风。

周志平于是怀恨在心,某个深夜趁着天黑无人,偷偷溜进傅家作坊里,一桶油引燃梨木雕版,等到浓烟四起才惊醒傅家的人,抢救根本来不及了。

八十套雕版,就这样被毁于一旦。

作坊里全是梨木和纸,为了防止起火,工人都不能在里面抽烟。因此事情一出,傅景山头一个怀疑到周志平头上。

周志平肯定不承认,发誓赌咒不关他的事,甚至还反咬一口,找傅景山扯皮,指责他污蔑他,平白无故给他安罪名。

两方僵持不下,又是好长一段时间的纠纷。

而周志平本以为傅家吃饭的家伙没了,一下子少了最大的竞争对手,周家的木版年画肯定会吃香,他也能够扬眉吐气一番。

那年国家的经济形势早已经好转起来,之前大领导们提出的“印刷工业”步入正轨,并且大规模发展。云镇木版年画属于雕版印刷,受到不小冲击,整个行业都渐渐走上下坡路。

致命一击是不久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年画这种象征着驱凶避邪、祈福迎祥的民间艺术被视为封建迷信之物,也许是因果报应,周志平烧了傅家的雕版,他自己家的雕版也被付诸于火焰。

那时不止傅家周家,还有整个云镇,乃至全国各地的年画作坊,都全面停产。

也正因这重大的变革,傅景山才没和周志平死磕。

要是后来周志平自己不承认,两家的仇也许就成了稀里糊涂的一笔烂账。

周志平一向心思活胆子大,年画作坊关门后,他立刻瞄准餐饮行业,赶上好的时期,小馆子开得风生水起,赚得盆满钵盈。

傅景山却自认为没有做其他生意的头脑,找了份普通的工作,平凡度日。

周志平憋了多年的一口气终于得到释放,他开始飘了,一次醉酒后吐真言:“要不是我放那把火,他傅景山舍得自己把雕版烧了,等那些人上门搜查出来了,他不被批|判?能有现在这么逍遥自在?他还得感谢我。”

这话被传到傅景山耳里,气得跳脚,却被困于当下封建迷信的高帽,拿他无可奈何。

等到这个阶段结束,两家的仇怨都能被称之为老黄历了。

老黄历并不代表遗忘,反而根深蒂固扎在心底。

傅周两家对门,邻里关系冷到冰点,几十年来,相互见到了一个比一个脸臭,愣没说过一句话。

除了傅真和周骥这俩。

傅真自小被傅景山灌输不许和巷子里姓周那家人说话的思想,周骥也被周志平命令不准搭理傅家的姑娘。

偏偏事与愿违,俩孩子幼儿园一个班,之后升小学升初中升高中,都没躲开命运。

他们对这段仇恨的概念皆来源于长辈的讲述,并不刻骨铭心,再加上同班久了,不可能没接触机会,接触就一拍即合,关系日益亲厚。

相比于讨厌周骥爷爷当初的所作所为,傅真的童年以及少女时期,更多的是担心家里发现她和周骥一起玩受到斥责。

周骥有时开玩笑说他们是天注定的“猿粪”,他和她的出生,就是为了消除两家历史仇恨的重任。

傅真也就听他鬼扯罢了,她对两家化干戈为玉帛的美好愿景毫无信心。

以她对傅晋的了解,能跟周家泯恩仇?他性情过于板正,肯定会觉得自己愧为人子,百年后无脸到地下面对父亲。

所以,不能。

两人也就偶尔谈到木版年画的话题了,过过嘴瘾,期待一下有生之年出现奇迹。

接下来的六月眨眼功夫就没了。

宋泽提出给傅真补课。

他不是说说而已,她越害怕物理,他就越是为她量身制定了物理科目学习计划,且罕见的态度强硬,任凭傅真如何耍赖,宋泽都不为所动,逼着她用功。

“为了你好,别想精想怪想偷懒,跟着咱们大学霸好好学,千难万难都给我攻克下来。”周骥与宋泽同一阵线。

周骥有一个显著优点,他自己不天天向上,却乐见于傅真追求进步。

这一年镇上的高中还未安装空调,六月骄阳似火,气温居高不下。

天花板六顶吊扇嗡嗡转动不歇的声音中,傅真埋头苦练习题,不时被宋泽揪去改错,而周骥犯了困似的趴在桌上,常常睡得一塌糊涂。

七月初才期末考试,三十天恶补的速成效果还不错,傅真有史以来,第一次觉得她的物理能及格。

理综最后考,考完之后傅真心情大好,等到班主任再次通知了暑假补课事宜放人,她以感谢宋泽的理由,请他们吃小吃。

那天傅惠回来了。

少年少女们吃完东西一路说笑着往家走,还没到平时为了躲避大人而分开走的地方,经过镇上的小车站,恰好撞见傅惠下车。

傅真眼睛都亮了,惊喜道:“姐!”

陈灵锐与她同时开口:“惠惠姐。”

傅惠也看见妹妹们一行人了,朝她俩笑:“你们现在才放学?”

她目光落到周骥身上,笑容不改。

周骥也没有任何被抓包的窘迫,与宋泽一样,客客气气叫她一声:“傅惠姐。”

傅惠轻轻点头算作回应。

傅真和周骥有本事瞒过家里大人,却躲不过姐姐傅惠的眼睛。傅惠早就知道他们关系好,对此见怪不怪。

她和傅真一样,没有亲历爷爷辈的是非,恨也浅薄。傅惠成熟得早,她有自己的观点,始终觉得祖辈的仇,她们父亲承担也就算了,不应该延续到她们这一代身上来。

因此傅惠从不阻拦他们玩耍,甚至还多次替他们圆场。

她绕到中巴车后备箱取自己的行李,傅真过去自告奋勇道:“姐,我帮你拿。”

周骥难得见傅真主动勤快一回,不由笑,他与宋泽自觉先行离开。

两个男孩子走到了街道的另一边,傅惠好笑问傅真:“还跟周骥老样子?天天地下接头?”

“是啊,我和他肯定适合做特工,隐藏能力一级棒。”傅真自夸。

陈灵锐不给她面子:“提醒一下,现在这情况,你好像应该感谢我和姐姐的保密工作做得好才对吧?”

傅惠乐:“有道理。”

“瞎说什么大实话。”傅真回答,她拎了拎傅惠的小行李箱,“姐,你箱子好轻,你就带这么点衣服回来啊?”

“够了,夏□□服薄,还可以穿以前高中的。”傅惠告诉她。

“你也可以穿我的。”傅真开开心心地表示,为姐姐的归来雀跃不已。

这时候她完全不知道,今晚家里有一场争吵大爆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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