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屋内红烛高烧,煌煌如白昼,魏苒端端坐在新换的鸳鸯云锦绣榻上,风鬟雾鬓,金冠宝饵,烛光一照更是粲然生辉,并蒂莲开的香妃色合欢扇挡住她的小脸,半遮半掩下粉面如玉,像初露头角的小荷蕴藉着动人的羞涩。
白日行过合卺之礼,元弈出去宴客了,只留魏苒一人静坐良久,饶是她早有心理准备,也终于有些坐不住了,稍挪了挪身子,冲侍立一旁的媛媛问道:“现下是什么时辰了?”
媛媛正打着哈欠,听见主子唤她,身子一晃,瞌睡立刻飞到九霄云外,她朝桌上的沙漏定睛看去,仔细辨认道:“亥时一刻。”
媛媛回头,温言道:“王妃再等等,南安王殿下在前头宴客,没准很快就回来了。”
魏苒无奈,低下头去,她自然知道今日前来赴宴的宾客不少,元弈出去应酬少不得要一桌桌敬酒,说不定要喝得酩酊大醉才能归来,洞房内清清净净的,没人来闹房她就该知足了。
只是今日繁琐的仪式一一进行完毕,又在这儿干坐了两个时辰,她已是乏得很了,别的新娘等着新郎洞房花烛是欢欢喜喜,满心的期盼,只到了她这儿与元弈约定过三年以内不圆房的,何况她与元弈虽比盲婚哑嫁的夫妻好些,但彼此也认识不深。
魏苒记得除去山洞里那些时日她与元弈说过几句话,此后即使同处一宅,也再没机会与他两两相对,这桩婚事实是各取所需,这喜从何来,又哪儿来的盼头?
魏苒等得不耐烦,抬起眼眸,迅速瞟过一左一右如木桩杵着的两个大丫鬟,小嘴一嘟,暗暗叹口气。
若只有媛媛一人倒好办,她随意寻个借口打发了以后,落个轻松自在,这两个丫鬟是生面孔的,可不比媛媛听话老实。
门外脚步声轻起,打破了一室静谧。
来了!魏苒立即挺直了腰板,一颗心提了起来。
房门被人摇开,只见两个小厮搀着元弈,小厮入不得洞房,元弈便自个踉踉跄跄地进门,两名丫鬟要去扶他,都被他拿手挡开。
元弈一手拿过魏苒遮面的合欢扇,丢在一边,半身倒在喜帐内,醉声醉气地吩咐:“去准备准备,本王要与王妃沐浴。”
两个丫鬟应诺而去。
魏苒小脸飞红,瞬间紧张不安起来。
事实是她会错了意,两名丫鬟不久就来复命,元弈先自行去浴房内沐浴完,叫魏苒也去沐浴一番。
浴房内,水光如镜,干花洒在上头蒸出薄薄的香雾,洗浴中魏苒不习惯有人伺候在侧,遣退了侍浴的人。
罗裳轻解,摘掉沉重的发饰,青丝流泻如瀑,终于得以释放一日的疲惫,魏苒仰头靠在木桶中。
回去就要面对元弈,魏苒不怎么乐意,她盘算只要多洗一会功夫,元弈醉得狠了,指不定等她回屋已经睡过去了。
这般想,魏苒恨不得洗的慢些,更慢些,眼皮越来越沉,不知不觉就在浴桶内打起盹来。
“小苒儿。”
宛如珠落玉盘的人声呼唤起她,魏苒的意识迅速从甜梦中抽离出来。
魏苒两条玉臂伸在外头,雪肤香肌柔酥如酥,此时听见有人唤她,半是清醒之下,惊觉右腕搭了一只人的手,她还当是进来了登徒子,怒道:“是谁,谁吃了熊心……”
“呵,当然是你的夫君了,你如今不正是我的王妃吗。”怒骂声中断,元弈的面孔在水雾后若隐若现。
魏苒这下睡意全无,杏眼圆睁,呐呐道:“殿下,你怎,你怎么会在这儿?”
元弈眼睫低垂,凝视她水中的胴体,俊目半眯,“我再不来,没准有人就要洗到后半夜去了。”
魏苒兀自摇摇头,难为情道:“正洗着,迷迷糊糊就睡过去了。”
她又笑了笑,岔开话道:“殿下今夜喝多了,怎么不早些歇下?”
她就不懂了,之前他踏进洞房那会明明已是烂醉如泥,为何现在精神奕奕的,完全瞧不出醉酒的模样。
“今夜良辰,抛下新娘子独自睡去也忒不解温柔了,我怎舍得。”元弈清浅一笑,身子前倾,目光透过清澈浴水直落在她娇嫩的肌肤上。
不解温柔?他要怎么的才算解温柔,魏苒听得一怔,心突突直跳,倏然发现他眸色幽深无垠,眼光肆无忌惮在她的身上打转。
水中的她不着寸缕,这幅身子虽还未长成,但前世到今生何时这样给人一览无余,即便是沈煜那会也是以礼相待的。
魏苒顿时羞煞,哆嗦着抱臂护住了胸前,柠着眉道:“妾身这就好了,殿下还是先行回屋去吧。”
“人都是我的了还害臊。”元弈意味不明的笑了笑,话虽如此说,他还是识趣地走了出去。
魏苒长舒一口气,桶内水已凉了,再洗非得冻着自己,她赶紧擦干了,飞快地换上寝衣。
寝衣是随手拿的,穿上身才知是薄如蝉翼的纱衣,晶莹半透,算了,穿上总比不穿的强,眼下也只得凑合着了。
月近中天,天际薄云若沙,弥合袅散,浴毕的魏苒小心翼翼踏进洞房,她蹑手蹑脚地步至床前,洞房内空无一人,唯有鎏金烛台上成双的红烛柔光摇曳。
元弈上哪儿去了?
她东张西望,忽有一双手揽在不及一握的细腰上。
“啊——”一声惊呼脱口而出,魏苒惊惶无措,恰好栽倒在喜塌前,她拔下头顶莲花白玉簪,扭过腰肢,一迳刺向对方。
簪子被人半道截住,头顶乍然传来男子低沉的嗓音,“好狠的心肠,你当真是要谋杀亲夫吗?”
声音虽然特特压低了,但音色一听就可辨认出来,魏苒举眸,玉簪的尾尖清光寒冽被两根修长的手指夹住,元弈清俊绝秀的脸近在咫尺,她下意识一愣,还没从震惊中缓过神,好一会儿,才讪讪道:“殿下一声不吭的,险些吓死人了。”
“洞房内除了我,再没有别人,不是我又会是谁,连夫君都认不出来,你可太教为夫伤心了。”元弈抿了抿菱唇,目光锁定魏苒,瞄了瞄她蝉衣下隐隐可见的香肌凝脂。
“伤心个头!”魏苒暗骂,不愧是纨绔子弟,言行没有半分正经,瞧他似笑非笑的,哪有半分伤心。
错开他毫不掩饰的目光,她默默在心中给他打上了个色字。
元弈目前是她的靠山,暂且不宜与他翻脸,魏苒不动声色轻推他一把,坐起道:“妾身刚才受了惊吓,不是成心冒犯殿下的。”
元弈淡淡一笑,原先清澈如溪的嗓音低柔得诱惑人心,“叫我阿弈。”
魏苒呆望着他,迟疑道:“妾身不敢。”
元弈眼睫低垂,凝视她那堪比花娇的秀靥,不紧不慢道:“咱们的日子长着,太过拘谨少了许多趣味,不如你喊我阿弈,我喊你苒儿,妾身这个称谓不要也罢。”
阿弈?这个叫法太过热乎肉麻,委实喊不出口。
魏苒被他瞅得脸红,半是妥协道:“我不惯,还是唤你殿下舒坦些,日后再改过来不迟。”
见她也不再自称妾身,元弈笑了笑,倒也没有一味坚持。
趁他背过身去的间隙,她壮了胆子,轻问:“殿下,为什么选择我?”
洞房内,没有含情脉脉的新娘,没有深情款款的新郎,只有各怀心思的一对男女。
魏苒斟酌再三,还是问出了口,哪怕晓得宣之于口不如彼此心照不宣,她还是想弄清楚元弈为何非得娶她这个小乞儿,若要打消韶帝的疑虑,他还有许多选择不是吗?
婚姻大事人岂同儿戏,在魏苒这儿,前世今生她也仅嫁了这么一回,即使没有牢靠的情感基础,在她心中也是意义非凡。
元弈转身,美玉一样光泽的眼眸注视她,瞅得魏苒心里发毛,他步步逼近,边道:“我需要一个听话的新娘子,照我的心意栽培,替我分忧解难。”
他虽未直白言明,魏苒却已悟到了,元弈便如执棋的人,需要一枚听话的棋子,而她正是这枚棋子。
魏苒无法形容这一刻的心情,只用复杂的眼神瞅了瞅他,装做柔顺道:“我已是殿下的人了,你要我怎样就怎样。”
元弈低声一笑,羊脂玉般修长白皙的指节戳到她心口处,玩味道:“把你的心也给我?”
云昭问:“可若是无心呢?”
到了这份上,她遮遮掩掩反而不容易取信于人,有些话务必晾在前头。
早在重生起,她已把心丢在东临河里,一个没有心的人,才能无牵无挂做自己想做的事,红尘爱欲,她尝过,苦过,永远不想再陷入其中。
元弈却不依不饶捧起她的脸,强迫她面对自己,“你有的。”
“心乃五脏六腑之主,精神之所舍,没有心,你又怎么活生生站在我的面前,又怎么问出这些话来。”他的笑容微敛,语气却依然淡如微风,没有丝毫被惹恼。
魏苒被堵得胸口发闷,轻咬贝齿,“殿下竟如此信得过我,你就敢笃定我不会背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