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则君跟一群“上层精英”吵了好多天,大致确定了诉求,关于细则,则是苏星沂跟他们商谈。
他作为一个标准的“x二代”,对圆桌议会在各方面的承受能力都还挺了解的,有些他确定能轻松谈下来的条件,便先行做主同意了,一些不好谈的,在斟酌之后也都向17星这边做了说明。
17星这边的诉求很简单,主要有两方面,一是希望现在的地球人停止侵略17星,二是希望在种族延续方面得到地球人的支持。
说得具体一点:
1.维持目前“古代人”占据17星的现状,请地球联盟军队撤出17星,只保留一个办公据点;
2.双方保持友好联络,允许科研人员就分化事宜进行技术交流,如若各方面适配,允许现代地球人和17星古代人进行通婚;
3.允许新解冻的“古代人”自行选择归属星球。
17星虽然人口稀少,战斗力较地球联盟低下,但是他们手握地球联盟这边急需的古代人类解冻技术以及古代生物——特别是农作物以及驯化禽畜——的物种复苏及培育技术。
六性别的分化是人类在极射线环境下为了延续生命而发生的自然进化,但与此同时,现代人类也有其他的基因缺陷,对一些古代常见疾病反而失去了抵抗力。
双方各自有需要从对方身上获得的东西,这事就有的谈。
毕竟,地球联盟武力占领17星很容易,可技术方面的东西,这些科学家真来个鱼死网破销毁资料,那他们都没处去哭。
“大冰封”是人类的灾难,在灾难之前,他们本该都是地球人。
至少苏星沂觉得,这事可以谈。
条件谈好了,剩下的就是把这些事情传回地球联盟去,让双方进行更高级别的对话,然而在传话这件事上又出现了分歧——
一群17星“上层精英”们讨论了半天,觉得把苏星沂放回去不靠谱。
季眠是个古代人,尽管他目前身在地球联盟,还是一个军队系统里的“实习生”,但17星人看他更像一个“自己人”。
把自己人留着当人质,敌人放回去,万万没有这种道理,哪怕知道两人是恋人关系也不行。
毕竟,在谈判桌上讲爱情,在二十一世纪人看来是件很离谱的事情。
季眠私底下跟苏星沂吐槽:“这些人对标记的力量一无所知!”
“不,”苏星沂好笑地玩着他的头发,“他们是对爱情一无所知。”
季眠看了他一眼,似有狐疑。
苏星沂:“?”
季眠小声说:“那等回了地球,我去把腺体摘了哦,你要继续爱我哈。”
“……”苏星沂无奈地笑了好半天,最后摇摇头说,“那还是我去摘吧,我怕你做手术太疼。”
人体是个精妙的仪器,各项激素水平达到平衡才算健康,摘腺体真的不是“失去信息素”这么简单的事情,会对其他方面造成影响。季眠是不可能让他摘的,于是和他争了起来。
所以说小情侣就是很无聊,为了一句不可能达成的玩笑话,两人斗了半小时的嘴,直到彼此把嘴堵上才算结束。
他们还住在这里的时间,外面的小规模遭遇战仍在不时发生,新增伤员每天都有。
伤痛和战死会加重仇恨,和谈的事情拖不得。
眼看着事情朝“季眠回去,苏星沂留下”的方向发展,两个人在自己的住处也商讨过很多次,真要走的话,即使注射了药剂也拦不住苏星沂,但郑则君在会议上为他们争取了很多,他们不可能不考虑她。
权衡之后,还是打算接受这个方案。
临走前,苏星沂把自己的终端摘了下来,交给季眠。季眠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回去找我爸,把这边谈好的内容告诉他。如果记不住,我也写了份以加密文件形式保存的报告在里面,你传给他就好。剩下的他会明白的,是不是很容易?”苏星沂看着他笑,“权限我已经修改好了。”
季眠瞪圆了眼睛,惊恐得手足无措。
“怎么了?”苏星沂问。
“不是,”季眠说,“你你你你你怎么能把终端给我?”
“怎么不能,你不是也给过我?”就前阵子的事情。
可是,季眠想,这怎么能一样?
他的终端里并没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苏星沂的却不同,怎么能就这么交给他?
“我没什么不能给你的。”苏星沂看了他一会儿,最后道,“再说,真的加密文件你也打不开。”
理是这么个理,季眠接过终端的时候却仍然感觉很……受宠若惊。
小小的终端仿佛有千斤重。
而且很快,他就意识到一个问题。
尽管在17星上由于通讯信号的缘故,终端大多数时间无法用来联络他人,但现代人从出生开始就在使用终端……哪怕是用它看个时间呢?
没有了终端会很不方便,听说一些重度网瘾患者甚至会有身体少了一块的错觉。
他没怎么犹豫,就把自己的终端交了过去。
“那我们交换。”他说。
“好。”
季眠就这么离开了。
来的时候戴着头套被人送来,走的时候也一样,只不过这回,碍于郑则君的面子,没人再铐着他手。
行至某一处,那些人替他摘下头套,而后回头走了。
地球联盟的17星据点就在他肉眼可见的范围内。
雪已经化了,晴了不知多少日,这让记忆还停留在暴风雪后苍茫白色景象的季眠有三秒钟的怔愣。
再回神时,那些送他回来的人已经走远了,身影很快隐没在地平线后,季眠长吁口气,向据点进发。
据点气氛严肃,到处悬挂着白色的飘带,看上去正在祭奠。战争中每天都有新增伤员,也许又有谁因此去世了也说不定,季眠看得心情沉重。
他走到关卡处,把自己的脸对着门口的自动门禁:“s大演习特别队第28号小队一年级生季眠回来报到。”
这自动门禁连着一个简单的网络,身份通过验证后不久,他的小队队员们便哭喊着跑出来见他。
其中以邹海哭得最为大声:“季眠……你没死啊!!!”
季眠:“……”
怎么说话的。
“我没死,我活得挺好的,那个……”他看向自己的小队队长。
那是个四年级生,跟苏星沂一样临近毕业,面庞上已经有了某种特有的坚毅和严肃。他看着季眠,眼神复杂,似乎有话要说。
邹海还在哭:“你这些天去哪里了,我们找了好久都没找到,你知不知道他们已经——”
他话音未落,又是一队正规军跑了过来,赶开这帮“实习生”,将懵逼的季眠团团围住。
“——宣布你和老大阵亡了!”
邹海打不住的大嗓门这时说完了最后半句话,神色复杂的队长这才开口,对季眠说:“你现在回来,可能会被指控谋杀老大。”
季眠:“???”
首先他对杀人是抗拒的,其次他杀谁也不能杀苏星沂吧?
“可是苏老师他——”
季眠没说完,因为他突然看见那位队长轻蹙了下眉,极小幅度地冲他摇摇头,示意他别说。
来抓他的人里有个明显领头的,冲他温和地笑了笑:“是这样的,没错,小季同学,劳烦跟我们走一趟吧。”
季眠被带着走了很远,直到据点的某个地下建筑里,他们给他找了个房间,把他丢进去。
这一路走来他才意识到据点在这段时间发生了很多变化,别的不说,至少在路过的s大演习特别队宿舍前,那几名轮班的守卫已经换成了他完全没见过的面孔。
这房间环境倒是不错,季眠只好暂时坐了下来。
他们没有拿走他身上的终端,季眠原本还在庆幸,谁料连入神经网络一看,根本就没有信号。
苏星沂存的资料文件他没好意思细看,只看了眼通讯列表,这人的备注风格果然很表里如一的冷淡,连名带姓,备注上还会写个身份,比如说雨打梨花的联络人信息就是“黎阳、第三军团”。
特别熟的就没有备注——比如说父母,廉贞,还有……
季眠看了两遍也没看见自己,横竖没事干,他把可疑的备注一个个点开,对照着通讯号,发现苏星沂给自己的备注是“小朋友”。
……
真别致。
他被关了一小时左右,也可能两小时,随后就有人把他提了出去,按在了据点中的军事法庭被告席上。
审判非公开,没有旁听,没有律师,连个为他叫冤的人都没有,一串类似于“通敌”、“谋杀”等听起来就很吓人的罪名就按在了他的头上。
季眠立刻就明白了当时他的队长为什么不让他说话了。
他根本就没有说过自己是从17星原住民基地回来的,这些人居然控告他通敌。
问题来了,究竟谁在通敌?
指控一项接着一项,季眠听着却有点想笑。在被告席上笑场实在不给人面子,他努力地、用力地抿了抿唇,保持端庄的表情。
最后,法官问他:“被告还有什么想说的?”
“我想说,”季眠这才能开口说入席后的第一句话,“苏星沂没死。”
“你没有证据!”坐在原告位置上的公诉人向他大喊,“如果他真没死,你们两人可能都通敌了!”
“你刚说你代表着苏家来的,说要让我这个‘杀人犯’付出代价。”季眠很疑惑地问,“为什么现在连苏星沂都污蔑?”
原告脸上青一阵白一阵,随后编了段逻辑不通的套话洋洋洒洒地向陪审团陈述观点。
废话一箩筐,核心思想只有一个——就是弄死季眠。
或者说,通过弄死季眠,来坐实苏星沂已死的消息。
季眠掏了掏耳朵,专心测试起终端的网络。
当初苏星沂在17星出任务,他一个人在地球上,两个人消息往来并不热切,因为据说只有据点这边有通讯信号,季眠还以为是他很忙,经常需要离开据点。
结果自己试了才知道,原来是因为连据点里都不是到处有信号的。
……不知道当初苏星沂在哪儿找到的信号,可真是辛苦了。
对方摆明了要给他安罪名,甚至不帮他安排一个律师,季眠无话可说。好在陪审团似乎不是那么想帮原告,争执了半天,说延后再审。
季眠又被关回了原来的地方。
他在想对策,别人也在想。
尽管据点这边并没有把他回来的消息漏出去,甚至威胁了知道他还活着的28小队,但当天夜里,在季眠浅眠的当口,一个人绕过了值班的电子守卫,站在了他面前。
季眠睁开眼睛,看见廉贞满头是汗地坐在小桌前喘气,给自己倒了杯水。
廉贞:“……”
季眠的眼神太专注了,盯得廉贞以为自己今天造型很猎奇:“你看什么?”
“原来这水没有毒啊。”季眠从床上爬了下来,也坐到桌前给自己倒了一杯,“我都没敢喝,渴死我了。”
“他们还指望让你背下谋杀星星的罪名,怎么会在这里弄死你。”廉贞施施然地说。
“理是这个理,但我胆子小。”季眠小声说,“你来怎么也不带点吃的,我好饿啊。”
对方大概没把他当回事,吃相过于难看,以至于目的很明显。
给季眠扣上通敌和谋杀的罪名,苏星沂如果死了就是被害,如果还活着一样是通敌,那么他死不死就不是那么重要了。
“我来你不惊讶一下就算了,怎么好意思讨吃的。”廉贞说着居然从怀里摸出个袋子,还是温的,“还好我还真带了。”
“谢谢。”季眠接过来一看,里面是几个包子。
这种包子没那么松软,跟二十一世纪时的口味没得比,他在17星吃了一阵好东西,啃得简直想哭。
可惜也没得挑。
“你慢点吃,”廉贞看着他说,“他们没给你吃东西吗?”
“给了,是我自己没敢吃。”季眠边吃边说,“最关键的是他们给的东西连这都不如,我觉得猪都不会吃。”
廉贞不无同情地说:“那你真可怜。”
季眠也觉得自己很可怜,不过没办法。
不过廉贞来了就好了,“我试了一天都没找到信号,你能不能帮我联系上苏老师的……呃,爸爸?”
廉贞挑了下眉:“你带了任务回来?我本来是想问问你们这段时间去哪里了的。”
“去了17星原住民基地。”季眠说,“对方提了条件,希望能和谈。”
“所以星星确实活着对吧?”
“嗯。”
“那就好。”虽然廉贞从进门起就一脸轻松,但在这一刻之后,他整个肩线都比进门时要松懈,看起来是放下了心,“其实我可以直接救你出去,然后——”
“会打草惊蛇吧?”季眠说,“能问问是谁这么针对他吗?”
“秦家的人呗。”廉贞摇了摇头,大概是无语,“你不走的话可能还得再吃两天苦,总之,我尽快安排你和星星他爸见面。”
见面不是那么容易的,17星的通讯网络支撑不了非文字通讯,隔着两个星球,季眠和苏远至少有一个要挪地方。
而根据廉贞的说法,两人失踪后,秦与立刻将此事宣传遍17星和地球联盟的社交网络,他的父亲则在议会上大肆攻击苏远,暗指苏家根本没有能力负责17星的开发,连自己的儿子都赔进去了。苏星沂生死未卜,苏远示弱,现在,17星据点完全成了秦家的地盘,人都交接了一大批。
按照原本的作战思路,他们对17星原住民是活捉、了解、沟通为主;而自从秦家以及支持他们的几支家族介入,他们在前线疯狂地挑起遭遇战,甚至打算再找不到17星原住民基地,就对星球进行地毯式轰炸。
用廉贞的话说,“一群野蛮人”。
这并不是好事,因为季眠是带来了和谈的口讯的,他们这么做只会让17星的原住民觉得地球联盟在骗人。
到时候不光是和谈不成,也许苏星沂也会有危险。
廉贞也知道事情轻重缓急,立刻着手安排起来。
他有个屏蔽电子看守的装置,只能在守卫下班以后溜进来,大概是这段时间秦家人不敢给他安排重要任务,他在据点待得长霉,便把探望季眠当作每晚的余兴节目,每天溜进来给季眠讲讲据点里新发生的事情。
一方面安抚季眠,另一方面也是告诉他事情的进度。
就这么过了三天,那日廉贞突然对季眠说:“你准备一下,叔叔大概明晚会跟我一起过来。”
季眠没什么可准备的,但听廉贞这么说,他还是在脑内把那些背下的条条款款过了一遍。
只等第二天见了苏远,把这些事告诉他。
然而第二天傍晚,他明显听见外面发生了爆炸。
季眠:“……”
他在的地方可是地下一层,想听见爆炸声,除非……这爆炸几乎炸在他头顶上。
门口的守卫比他还坐立难安,过了一会儿,大概是在耳机里听见了什么消息,几个人列队跑了出去。
这位于地下的“监狱”本来就没抓几个人,真出了事估计都想不起他。季眠觉得自己不能坐以待毙,忙起来对着门锁使劲。
这锁每天晚上被廉贞“临幸”一遍,早就松了,季眠学着廉贞的动作来回摆弄着它,很快让它为自己敞开。
“咔”的一声。
他小心地打开门,四处看了看,犹豫片刻,打算出去看一眼。
如果事情解决了守卫也正好要回来,他再跑回来继续“坐牢”。
17星原住民对地球联盟据点这边的入侵并不是第一次,但除了最开始那次伤了一堆特种战斗学院的学生之后,那以后安保升级,据点从来没被成功入侵过。
除了轰炸以外,季眠其实几乎没见过对方派出他们的飞行器,一开始以为他们搞神秘,去过才知道人家根本生产力不足造不出几台飞行器,得省着用。
惨也是真的惨。
然而这回,他刚从地下跑出来,就看见了头顶一抹灰黑色的影子在上空盘旋。据点里到处都乱糟糟的,一些军官模样的人在指挥着有战斗力的人对着盘旋中的几台飞行器攻击。
又是一轮新的轰炸,季眠闪身躲回了地底。他被关押的地方虽然是地下一层,但这一层非常深,里面暂时是安全的。
等这轮轰炸过去,季眠再出来一看,据点里已经四处都是火光,据点外的防护能量罩居然等到两轮轰炸结束之后才开出来。
他还以为是被炸没了,居然是没开???
这帮人未免也太废物了吧?!
据点里又不全是正规军,还有他们这样的“实习生”,甚至还有伤员!就连季眠都知道外层的防护应该是第一时间开启的,这……
上空盘旋的飞行器已经不见了,季眠一边朝满是火光的伤员营跑,一边在心里感慨,难怪廉贞他们都这么看不上那个叫秦与的,秦家人企图接管据点,反而拖垮了战斗力。
不会做的事情就不要总想着分一杯羹啊!
实用主义者非常看不惯这种在前线玩政治的行为。
拉胯就算了,万一害死了人呢?谁来负责?
被轰炸的伤员营里可都是没有战斗力的伤员和……和战地护理专业派过来的实习生!!
米洛!!!
季眠越想越气,反正据点现在乱成一锅粥,他一路撞上不少人都没人认出他应该在地底蹲监狱,也顾不上守卫有没有可能回去检查,匆匆跑到了伤员营附近。
小范围的次生爆炸仍在发生,伤员营那一排三层的小楼塌了一半,到处都有人在哭,救援的人寥寥,根本忙不过来。
有两个大概是组长级别的人抱着奄奄一息的伤员从他身边跑过去时还冲他大吼:“发什么呆!救人啊!”
他也想救人,但是——
一个灰头土脸的omega跌跌撞撞地撞进他怀里。
季眠下意识地接住他,略有惊喜:“米洛!你还活着!”
“我,我没事,但是……”米洛居然在哭,哭得那张满是黑灰的脸显得更为狼狈,“伤员营的病床全都嵌套在履带上,紧急情况下从机房启动可以把伤员全部送出来,刚刚守卫都跑去攻击那几台飞行器了,我们这里根本没人管……然后……然后……”他抽抽噎噎地,“荆曼熙说那玩意儿她会用,所以她……”
季眠听懂了。
这种战地伤员营的军用设备,只有军队系统才会教如何使用,守卫都跑了,一群护理员根本不会用。
那些伤员或许会用,但他们要是能起来启动机关,也不用躺在伤员营里了。
“所以机房在哪儿?”季眠抓着他问重点。
“那边。”米洛抬手一指,几乎要哭晕过去,“我们这边的伤员倒是都出去了,但是她……没有她我可能也死在里面了……呜呜……”
那边——
指三层小楼塌了的那一半。
火光冲天。
“我去看看。”季眠说。
“你要救她啊,”米洛哭着说,“虽然她脾气不好但是这次她真的——”
她真的无私了一次。
这无私得也太大条了!
季眠已经撒开了腿,边跑边吼:“我尽力!”
作者有话要说: 临时有任务,需要在外地奔波几天。
昨天因故没更,今天发50个红包赎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