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天后。
可怜的omega近乎脱力,坐都坐不起来,恢复了九成理智的苏星沂走到门口,按照季眠说的那样,按下了凸起的按钮。
“有人吗?”他说,“劳驾给条毯子行不行?”
如果不是因为季眠连皮肤都疼到穿不住衣服,他是不想暴露自己可以挣脱铁索的事实的,可惜现在也没办法,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来开门的人果然因为站在门口的人是他而不是季眠吓了一大跳,迅速掏出了武器,看似凶狠实则发抖地指着他;苏星沂做了个投降的动作,示意自己没有攻击意图。
“我只想要一张毯子,”他说,“他不太舒服。”
门倏地关上,苏星沂在门后等了一会儿,就见门重新打开,另一个人给他带了毯子过来。
来人看了他一眼,像是敢怒不敢言:“完事了吗?”
苏星沂挑了下眉。
“完事了就跟我去见博士。”那人说,“我在外面等你。”
自动门再次合上,苏星沂一怔,而后勾了个极浅的笑。
走的第一步看起来……还不错。
好的开始是成功的一半,苏星沂的心情还不错。他拿回毯子,替季眠收起散落的衣物,而后用那张大毯子将躺着的人裹成了一只“眠眠面包卷”,单手一提,将人抱在怀里。
他再一次走到门口,按下那个按钮。
门外等着他的人神色有些复杂地看了看靠在他胸膛上眼皮子打架的季眠,撂下句“跟我来”便转过身。
迷迷糊糊的季眠朝苏星沂怀里缩了一下。
苏星沂垂眸,用气音问道:“不想被人看见?”
小朋友点了点头。
“那我遮着你,”顺了毛的alpha替他把毯子拉过头顶,“缺氧的话记得钻出来透气。”
“好。”季眠超小声地哼哼了一声。
这回没人再遮着苏星沂的眼睛了,他一路走,一路便记下了从监/禁室到实验室的路线。
这里的实验室设备一看就比地球上的实验中心要原始,苏星沂虽然没说话,目光却始终留意着各处。那人把他带到实验室里,没招呼他坐也没让他站,只说了句“在这里等着”就离开了。
门一关,实验室深处便传来些许动静,不多时,一个看着挺显年轻的中年女人从里面走了出来。她穿着一身研究员们常穿的白大褂,里面是一袭普通的春衫。
和外面的冰天雪地不同,这里大约有一个恒温的空调系统,始终将室温保持在22度上下。
苏星沂从她脸上看出了些许季眠的影子,这大概就是季眠的母亲了。
面对“丈母娘”,他淡漠的神情稍稍收敛,下颚压低,显出一种礼貌的拘谨:“博士?”
“我姓郑。”郑则君打量着他。
苏星沂颔首致意:“郑博士。”
年轻的男人身姿挺拔,举手投足间姿势板正,骨子里就像个军人。根据资料显示,他来自圆桌议会最高12人之一的家族——“苏”,这是个军队背景深厚的姓氏。
念头稍纵即逝,尽管理智知道这个人的优秀,这么一看却多有不顺眼——特别是自己那个社恐的儿子特别安心地睡在对方怀里,看起来就更不顺眼了,郑则君双手插兜,拉了把简陋的椅子过来:“坐。”
苏星沂:“……”
角落里明明有更像样的会客沙发……看起来“丈母娘”不怎么待见他。
不过,刚把人家儿子睡了,苏星沂自己还心虚着,不可能为了这种小事生气——事实上尽管身份尊贵,但由于常年出入前线,他受过的挫折比很多人想象中都要多。
苏星沂面不改色地在椅子上坐下。
郑则君看着他笔挺地坐下,妥帖地给季眠调整到舒服好睡的姿势,盖好毯子才抬头,心里的气稍微顺了些。
她看了他一会儿,问道:“你能让他怀孕么?”
“……”
苏星沂还没反应过来,半梦半醒的季眠先一个激灵醒了过来,小声抗议:“妈!咳咳……”
这十天里他喊哑了嗓子,声调一高就很明显,喉头麻痒,接着就开始咳嗽。苏星沂小力拍着他的背帮他顺气,神色自然柔和下来:“别说话,你需要休息。”
说完,他抬眼看向面无表情的郑则君,冷静地说:“不知道郑博士问这个有什么意图,不过根据地球联盟实验中心的研究报告,眠眠是没有生育功能的。”
郑则君扯了下嘴角,双眼微眯:“为什么?”
“辐射病影响了生殖腔的发育,具体的,你可以看他的体检报告……如果他同意的话。”
苏星沂低下头,声线温和:“眠眠?”
“困……”季眠小声咕哝,甜腻的尾音既乖又软,闭着眼更改了终端权限设置,“改权限了,你帮我弄吧。”
于是苏星沂便将他手上的终端摘下来,自己连入其中,而后找出季眠的体检报告,选择了3d打印功能。
这种只在昂贵终端上才装配的功能从来没被它习惯做穷人的主人使用过,今天终于得见天光。
打印出来的实物体检报告上带着生殖腔的扫描图片,苏星沂将他递了过去。
郑则君看着图陷入了沉思。
omega的生殖腔在身体内部,根据体检报告显示,季眠在分化的时候已经长了一个,但由于辐射病对体质的影响,发育得很不完全,长得既小位置又浅。苏星沂在那十天里已经体会了个彻底。
恋人的滋味自然不必赘述,他神色如常,抱着季眠的手却收紧了些,隔着绒毯想象着肌肤的触感。
“看起来,如果能分离出omega激素进行催化的话,它不是没有发育完全的可能……”
郑则君的嘀咕让季眠全身抖了抖。苏星沂怕他一惊一乍地伤嗓子,忙按住他,沉声说:“他不愿意。”
郑则君斜了他一眼:“你不想要个孩子?”
“我对孩子没有特别的喜好。”苏星沂语气都没变,“既然他不愿意,就算了。”
“家里没意见?”
“不知道,但如果父母有意见,我会负责说服他们。”
“说服不了呢?”
一连串的询问有种咄咄逼人的感觉,苏星沂却笑了:“说服不了,他们也改变不了什么了。”
标记已经完成了,从此以后,他们是属于彼此的。
郑则君看了他一会儿,忽地一笑:“那你倒是还不错——不过你都这么说了,难道我会逼自己的儿子做他不愿意的实验?”说着,她对着那“坨”绒毯骂了一句,“小棉花,你讲点道理,妈妈什么时候逼过你?”
小棉花……苏星沂有点想笑,心道原来这个网名还是有来源的。
“你逼我吃过苦瓜。”季眠缩在毯子里小声说,“我高考之前。”
“……”郑则君气不打一处来,“这也算逼?长大了啊小棉花,一日不打你是不是要上房啊!”
季眠闭着眼往苏星沂怀里蹭。
苏星沂不自觉地笑了出来。
至少这是个对儿子不错的母亲,对作为对立立场上的苏星沂而言,是个不错的消息。
有了一个能够达成共识的大前提,有些交流就可以正常展开。
17星的这批所谓的“原住民”,其实都是地球人。
当年地球气候剧变,骤低的温度让整个世界陷入了冰冻,一部分存活下来的人后来重新繁衍生息,渐渐建立起现在的“地球联盟”,而另一些人则在另一个角落造出了飞船,逃离了地球。
这两伙人相互并不知道彼此存在。
当时制造飞船的技术在今天看来是非常低下的,这伙人在宇宙中航行,误入了一个黑洞没死,幸运地迫降到和地球整体生态环境较为相似的宜居星球——17星,并从此定居下来。
那批人里有不少各个领域的科学家,如果时间和人手足够,足以将17星向近似地球的方向改造,然而时间一年一年过去,他们发现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极射线是随着大冰封一同来到地球的,尽管他们逃离了,但之前受到的影响和长时间飘在宇宙中的经历,让他们的生理结构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他们生不出孩子了。
或者说,一开始还是能生出几个的,后来便越来越少,直至几乎无法产生新的后代。
等待着他们的是灭亡。
为了延续17星这个团体的整体寿命,他们把主意打到了地球上,第一代人在寿命终结前研究出了能够在17星和地球之间来回迁跃的飞行器,他们所剩不多的孩子则在成年后助力研发解冻技术。
那可能是最难熬的日子,每一天都有人老死,而新鲜血液则无法补充。
床上运动成了所有人下班后最值得赞美的余兴节目——尽管希望总是落空,他们造不出人来。
好在,两方面研究都很顺利,他们带回了一些冷冻的地球人,并且顺利实施了解冻。发展到今时今日,他们甚至能做到带便携设备直接到地球解冻,再将人从地球带回17星。
当然,随着地球联盟的发展,17星这边对地球联盟也很有兴趣,这些年渗透得很深。他们好奇人类在极射线环境下的自然进化,因为这种进化能让更多的人——除了女性beta之外,还有女性omega、男性omega都拥有怀孕的能力。
关乎到种群繁衍的,无一不是大事。
他们投入了大量的科研力量,研制出了“变a药剂”,并在志愿者身上使用,但这种药剂除了让人暴躁、易怒,更具进攻性甚至失去理智之外,对这帮“古代人”并没有什么作用;于是他们再一次将主意打到了现在的地球人身上。
事实证明,那种药的确能够将beta强制改变成alpha,但和自然分化的alpha有基因等级上的差距。
不过——那也没什么,alpha群体的基因质量变差,是地球联盟需要头疼的事。
变a药剂的研究几乎成功,他们开始将注意力放到难度更大的“变o药剂”上——之前抓那些omega回来,当然也是为了研究。
“他们过得挺好的,好吃好喝的住着。”郑则君说,“17星这里的总人口不多,政体比较松散,放人这种事我一个人说了不算,得大家讨论决定。不过,见不到利益,有些人是不会投赞成票的,这是人性,你明白吧?”
苏星沂轻一点头。
“但是我自己是始终反对战争的,何况跟地球联盟打,我们一点胜算都没有。别说人口数量差距大,就连单兵作战能力都不是一个档次的。”她说着,看着苏星沂的神情便多了几分复杂,“我真没想到连矿石都关不住你。”
苏星沂垂眸,沉吟片刻。
“我10岁分化,使用周期性抑制剂到15岁,之后因为一次意外耽误了抑制剂注射,停药便停到了现在。在今年之前,我甚至没用过应急抑制剂。”他很平静地说,“跟本能抗争过很多年、很多次,尽管那种矿石的功效比较强,倒也不是完全忍不住。”
郑则君冷哼一声,瞥了眼“绒毯团子”:“偏偏有些人还上赶着要去‘救人’。”
苏星沂把人抱紧了,淡声说:“没什么不好的,我很喜欢。”
“……”
“总之,”郑则君说,“在地球联盟的军队里看见小棉花,这事突然给了我一点有关‘和谈’的灵感,具体的条件我还要跟那帮老顽固们商量一下,你俩可以暂时在这里住一阵。”
苏星沂静静地听着——他觉得自己大概是不会这么轻松获得自由的。
果然,下一秒,就听见郑则君说:“当然,鉴于你作为高基因alpha的战斗力以及地球联盟高层之子的身份,我必须对你做出限制。”
她摸出了一个透明小盒,里面冻着几支药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