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了杜太爷的信,珍卿玩了一会儿,还是继续其他人看信。
亲戚们说家里最近的事。
玉琮他姐满了十九岁,赶着今年腊月就出嫁了,上次送回去的东西,都说着用着挺好的。
杨家的信很短,是三表叔写的。
他没写杨家湾的亲戚们如何,先交代说,带杜太爷到省城做过身体检查了。
杜太爷有肠胃炎,身上的其他部位,也有一点零零碎碎的炎症,但万幸都无器质性病变,常日吃药保养就好了。
珍卿眼神移向窗外,既然是这样的结果,她可以将忧虑之心,稍微放开一些了。
三表叔在心里叮嘱,不必太挂念家里的事,还是要在海宁安心求学,杜太爷那里他会帮忙留意。
而李师父在信里说,他最近读清代张心斋居士的书,忽生许多感慨。
他觉得整日游山玩水、纵情享乐,终究无聊,他想效仿前朝的张心斋居士,剩下的日子,主要用来著书立说啥的。
李师父深通校勘和训诂之学,他打算折节云窗,遍籍群籍,对一些古籍进行校勘注解,给后世留下一点东西。
李师父还嘱咐珍卿,看到各种古籍的校勘注释,要好生帮他搜罗一下,着人寄回睢县去。他要博采众家之长,来做自己的学问。
除了李师父写的信,李师娘还另写了一信,说珍卿的生日快到了,就送给她一些吃食玩意儿,就当是给她的生辰礼。
李师娘给她的包裹,也有六套衣裳鞋袜,还给她捎了六罐子香菇酱和牛肉酱——珍卿从前在磨坊店,很喜欢吃这个。
除此之外,衣裳里面还卷了些小饰品,一对金玉葫芦,一对金玉宝瓶,一对金玉如意。
这些三对金玉小饰品,寓意福禄、平安、如意。
而且金玉二字凑在一起,也是对她终身大事的祝福——珍卿翻年就十七了,按照传统的婚娶年龄,她的婚事早该定下。
珍卿按下信纸,捧着脸吐吐舌头,想找个现成对象订婚不容易。
这六件金玉饰品,件件做得小巧精美,拴起来挂在脖子里的,看着肯定很可人的。
李师娘在信里还跟珍卿说,她的女儿李娟——珍卿喊娟娟姐的,又怀上了第三胎。
把所有的信都看完了,珍卿摆弄着这葫芦、宝瓶、如意。——被人惦记的感觉真好。
胖妈进来给她送汤水,见了这三件好东西,也忍不住连连赞叹。
胖妈那真是爱不释手,赞叹着好工艺、好物件,她可从没见这种好东西。
胖妈稀罕地问:“五小姐,这都是谁送你的?”
珍卿就说:“我师娘送的,腊月十八是我生日,师娘提前备的生日礼。”
珍卿这么一说,胖妈就连声说着“罪过,该死”,竟然把五小姐生日忘了,不知不觉就错过了。
但她也抱怨珍卿:“五小姐,你怎么不提醒我?好像听你提过一嘴,腊月里忙里忙外全忙忘了。”
珍卿瞥她一眼,叹着说:“胖妈,你别嚷得人都知道,也别折腾什么。”
胖妈非常不解,说:
“为什么不过呢?像四小姐,过生日前一个月,就到处跟人说生日要到了,生恐别人忘了她的礼物。
“五小姐,太太他们是不知道,最近也是太忙,确实忘了问你。现在说给他们听,给你补个热闹生辰也好啊。”
珍卿其实无所谓,她已多年不过生日。就跟胖妈解释说:
“生日过不过,我早不在乎了。我五岁那年,腊月十八过生日,腊月二十夜里,我生母就亡故了。
“这些年的生日,都是随便混过来,过着也是伤心。”
所以,她也很少跟人说,她生日是啥啥时候,也从不提醒别人送礼物。
来到谢公馆之后,也是胖妈偶尔问过一回,她才跟她说了。
她生日就在昨天,明天就是亡母的忌日了。她循例还要写一封长长的信,交代这后半年的事,等明天烧给亡母,寄托思悼之情。
发了一会儿呆,珍卿开始分杜三叔送的东西。
送来的锡器都是茶壶茶杯,还有温酒器和茶叶罐,这些器皿再加上韶酒,她自己登记了一下,就交给秦管家处理。
至于那些彩陶俑,大人们少分或不分,大房的三个孩子多分,这个可以亲手送,显得有点诚意。
还有杜太爷给她寄的吃的,那些果子糕点之类,也分好了各自送去。
现在其他人都不在家,连大房仨孩子也没下学,就只给吴大嫂送了一大份。
不管吴大嫂看不看得上,反正心意是送到了。
等到大房三个孩子下学,珍卿就开始挨门送彩陶俑了。
珍卿觉得吴元礼年纪大些,打算送他一套武士俑,送两个小的是舞乐俑和仕女俑。
吴仲礼和吴娇娇,真是俩小可爱,特别礼貌地表达感谢不说,还要回送她一点小玩意儿。
而吴元礼看见珍卿送的陶俑,两眼放光,着实喜欢,却想一句话也不说,伸手就想夺过去。
珍卿把送礼的手缩回来,冷笑一声:“你的礼数要是这样,就不配收我送的礼物。”说着,珍卿抱着武士俑,扭头就准备走。
吴元礼咬唇沉默半晌,勉强说了一声:“多谢五姑姑。”
珍卿就把那套武士俑丢给他,哼哼了两声说:“你要是讲文明有礼貌,做长辈的自然疼你,要不然——。”说着,珍卿溜达着回房去了。
就听见吴元礼“砰”的一声,把房门重重地关上了。
这小免崽子真欠捶,这么好的彩绘陶俑,真不想送给他,可是给了元礼和娇娇,不给他不像样子。
晚饭之前,杜爸匆匆回到家里,在书房、卧房翻腾一会儿,好像要找的东西没找到。
珍卿已经在饭桌上等开饭了。
然后就听见杜教授,在外面跟秦管家说话,杜教授说他的一个同事,孩子没钱看病要死了,又有一个学生非常拮据,露宿街头窘迫得要自杀了……
杜教授跟秦管家交代一声,从公账上支了三百块钱,然后就坐着黄包车匆匆出门。
杜教授这一大趟话,坐在餐厅的人可是都听见了。
这时餐厅里有大房的五口人,还有不省油的陆/四姐,她当时就瞥了珍卿一眼,倒是没有吭声。
珍卿面上看着无事,心里其实也不痛快。
杜教授找秦管家拿钱,看吴大哥一家人,还有□□姐的反应,显然是司空见惯了。
经了餐厅里杜教授这一出,下午远堂侄子托付她的事,珍卿本来就有点勉强,现在更添了不愿意。
这算什么呢?父女俩沾人家的光,拖着亲戚也来沾光吗?
这天晚饭受了一点刺激,拿画好的《葫芦七子》第一部分,一共六十四张画,全部翻看了一遍。
她之前去惊华书局问过,这个投稿应征,可以先只投第一集——六十四张图很不了。
她画这些画费了太多精力,生恐那个惊华书局保存不当,白瞎了她的功夫。
后来再画画的时候,就买了复写纸,先用铅笔勾线的时候,把复写纸垫在底下,算是备了底稿。
前面没有备底稿的,也费功夫重新备了一份。
如今已经画完近三集,就是第一集还在忙着备份底稿。
她还是快点把备份做完,过两天,就把画稿送到惊华书局吧。
这天晚上画画太专心,说送大家老家土产的事,珍卿给忘了个一干二净。
她想得好好的,把下午分好的土特产分给他们,晚上却把这件事忘个一干二净。
直到第二天晚上,珍卿才找到机会,把昨天下午分好的东西送给各人。
就是陆三哥还没回来,听说三哥回来,珍卿等了一小时,才端着一盘睢县零食,敲门进了三哥房里。
留声机里放着交响曲,听着挺耳熟的,就是想不起是啥曲子。
过了片刻,陆三哥从他的卧房里出来,身上穿着灰蓝格的棉浴袍,正拿着毛巾擦头发,跟她说:“傻站着做甚,快坐下。”
珍卿本在想着照相机的事,不免一时失神。三哥一唤醒了她,她赶紧把捧盒搬过去,放在小厅的圆桌上,说:
“三哥,这是我祖父捎来的点心果子,是北方的风味,三哥尝尝吧。”
陆三哥走过来,看珍卿把捧盒揭开,里面放了各色的北方小食。
珍卿给他介绍说:“这是麻花儿,这是油炸棍儿,还有油炸撒子、一口酥、柿饼子,还有——这是香菇酱和牛肉酱,都是师娘给我的。我以前在她家里,最爱吃这个些酱。没有你们江平的点心细致,三哥,你随意吧。”
陆浩云把毛巾放一边,撩一下长裕袍,在桌前坐下,看了珍卿一眼笑了,摸摸她脑袋说:“多谢你费心想着我。”神情温温煦煦的,特别柔和。
珍卿脑海里,就蹦出一些歌声:喜欢看你的嘴角,喜欢看你的眉梢,白云挂在那蓝天,像你的微笑。
珍卿下意识关注下自己心脏,她又开始心律不齐了。
陆浩云扫了扫捧盒里的东西,多是油炸类的面食,跟平常吃的南方糕点确实不同。
他把各种都尝了一下,算是很给面子了,然后他就拍拍手,笑着问珍卿:“还不错,你们禹州,把点心都叫果子?小时候爱吃这些?”
珍卿点点头,说是“都习惯叫果子”,又摇头说:“我小时候,最爱吃花生糕和莲花酥,还有兔肉、烧鸡。可是这些都不经放,从火车上带来味道就败了。”
陆浩云顿时好笑不已,亏他把这些油点心都吃一遍,还要勉强装作喜欢,原来竟然是她不爱吃的。
他用劲儿揉揉她脑袋,说:“原来你给三哥的,是你不爱的,怪道三哥吃得不对呢。”
珍卿知道他是开玩笑,不是有意责备,反而是一种随意的亲近。
而且陆三哥说完话,就拿起水壶倒水喝,猜他吃那些果子,吃得又干又腻。
珍卿咧开嘴笑,说:“好不好吃,都得送给三哥尝尝,三哥知道它不好吃,以后在外面看见它,就可以避开不吃它了。”
陆浩云莞尔一笑,说:“难得你想得长远,哥哥谢过你的好意。”
作者有话要说: 非常感谢大家的支持和鼓励,但确实身心俱疲,最多保证不断更,暂时没办法加更。
但是等度过这一段,加更以后会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