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晚上的时候,珍卿接到杜三婶电话,她说哪儿有好多好吃好玩的,想邀请她出去玩。
珍卿婉拒了杜三婶的邀请。
吴二姐倒是劝她:“小五,你最近总闷在家里,跟亲戚一块出去玩玩,不是正好散心?”
珍卿想了个理由,跟吴二姐说了个理由,反正就是不想跟杜三婶出去。
吴二姐倒不多说,随她去了。
隔了有三天功夫,这天午后的时候,杜远堂亲自来到谢公馆,来给他珍姑姑送东西。——睢县的亲戚朋友们,又寄来了不少东西。
这一天,家里其他人都不在,只有珍卿、陆/四姐、吴大嫂在家。
杜远堂来了之后,吴大嫂根本没有露面,就是叫秦管家跟杜远堂说她生病卧床,不便接待。
她还嘱咐秦管家,向远堂侄子致一下歉,还说一定要留贵客吃饭。
珍卿听说远堂侄子来,她和胖妈就赶紧下来了。
下来见远堂侄子,坐在外客厅,不远处的大门开着,冷风飕飕地刮进来。
远堂侄子独自一人坐着,有一个年轻的随从,也在旁边傻站着——也没有佣人招待他们。
远堂侄子和随从的身边脚下,围了十来个大小包袱。
珍卿虽说打定主意,要跟他们一家保持距离,见远堂侄子这样被人冷落,看着心里也不是滋味。
要说还是胖妈有眼力架儿,一见客人是这个情形,她连忙把有壁炉的内客厅打开,然后跑出去叫人快上茶点。
这时候,远堂侄子先交给珍卿五封信,都是各家给写珍卿的信,由他直接带过来,而没有通过邮局。
然后他就指着那些包袱,一样样给珍卿介绍说,哪四个包袱,是她祖父杜太爷专给她的,里面有衣掌鞋袜,还有特产的睢县毛笔等。
哪些又是杨家、杜族长家,还有李师父家给的,等等。
另有一些永陵特产的锡器、韶酒、彩陶人偶,杜远堂说是他特意买来,孝敬长辈们的。
说到是孝敬长辈的,珍卿就知道,这是送给谢公馆所有人的。
虽说不算值钱的东西,也是一个地方的特色,算是晚辈对长辈的孝心。
珍卿给杜远堂道了辛劳,深谢他的好意。
内客厅已经收拾好了,胖妈请他们到内客厅说话。
珍卿吩咐胖妈,招呼人先把那些包裹,都拿到她的房间里。
然后就又交代胖妈,把她书桌上的一本字贴拿来,再把她没穿过的三四件衣裳、还有三双鞋子,连着包装盒都拿下来。
这要是搁在现代,珍卿肯定不会把自己的衣服鞋子,这样送给别人的。
但这是个物资匮乏的时代,人们的观念还是不一样的。
而且她要送的都是新衣新鞋——这半年她长脚长个头,不少衣服鞋子都不能穿了。
这远堂侄子特别客气,连忙说珍姑姑不必忙。他把东西给珍姑姑捎过来,就要赶回厂子里忙活,也不能在谢公馆里多待。
珍卿请杜远堂进内客厅,坐在壁炉边上,室内自然是暖融融的。
珍卿就先问她,:“远堂侄子怎么来的?”
珍卿自幼辈分大,比她岁数大很多的人,都是他的晚辈,在称呼上还真挺拿大的。
她有时候,不大好意思直呼其名,真是能糊弄过去就糊弄过去。
可是今天非得她来接待,没个称呼也不行的。
杜远堂就说:“劳珍姑姑惦着,是坐黄包车来的。”
关于怎么招待客人,珍卿受过一些言传身教,心里还是有数的。
杜三叔似乎是觉得,豪门大户的凳子不好坐。
才刚坐下来没一时,就说了几遍马上要走。
珍卿心里知道,他这说的多半是客气话,未必不想在谢公馆待着,好遇见谢公馆的其他人。
可惜他实在来得不巧,谢公馆能干事的大佬们,此时全都出去了。
茶水点心啥的,这时还没有送过来,珍卿就客套地说:
“远堂侄子,你忙正事我不多留你,可你一路顶风来的,恐怕手脚都冻僵了。
“还是先歇歇脚,喝杯热茶、吃些点心再走,要不然,就是我做长辈的未尽礼数了。”
杜远堂诺诺地应下,他看这地上铺的,是颜色花纹都很花哨的波斯地毯。
他虽用不起这样的地毯,但他也知道价值不菲。
谢公馆原是洋人建的房子,室内的装潢陈设,也特别精巧富丽,与中式风格大不一样。
杜远堂心里真是稀奇,就暗暗地四下打量着。
不一会儿,金妈送茶果点心来了。
珍卿就招呼客人吃,一边跟远堂侄子介绍说:
“这些都是苏州的点心,这个是枣泥麻饼,这是玫瑰软糕,还有猪油糕,特别好吃,远堂侄子,你都尝尝。”
有点拘束的远堂侄子,看着这上来的茶点,也不由大感好奇。
不说这糕点味道如何,光点心的颜色,就已经非常精彩,看着就让人胃口大开。
而这点心是用藤编的小笸箩盛的,底下放着各种单色的玻璃纸,每个笸箩里,只摆着三五只点心,看着真是雅致得很。
他们睢县的人再有钱,摆出再好的点心来,也总是一层摞一层,堆得尖高尖高的,看着是土了吧唧的。
这远堂侄子在心里赞叹,果然是大户人家的气象。
杜远堂拿起一块点心,细细地吃完了,因金妈在一旁站着,没好意思动第二块儿。
金妈就赶紧招呼着说:“杜先生怎么不吃了,不对胃口吗?”
珍卿就更热情地招呼她吃,然后跟金妈说说:
“远堂侄子,你尝尝哪种好吃,我待会儿让金妈,各装一些给侄媳妇和侄孙们带回去。”
金妈就满面笑意地应下。
等金妈从内客厅退出去,
待金妈走了以后,杜三叔忽然小声说:
“珍姑姑,我有一件东西,想托你转交陆三先生。”
珍卿有点疑惑,远堂侄子就搓着手,尬笑着解释道:
“先前,托赖陆先生相助,解决了一件难事,所以……”
珍卿心思电转,远堂侄子特意找她,转交送给陆三哥的谢礼。
也许,是陆三哥没给他送礼的机会。
不知道怎么的,珍卿想起来海宁的第一天,在东方饭店的时候,这远堂侄子在三哥面前,那样卑躬屈膝的样子。
事情若是如她猜测,三哥不想收杜远堂的礼。那她就更不能瞎掺和,免得弄得里外不是人。
可是,要硬生生拒绝杜三叔,好像也拉不下这个脸。
不说从前的好处吧,就说这一回,远堂侄子回去禹州,大约是有正事办的。
他回海宁的时候,却丁零当啷地,帮她带来这么多零碎东西。
这些东西才刚接进手里,转头就下了远堂侄子的脸,真是太说不过去了。
即便不看杜远堂的面子,好歹看着他爹他大哥,也不该让人家太难堪。
她不想让亲戚没脸,又不想惹三哥不悦,真是左右为难。
犹疑了一会儿,珍卿还是说道:“是什么东西,我试试去送,看三哥会不会收。”
杜远堂就欢喜不已,说:“在那个蓝缎包袱里,是一架法国双头照相机——”
正在说着,胖妈把字帖和衣服、皮鞋拿下来,珍卿就跟远堂侄子说:
“这字帖是我从小练的,你给你儿子小志用。
“这些衣服鞋子,原是我母亲给我订做的,都是没有上过身的,我长得太快,如今都穿不得,还请你们不要嫌弃。”
远堂侄子连忙说不用,反正推挡了一番,最后他还是收下。让金妈装的点心,也都装好拿过来了。
正在告别的时候,陆/四姐扭摆着下楼来,走过来乜斜着远堂侄子,不大热情地说了一句:
“来客人了啊。”
说着也无意更多寒暄,她就扭扭摆摆地走了。
说得杜三叔略感不自在,与珍卿再次道别,就让随从拎起东西走了。
秦管家在旁冷眼看着,看这两位小姐相处的模式。她就忍不住叹气。
这五小姐乍看是个老实相,其实脸皮厚、性子野。而且她还是个本事人。
别看四小姐眼高于顶、德德性性的,现在待五小姐,也未必当她是外人的。
五小姐比想象得厉害,而且,已经错过了笼络她的最好时机。
秦管家的心路历程,珍卿没功夫在意。
远堂侄子送的东西,她要好好整理存放,那些要赠送各房头的,也要好好分堆一下,等大家晚上回来一一分送。
她先翻到远堂侄子说的蓝缎包袱,果真里面有个皮匣子,那皮匣子里,装着一个双头照相机。
琢磨一下照相机的事,珍卿还是先放在一边,打算先读各家给她的信。
杜太爷写的内容,挺有意思的。她给珍卿送了不少穿戴,还给她三十块钱的零花钱。
他在信中很郑重地说,以后像交学费、置办穿戴这一类,必须花钱的事项以外,其他要花钱的事项上,不许胡乱花费后妈的钱。
更别厚脸皮地要这要那,免得叫人背地里说她杜家没有家教。
如果余事非要用钱,就直接跟她爹杜教授要——她爹养她这个女儿是天经地义的。
……
还有更深的意思,杜太爷遮遮掩掩地,没有说得太明白。
珍卿给他总结一下,大概意思就是,乡里有一些闲言碎语,说杜教授自己吃软饭不说,还带着闺女一块吃软饭。
杜太爷遥坐杜家庄的家里,想想海宁富丽堂皇的宅子里,父女俩排排坐吃软的场面,怎么想都觉得很不好看。
杜太爷的意思是说,以后再往家捎东西,别捎得太贵太多,免得引得乡人说嘴,说他一个清清白的老头,好像也吃上后儿媳妇的软饭。
杜太爷大概听了不少闲话,为此觉得很没脸,字里行间都透出一种羞愤。
最后,杜太爷跟珍卿交代,今年过年也不必回去了。
他说杨家的二表娘,还想着把他聘给昱衡表哥,二表娘就是个磨盘脑袋,现在已经轴进去了。
老头儿让珍卿老实在海宁待着。
珍卿把信纸摆在桌上,她趴在桌面上,拿嘴吹着信纸玩。
唉,从睢县走到海宁来,转眼过了大半年,有时候,还真有点想惦记那老头子。
也不知道,他在杜家庄过得咋样,是不是到处招三惹四让人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