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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三哥带着看画展(1 / 1)

这一天的晚饭时间,陆三哥和他的客人,另在东北的洗尘楼开席。

秦管家怕这两姐妹再打起来,劝陆si姐回房吃,陆si姐就是不愿意;胖妈劝珍卿回房吃,珍卿也不愿意。

姐妹俩人就都在餐厅吃饭。

陆si姐的面前,摆了大碟的肉松蛋糕和桂花莲藕,她还要保持一点骨感美,没兴趣再吃其他的菜。

珍卿既不爱吃蛋糕,也不太喜欢甜食,她面前就摆了两小碟的肉松蛋糕和桂花莲藕,还有另外两个中式菜。

这时候胖妈又挤上前来,给珍卿端了一小碗凉拌黑豆腐,跟珍卿说:“五小姐,这是我调浇头拌的,你尝尝看入不入味。”

这黑豆腐切成了丁,珍卿就用勺子舀着吃,吃了感觉相当不错,就扭头跟胖妈点头,说了一句:“特别好。”

陆si姐看见就问:“胖妈,怎么没有我的?”

胖妈很直率地说:“四小姐,你不是不爱吃嘛。”

秦管家微愠地看胖妈,她要你就给她弄呗,这俩人才消停下来,拱什么火呢这是。

胖妈接到秦管家的眼神信号,就说再下去给四小姐拌一份。

吃完饭以后,珍卿已经甩开了烦恼。

她想起被踩死的圣甲虫,现在的状态应该是曝尸荒野,就找了花匠老刘,挖个小坑让它入土为安。

参加完圣甲虫的葬礼,珍卿就回到楼上房间。

眼见就快要开学了,珍卿把能想到的亲友师长,都满写了一遍信。

写完信,她就开始洗漱了。

二楼走廊北边的阳台开着,陆浩云靠在栏杆上,看着夜里的云岚,眼里浮着一些思绪。

他做了这几年生意,越来越意识到,办职业(实业)学校的必要性。

对于很多用人者来说,他需要的高端技术人才,要不就是找专业的洋人技术人员,要不就找有西洋教育背景的中国人。

中国的高等技术教育,相比西洋甚至东洋都落后。这种现状目前无法改变,可以先不管它。

然而很多行业所需要的中低端人才,却非得国人自己培养不可。

但事实是,中国的职业教育还不够广泛。很多企业主雇不到合适的人才,只能自己从头开始培养。

而很多求职者既不识字,也没学过专门技术。

他们想做工养家糊口,却只能从事简单繁重的体力劳动——就是这种工作机会也不充足。

兴办中等职业学校,对用人者和求职者,都是大有利益的事。

陆浩云打算,先办一个纺织学校试一试水。

今天,他请来谈事情的两人,邹桂梁和他合办了一家棉纺厂,而胡先甲是他们厂里的顾问,是德国回来的纺织学博士。

他们三人要共办一个纺织学校,今天会面,总算是敲定了办学的流程和框架。

陆浩云手上一支烟燃尽,见胖妈从五妹房里出来,问了一句:“五妹睡了吗?”

胖妈答说:“正准备睡呢。”

陆浩云举起左手看表,跟胖妈点一下头,就走过去敲珍卿的房门。

珍卿一听见敲门声,就知道不是胖妈。

她赶紧跑过来开门,就见陆三哥站在外面。

他身上有淡淡的香烟味儿,还夹着一点香水的味儿——其实说不清是香水,还是洗发膏的味道,反正挺好闻的就是。

她连忙叫一声:“三哥——”

陆浩云笑了笑,本想摸摸她的头,看见她穿着睡衣,必定是刚刚洗完澡,手举到半空又收回,跟她说:

“今天圣甲虫的事,我已经晓得了。是你四姐的不对,我会跟她理论,叫她跟你道歉。”

珍卿连忙摆手,说:“不用不用,三哥,事情过去就算了。我已经不生气了,千万不要再找四姐。”

就陆si姐这样的,脑仁只有核桃那么大,强迫她来道歉,她只会更加恼恨,这个小矛盾就结成大仇,何苦来呢。

其实,陆浩云自然也知道,叫惜音来道歉会弄巧成拙,他不过想看看这小丫头的反应。

陆浩云看懂她眼中的不以为然,知道她是真心不想让惜音道歉。

由此回想下午回家时,她回击惜音的那些俏皮话,一个污秽的字眼没有,却把惜音气得暴跳如雷。

从那些脱口而出的话语里,也可见这小妹机灵之外,还有一种掩饰不住的促狭。

一个真正愚钝木讷的人,连语言也是寡淡乏味的。眼前的这个小妹,显然不属此列。

她平常里沉默寡言,只是一种与世无争的假象,她心里很多想法和态度,碍于某些缘故,不会轻易表露出来。

陆三哥笑了一下,跟她说:

“听说你喜欢画画,三哥一位画家朋友,明日要办个人作品画展,三哥带你去看看,好不好?”

珍卿立时眼睛一亮,画画这种事儿,本来就要多学多看多练习

看画展她是求之不得,连忙高兴得谢过三哥。

从很多小事上看来,珍卿感觉陆三哥对她,尽的是哥哥和父亲的责任,

而吴二姐,尽的好像又是母亲和长姐的责任。

继兄继姐这么细心和善,珍卿那警惕不安的心情,不觉间渐渐得到了安抚。

陆三哥笑着摸她脑袋,摸完了才觉得不该摸,该给她新洗的头发上,染上烟味儿了。

他自失地摇了摇头,说:“明天看完画展,若无别事,我叫乔秘书带你,到处逛一逛,想不想看电影?”

珍卿摆摆脑袋,很干脆地说:“不想。”

陆浩云讶然地问:“为什么?”

珍卿的一对眉毛,为难地动了一动,想一想说:“里面人太多,我不喜欢人多。”

才不是因为这个呢!

这时候的电影院,放的无声电影就不说了,卫生状况糟糕也不说了。

就说这观众的观影习惯很奇葩,坐在里面不好好看电影,却在那高声谈笑,不少人还喜欢走来走去。

观影习惯不好就算了,男女观众的座位分开,竟然还有二流子调戏妇女……

现在的这电影院,简直是修罗场模式,再也不想去第二回。

和陆三哥说完了话,珍卿就回到房里睡觉,不一会儿,就呼呼地睡着了。

夜里突然降温之后,先来风后来雨,那不大不小的雨,就淅淅沥沥地下到天明。

他们一吃完早饭就要出发了。

阿永举了一把大伞,把珍卿和陆三哥,都罩在里面,兄妹俩一起往外走。

珍卿低下头,看见湿黑的路面上,起落着她的黑色浅口皮鞋,还有陆三哥锃明瓦亮的黑皮鞋。

陆三哥腿长步子大,却配合着她一双小短腿儿的步幅,走得比较轻缓从容。

他光净明面的鞋面上,只偶尔会落上一点雨滴,没有落上一个泥点子。

珍卿默默地想,真是一个精致boy。

珍卿坐到汽车里面,捏了捏自己的鼻子。

她昨天睡觉开着窗,谁知夜里突然降温,后半夜又是风又是雨的。

她可能有点着凉了,早晨起来头有点闷,鼻子也有点囔囔的。

等汽车出了别墅区,珍卿坐得虽然板正,却也注意看外面的景象——来海宁以后,这是她头一回下雨天出门。

草木多的地方,是连绵的墨绿色,地上浮着一层烟霭——有一种诗意而安静的气氛。

走到更热闹的街道上时,各种声音就丰富起来:

有汽车的喇叭声,有洋车的铃铛声,还听到红头巡捕,在用蹩脚的英语喊着什么。

有报童在屋檐下躲雨,还在殷勤地向行人兜售报纸……

街市上打伞的行人也多了起来,人们手里拿的伞,颜色也很丰富了,黑□□蓝红橙,色色都有。

但有的伞,感觉比后世小得多。

乞丐们也在避雨,有的躲在街前的屋檐下,有的缩在街角的破棚子里……

珍卿看到街对面有一个乞丐,站到一个身穿蓝旗袍的女人面前。

那乞丐不知道做了什么,那女人吓得举起手尖叫一声,给乞丐丢了两个铜角,然后就很仓皇地跑走了。

等到那乞丐转过脸,珍卿看见,他手里好像拿的是碎瓷片,他被雨水冲干净的脸上,流出一道血迹。

珍卿有点骇然地想,这乞丐莫非是用自残的方式来乞讨?

那个脸上流血的乞丐,在车子后面走远了,珍卿没有扭脸去继续看他。

等她稍微缓过神来时,看见街上一些穿制服的男女学生,手里举着小旗,喊着口号,断断续续地跑过去,还有学生在路口散发传单。

这外面的雨不算很大,但下得也挺细密,可这些学生们,几乎都不打伞,情绪很激昂的样子。

陆浩云见她一直看外面,眼睛里的神情,与其说是新鲜好奇,倒不如说是一种沉静的审视。

他不由心里一动,想起她昨天跟惜音吵架,说屎壳郎起早贪黑,就是为了过好日子。还说惜音推不好粪球。

这些话固然孩子气,听起来很好笑。

但通过这件小事,他对这个小五妹,观感更加好了不少。

通常意气用事的人,脾气一上来,就要跟人大吵大闹。

吵得头脑发热,该说不该说的话,都一股脑地倒出来,污言秽语也会倾泻而出,就是为了最大限度地攻击别人。

惜音无故欺负五妹,不是一天两天;惜音看的那些书,也没法拿到台面上说。

惜音每日不事生产,还过着奢侈挥霍的生活。做人又稀里糊涂,不辩忠奸,仗势欺人。

可这五妹跟惜音吵架,竟然忍得住一句不提。

她只拿屎壳郎这小虫子,指责惜音不尊重生命;借她推不好粪球,暗指她没有做事的能力。

与其说这个小五妹圆滑、心机深,陆浩云倒觉得,她的性情也许本就不那么尖刻。

若不然,一个十五六岁的乡下孩子,也不是个逆来顺受之人,她哪来那么大的自制力?

这孩子反驳惜音时,问惜音怎么不知道,现在某一个推粪的屎壳郎,上辈子不是哪个公馆的小姐。

惜音只觉得这话是在骂她,陆浩云却能感觉到这小孩儿,对身在富贵之中,而不知道体恤弱者的人,有一点不以为然。

而她对弱于她的生命,却有一种难得的同情和体谅。

半大不小的女孩子,能有这样一份心境,很是难能可贵。

陆浩云看她眼睛里的光,黝黑而温润,好奇而沉静。

他摸摸她的脑袋,笑问:“小妹,在想什么?”

潮湿的天气里,陆三哥的温润声音,好像也蒙上一种湿润的清透感。

这是陆浩云头一回,问珍卿在想什么。

也许是时间久了,关系不再那么生疏,兄妹俩可以交流一下想法。

也许是对她印象转变,对她的内心生出好奇,不由自主地问出来。

珍卿扭过头来,指着车窗外面,问:“三哥,那些穿制服、拿小旗的,他们干什么去?”

陆浩云摸着她脑袋说:“港口有一艘英国船,据说装的是茶叶和棉花,但是有人举报说,船上还有大量来自印度的洋土,特意走私到中国来贩卖。

“学生联合会、劣货检查会,还有海宁的一些商会,听说以后非常愤慨,要求检查船上货物,不然,就不许那艘英国船卸货。”

珍卿想起上一回,无意间听到陆三哥的商会议事。

他们就说过要办一份报纸,可以针对一些涉外事件,专门发新闻、发社论,鼓动社会各界的情绪——尤其是学生的情绪。

这些学生,针对英国船的行动,跟他们有没有关系呢?

他们的报纸,应该没这么快办起来吧?

其实,珍卿最近看报纸多,要说到宣传爱国主义,鼓动民众的爱国情绪——很多报纸都在这么做。

陆三哥的秦州路商会,反倒像是落后一步,拾人牙惠似的。

前面司机徐师傅听见,也凑话说:

“不只这样,听说有学生商计,如果这艘船真的走私洋土,就要一把火把英国船烧了,让洋人知道中国人的厉害。”

这徐师傅说着直咂嘴,很是感慨地说:“这些个洋人在中国干尽坏事,是该有人治治他们。

“可这烧一艘鸦片船容易,要是把洋人惹急了,他们跟华界的官府连成一气,又要关人、打人、杀人,不晓得几多人要丢掉小命喽。

“现在,南边的géming党不也立了个新朝廷,现在说要跟那些个大帅们和谈,要把南边北的朝廷合并。

“我们盼着朝廷大发神威,把洋鬼子赶回老家,把那些兵啊匪的收拾老实,让老百姓别再过得猪狗都不如……”

珍卿听得沉默,这个时候的中国人,多数患有恐洋症,这司机没有盲目推高洋人,已是难得的明白人——可是说到底,还是恐洋。

珍卿扭头看向陆三哥,见他安之若素,神情很是沉着,没有对此事再发议论的意愿。

珍卿有点好奇:“三哥,英国人经常走私烟土吗”

陆三哥看着她,有点懵懂的眼神,他默了片刻,说道:

“我们国家,法律上禁止运售吸食鸦片,但是抽鸦片的人多,鸦片中有暴利,政府统治无力,而又谄惧洋人,走私就屡禁不绝。”

三哥的嘴角微微扬着,露出一丝讥讽的笑。

珍卿在公民课上听过,鸦片在民国也不合法。但因为各种原因,针对鸦片的禁令,却几乎形同虚设。

一些军阀甚至把种植罂粟,作为他们的生财之道,不但鼓励农民种鸦片,还把鸦片当作军饷发给士兵。

珍卿感觉得到,陆三哥对这种现象,很看不惯,甚至可以说是暗暗痛心。

她那个时空的鸦片流毒,也是建国以后才解决的。这里要禁烟,也不是哪个人,一时半会能够做到的

珍卿短暂地惆怅一下,对陆三哥很铿锵地说一句:“三哥,早晚有一天,一定能够玉宇澄清,天下太平——”

陆三哥扯着嘴角,笑了一下,说了一句:“但愿吧。”

车子走了大半个小时,就到了南城一个旧图书馆里——三哥朋友的画展就在这里开,来观展的人不算少,也不算少。

陆三哥的这位画家朋友,名叫郑湘,他学的是主要油画,但也能画中国画——此番画展,他把中国画和西洋画作品一同展出。

郑湘先生的中国画水平,自然比不过珍卿的李师父。

但李师父没有深入研究过油画,珍卿也没太接触过西画——珍卿对西洋油画,也算是门外汉吧。

她看郑湘先生的油画,就是根据自己学画的经验,看他画作的主题、布局和技法,还有西洋颜料的表现力。

珍卿往年看别人的作品,除了李师父的藏品,其余只能看画册。

这还是头一回,这么集中地看正常尺寸的画作,这感觉跟看画册是大不相同的。

这位郑湘先生,跟陆三哥年龄差得很远,关系倒是非常投契。

他对珍卿是爱屋及屋,听说珍卿学过中国画,有一定的技法基础。

他还满怀感慨地,跟珍卿讲他自己的学画历史,说珍卿既然有国画的基础,不妨学一学西画的技法,兴趣不妨广泛一点。

珍卿看了这一回画展,着实是受益匪浅。

尤其郑湘先生,把他的西画作品和国画作品,放在一个场所里面展览,更能显现两者的不同之处。

珍卿在颜料上就大受启发,原来用西洋画的颜料,也能用来表现中国的意境和风格。

看来以后还要找机会,把西洋画的化学染料,买些回来好好研究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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