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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轮渡医院和饭店(1 / 1)

坐车坐到第三天的下午,珍卿上完厕所,正想在洗手间洗把脸,忽听外面急促的砸门声。

想人家可能比较急,她连忙开门出去,见外面竟然是大田叔。

就见大田叔啥也顾不得,火急火燎地猛冲进去了。

厕所的门一关,珍卿就听见里面,好大一阵动静,明摆着是拉肚子。

唉,昨天在一个叫潜阳的小站,他们买了一只熏鸡,珍卿觉得味儿不对,吃了一口就没吃了。

杜三叔多吃了两块儿,但吃到后来,也觉得味儿不对,也没吃了。

珍卿就说交给清洁工,让她帮忙扔了。

但大田叔过过苦日子,还从泔水桶里捡过饭吃。

他见这么好的东西,扔了太可惜,就把熏鸡悄悄要回来,夜里偷偷吃了不少。

结果他从昨天夜里,他就开始闹肚子。他自己说喝了点药酒,今天肚子好一些了。

可是珍卿看这情形,今天好像还更严重了。

珍卿回到座位,心里有点担心,问杜三叔:“远堂侄子,等下了火车,找个医馆给大田叔买点药,行不行?”

杜三叔笑着答应了。

但他心里其实感到不耐,在他看来,不论是管理工人,还是管理下人,一定不能太心慈手软。

要不然,这些底下的人,就容易蹬鼻子上脸,有事也不听管教了。

这不,这个黎大田,坏掉的熏鸡,主人家都说扔了,他却偷偷拿回来吃。

他这样一吃坏肚子,耽误主人家多少事,给主人家找多少麻烦啊。

这个所谓的大小姐,一句重话不骂他,倒还心疼起他来,这样上下尊卑都不分,真是枉称一声“大小姐”了。

不过,杜三叔正要笼络她,巴结她,当然是她觉得怎么好,那就怎么来了。

到了江边的临江市,珍卿三人就要下车,然后再坐轮渡过江,过了江,才算到了海宁城。

从火车下来的时候,珍卿被眼前的人山人海惊住,满眼不见别的,就见人头攒动。

珍卿背着两个包袱,不由自主地被挤入人流,不一会儿就跟杜三叔和大田叔挤散了。

她辫子被扯散了,鞋子被踩掉了,衣服也被扯成了咸菜。

她背在后面的包袱,也差点没让人给薅走了。

等到了车站外面,珍卿背着包袱没敢乱走动。

她眼巴巴地在人群里,瞅杜三叔和大田叔的身影。

她猜测,两个人应该是取行李车上的东西去了。

结果,她一个人站了一会儿,竟然有小流氓来抢她的包袱。

她哪会乖乖就范,上脚狠踢那小流氓一脚,连忙冲着警察大喊“抢劫”。

珍卿怕再被人骚扰,干脆破财消灾,给两个警察一人两角钱,让他们一个保护她,一个帮她找人。

幸好没过多久,杜三叔和大田叔就出来了。

他们的行李着实太多,大田叔拉肚子拉得虚脱,站都快站不稳了。

杜三叔一共雇了三个脚夫,两个脚夫帮着提行李,另一个脚夫扶着大田叔走。

杜三叔依照前言,大家拖了许多行李,还给大田叔看大夫找药。

大田叔吃了药,他们找了个茶馆,歇了一会儿脚。

要坐轮渡的人也真是多,而头等舱、二等舱的票,早被人抢光了。

时间已经这么晚了,最好今天入夜之前,就能赶到海宁城。

杜三叔就说买三等官仓的票,快点过江才是正事。

珍卿心想,坐轮渡过江花不了多长时间,买三等的,还可以省一点钱,也没有异议。

结果这三等仓房里,客人坐得满满当当,又没有窗户能通风,坐在里面,简直跟坐在蒸笼里一样。

更糟糕的是,珍卿和大田叔都晕船。

而大田叔晕得更厉害,他在岸上吃了止泻药,本来腹泻平复一些,可是一晕起来,他一下子就上吐下泻起来……

这一段坐轮渡的旅程,着实狼狈之极,不必细述。

下船的时候又一阵乱,幸而杜爸派来的人——准确地说,是她后妈派来的人,举了个大牌子,上面写着“睢县杜小姐”。

珍卿赶紧上前询问,沟通之下,正是来接他们的人,后妈家里包了两辆黄包车来接珍卿。

遗憾的是,除了一位姓封的男管家,还有黄包车夫和佣人,其他人并未来接。

这位封管家告诉她,珍卿她爹杜志希,到南边出差去了。

大少爷、二小姐的祖父过世,太太带着大少爷一家,还有二小姐,都赶到晋州奔丧去了。

其他的,封管家没有再多说。

虽然主人们都没来接,珍卿心里有点嘀咕。

但她在船上吐了一下,简直快去掉半条命。

现在终于站在岸上,她浑身都透着高兴,就像走完二万五千里长征,她恨不得原地蹦跶十下子。

但她没高兴到两分钟,大田叔就昏死过去。

珍卿看大田叔脸色太坏,像是休克了,只得请封管家发话,帮着把大田叔送到医院。

家里来的两辆黄包车,载上珍卿的人和行李。

又给杜三叔和大田叔,各叫了一辆黄包车载他们。

到了医院诊断后,大田叔是严重腹泻导致的休克,医生开了药,护士赶紧开始给他输液。

珍卿坐在走廊的长椅上,自己也嘘声短气的。

这一大通折腾,简直大半条命都快折腾没了。

大田叔是来照顾她的,没想到这一天多,反倒是她在照顾他。

大田叔这样,本该好好批评他的,可是他病得正重,正昏着呢。

等他病好,必须提点提点他,以后别再因小失大的。

待珍卿歇过神来,她连忙站起身来,给守在她身边的封管家,大大鞠了一躬,郑重地跟他道谢,说给他添麻烦了。

封管家忙说“应该的”,还问珍卿有没啥不舒服。

珍卿倒没啥大不舒服,只是又累又饿的,感觉身上发软了。

封管家个头不高,生得一张没有侵略性的方脸,他对珍卿非常客气,但有所求,无不帮着她奔走。

这个人的笑容神态,跟杜三叔挺像的,周到而和气。

从封管家对她的态度看,后妈对她并没有太刻薄——至少管家和佣人,一声声称她为“五小姐”,态度还挺不错。

珍卿摸摸瘪瘪的肚子,她实在饿了,跟封管家说:“劳你送我到家吧。”

这个时候,一个男用人奔上来,跟封管家小声说:“学生、工人□□,马车、洋车都堵在街上,说咱们租界那一片,也堵得水泄不通,都断电了。”

一直很淡定的封管家,晃着脑袋叹:“这都闹了两天了,学生罢课、工人罢工,有的商人也跟着起哄,闹得老百姓日子都没法过。”

封管家说着,见新接来的杜小姐,黑乎乎的小脸上,懵懂的眼睛大睁着,好奇地听他们说话。

封管家不由烦恼得很,街面上这么乱,这个新接来的五小姐,怎么给她送回谢公馆呢?

万一路上出点岔子,怎么跟太太、先生交代呢。

唉呀,真是愁人呐。

封管家正在发愁,医院一个主任来说,谢公馆的三少爷,请谢公馆的封管家听电话。

那男佣人奇怪道:“三少爷怎么知道我们在医院?”

封管家就叹了一句:“三少爷朋友多,他知道有什么稀奇?”

那封管家匆匆去接电话,让男佣人在一边守着珍卿。

珍卿这一会儿在想,这三少爷是何方神圣,是她后妈家的人吗?

而抢着去交医药费的杜三叔,这一会儿也回来了。珍卿问他多少钱,杜三叔说没花多少钱,叫珍卿不必挂心。

珍卿还是塞给他五块钱,推推搡搡的,杜三叔最终还是没有收。

没有一时,去接电话的封管家回来,珍卿说:

“五小姐,现在路上不好走,天说话儿就黑,三少爷的意思,叫您今天先不回谢公馆,和他一块儿下榻在东方饭店。”

珍卿听他这么说,就晓得这位三少爷,肯定就是后妈家的哥哥。

她还没说什么,那杜三叔凑到封管家跟前,很热切地跟他说:

“封管家,您看,我是受了小太爷的托付,要把珍姑姑送到贵府邸。

“鄙人不敢惜力躲懒,务必要把珍姑姑,送到三少爷面前,方才不负长辈托付。您看?——”

杜三叔跟珍卿说话,就说的是禹州方言。

但他跟封管家说的,是带口音的蹩脚普通话,感觉荒腔走板,怪里怪气。

珍卿就看见,那封管家笑了一下,笑得有点深意似的,却爽快答应杜三叔的请求。

一群人从医院出来,外面已是华灯初上,医院所在的街上,一排排路灯竖列两旁,照亮了宽阔的柏油马路。

虽然这样的亮度,跟后世还没法比。

但珍卿穿来这里十二年,头一回见到这么亮的夜晚。

她在睢县住了十二年,就是在县城里,也一直靠着蜡烛、煤油灯来照明。

因为睢县周围没有发电厂,根本不能给居民提供电力,买得起电的人也没处用电。

他们坐上了黄包车,就往那个东方饭店去。

黄包车夫结实的腿,弹簧似的在地上起落着,车子飞快地行进着。

热烘烘的风拍在脸上,混合着复杂的气味,让饥肠辘辘的人更感到饿。

黄包车跑了十来分钟,车子拐进新的街道,珍卿更见识到什么叫灯火璀璨、车水马龙。

她一下子精神起来,留心看四下的景象。

这里清一色全是西式建筑,那些高楼大厦里透出的光,一律是杏金色的明光——映衬得这些建筑,简直如天宫宝境一般。

那些西式建筑中间,还有一些霓虹绿影的歌舞厅,若隐若现的靡靡之音,从里面飘荡出来。

道路上还有哔哔响的汽车,叮铃铃的自行车,还有满大街的黄包车——那么多的黄包车夫,竟是光着脚在地上跑的……

这些让人目不暇接的景象,让住了十多年乡村县城的珍卿,真有恍如隔世之感。

终于来到一个现代些的城市。

……

作者有话要说:  乡下人终于进城了……晚上还有一更,多谢大家的祝福和支持^-^感谢在2021-04-1212:17:52~2021-04-1214:10: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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