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身眉头又紧了紧,‘这跟恒真又有什么关系?’
佛身重读了一遍,‘摄善法戒、饶益有情戒。’
魔身叹了口气,‘好吧,佛门的修行有时候就是这样的......恶心人。’
魔身对恒真僧人其实不怎么看得上眼,且恒真僧人心中魔念那般重,若按他一贯的行事作风来说,没出手撩拨,只袖手旁观都能算得上善良的了,再帮他一把?想得可真美。
但现在佛身起了这个心念,为了佛身的修行,他也不得不掐着鼻子做事,可不就是恶心他么?
净涪本尊却也道,‘为着景浩界的缘故,你也可以转换一下想法。’
魔身闻言,顿时就看向了本尊。
为了景浩界魔身可以理解,毕竟只要慧真罗汉不是立时入劫,只要他还想挣扎一番,那他必得会为景浩界做些事。
不论是全力度化景浩界暗土世界里的沉积,还是全身心接引景浩界中凡僧踏入佛门真正的修行大道,对景浩界来说都是有益无害。更甚至,如果慧真罗汉直接在景浩界中入灭,他一身功果还能为景浩界增添几分本源。
总而言之,不管这慧真罗汉做了什么,都对景浩界有许多好处。差别只在于这些好处到底是会在短期内落实,还是要在更长远的未来变现而已。
不过本尊说的转换一下想法,到底是怎么个转换法?
净涪本尊难得的笑了一下,‘你曾立誓要镇压群魔......诸天寰宇里魔头无算,单凭你一人,要怎么镇压群魔?’
算上各处佛国胜境,再加上道家福地道场,这么许多仙佛门户,诸天寰宇里不仍有许多大魔逍遥自在,纵横肆意吗?
魔身要镇压群魔,就算只尽自己全力,不强求将所有魔修镇压,又能灭压得了多少?
所以还得要找帮手。
现在恒真僧人心头魔念勃发,肆意滋长蔓延,可不正站在佛、魔界限的边沿?如果佛身帮他一把之后顺带一推,如何不能让慧真那罗汉理所当然地与魔修牵系上大因缘?让他成为镇灭诸天魔头中的一大战力?
至于够资格与慧真这个罗汉牵系上因缘的魔头,景浩界外头不是就有一堆吗?一个不行,两个也可以的,就算两个还不够,那全上不也很好?
净涪本尊的谋算连魔身与佛身都惊了一下。
面面相觑一阵之后,魔身问道,‘你是不是太过高估我们的能耐了?’
单就他们几人的力量,真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让慧真这个罗汉与围堵景浩界外的诸多魔头牵系上大因缘?
要知道,凡事做了都会留下痕迹。更何况在这个仙佛显圣的时代,更有天机可以测算因果,本尊他不怕同时招惹上慧真和那些大魔头?
净涪本尊只是抬头看向识海世界的上方那片宽广的星辰海。
佛身很是叹了口气。
‘景浩界。’
是了,慧真现在已经有心魔滋生,又将要踏足景浩界,而景浩界......大概也很希望有人能够将外间那些虎视眈眈的魔头清扫一空。
魔身就笑了,‘是了,景浩界。’
佛身又叹一口气,‘且看在景浩界方才助了我等一臂之力的份上,别轻易算计它吧。’
本尊看向佛身,双眼里风平浪静,无波无澜,‘我非是算计景浩界,只是想要它赌一把而已。’
‘而且就算让他们发现了又如何,慧真他敢对景浩界做些什么吗?那些魔头就会改变主意放过景浩界了吗?’
佛身沉默。
不会。
慧真本就与景浩界上的众生结有大因果,他更急切想要化解这重因果,又怎么会轻易对景浩界做些什么?
至于那些围堵在景浩界世界之外的一众魔头,他们本来就对景浩界没什么好意,更想要撕咬分食景浩界,就算景浩界算计他们,那也不过是一次交手而已,胜负且只看双方自家的本事。
魔身很有些跃跃欲试。
他修行至今,还真没玩过这么大的。这一次提议压力很大,但也确实让他心动。
他本就代表了净涪最冒险最激进的那一面。
‘真的可以吗?’魔身托着腮很认真地开始思量。
佛身没找到阻止魔身与本尊的理由,只得在一侧默然静坐,等着看魔身的计划。
当然,如果魔身的计划真的过线,他必定会拦下来的。
净涪本尊也未生气,也只闭目等着。
魔身腾地睁开眼睛,看了看净涪本尊,又转眼看了看佛身,‘算计可以,但阴谋不可取,也多有隐患,我们取个阳谋吧。’
净涪本尊与佛身同时笑了。
看见本尊与佛身脸上的笑容,魔身也一同笑了起来。
佛身就问,‘阳谋如何?’
魔身已经理顺思绪,现在也没有什么顾忌,直接便与净涪本尊及佛身细说道,‘我们去找恒真僧人,直接将事情与他摊开说,至于他会怎么做......’
‘我有把握让他决定对上那些魔头。’
魔身的把握,免不了要在商谈中有意无意牵引恒真僧人打上那些魔头,佛身只一听就明白了。但他对此表示沉默,没有提出反对。
净涪本尊更是没有意见。
‘既你觉得可行,那就这样吧。’他拍板,然后转头看向佛身,询问道,‘是你去见他,还是魔身来?’
佛身想了想,看向魔身,‘还是我来吧。’
他来,行事还能有些分寸。要换了魔身,只怕临时过界了也未必。
魔身只是笑了一下,也没坚持。
这事便就这样定下了。
净涪猛地停下脚步。
清源方丈本正与净音交代些什么,忽然发现净涪那边的异常,便与净音一起看向他,“怎么了吗?”
净涪合掌与清源方丈一礼,“方丈师伯,我想回去见一见恒真僧人。”
清源方丈和净音同时看向净涪。
净音甚至禁不住上前两步走近净涪,“师弟,你也想去提醒他?”
净涪看向净音,“我还是想要尽一份力。”
抛开本尊和魔身的算计不提,单就佛身自己而言,他确实是想尽一份心力。
清源方丈沉默地看了他一阵,忽然叹了一口气,“你去吧,早点回来,别待得太晚了,明天还有很多事情要忙活。”
净涪合掌与清源方丈一礼,“多谢方丈师伯。”
净音有点小生气。
净涪也不是立即就回身,他先看向了净音,“师兄......”
净音拗不过净涪,也只得道,“早去早回。实在不行的话,也莫要太在意。”
净涪就笑,“多谢师兄。”
说完,他才对着这两人一礼,“我去了。”
他转身沿着来路返回。
清源方丈和净音就站在原地,看着净涪的背影渐渐远去,直到得彻底消失了,净音方才开口问清源方丈道,“方丈师伯,你为什么不阻止师弟?你明知道那位恒真僧人没那么容易......”听人说话。
虽然净音话语没有说尽,但清源方丈还是听懂了他话语间的顾虑。
他叹了口气,“净涪他方才已经完成了欢喜行境界的修持,现在正在做饶益行的修持。”
净音不过一个十住境界第一住的比丘,十住修行远远未曾完满,又怎么知道十住之后十行中的修行?
关于十行的修持,妙音寺藏经阁里确实有许多经典提及,但净音自身的功果还没到那一步,就算他是藏经阁弟子,清笃、清显和清镇三位大和尚也不会允许他提前翻阅这些内容的。
毕竟修行迷障之中还有一层称作知见障的障碍。净音境界还低,知道得太多对他的修行没什么好处,反而会形成迷障阻碍他修行。
为着同样的顾虑,清源方丈也不能跟净音多说什么,只提了这么一个名称便作罢了。
但对于净音来说,只有“饶益行”这个名称也已经足够了。
净音于是就问,“所以净涪师弟他还是走这一趟比较好?”
清源方丈点点头。
净音也就沉默了。
清源方丈看了他一眼,见他面上神色沉凝,就安慰他道,“放心吧,如果我们景浩界里还有人的话能让慧真这位祖师听一听的话,大概就是净涪了。”
净音怔了一下,无言点头。
但其实,此刻他想得更多的不是这一个。
清源方丈也意识到了,就又看向他,目光中带了些询问。
净音抿了抿唇,又见清源方丈坚持,方才坦白道,“师弟走得越来越快了,我还落在后面......”
清源方丈也不生气,只是问他,“那你想明白了吗?”
净音点点头,“我没想明白,只是心里多少有点......”
也不是不舒服,就是不免有一点点的惶恐。
净涪越走越快,越走越远,原本站在他前面的净音早早被他甩在身后不说,还渐渐不能理解他......
明明,净涪是他的师弟,他却不能理解他了。
清源方丈很明白净音的心思,他叹了口气,默默望入那被透亮月光照得异常清朗的天穹。
“净音啊,你要明白,”他叹道,“大道本唯我。”
净音愣愣看过去。
“道途之上,其实从来只得一人足迹而已。”
道途之上,只得一人,只有一人去走。就算道路上偶尔有个交汇的时候,遇上三两个道友,也总会因道而分。走远了之后,能有几分情谊留在心底,其实已经足够了。
净音沉默许久,始终没有言语。
清源方丈抬手轻拂过他空空的头顶,“且回去吧,自个好好想一想,别理那些琐事了。不过明日记得早点过来。”
净音合掌一礼,转身就走了。
清源方丈看着净音远去的背影,又看看净涪早已消失的方向,再叹一口气,然后却又忍不住笑了。
“都是好孩子啊......”
半叹息半欢喜地说完这句话,清源方丈也自转身,回他自己的禅院去了。
走到半道上的净涪忽然停步,微微侧身往后看了一眼。
魔身哼哼两声,倒是没有说话,净涪本尊也只沉默。
净涪看了片刻后,又才转身回来,继续往天静寺僧众暂住的禅院去。
净涪敲了门,没等多久,净栋就来开门了。
从半开的门户处见得门外站着的净涪,净栋有些奇怪,却不曾失礼,拉开院门与净涪合掌一拜,问道,“净涪和尚有事?”
净涪回了礼,问道,“我想见一见恒真祖师。”
净栋听得他这话,也没多问,就引了他去往恒真僧人的禅房。
清见主持没有出来,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净栋也不跟净涪解释,一路沉默着到得恒真僧人那个没有分毫烛火透出的禅房门外后,才帮净涪敲门。
门后半天没有动静。
净栋看了净涪一眼,又自转眼,继续规律地敲门。
如此坚持着敲门敲了好一阵,门后才有恒真僧人不甚耐烦的声音传来,“什么事?”
净栋停下敲门的手,躬身礼貌但疏远地回话,“回禀祖师,净涪和尚来访。”
门后沉默了片刻。
净栋没有继续敲门,垂手安静地等着。
一会儿后,门后终于亮起了烛火。然后就有一道人影从屋中来到门边,拉开门来见人。
见到净涪和净栋,他站在门后合掌一礼,“净涪和尚有事。”
显然,恒真僧人此刻并不想见人,哪怕这个人是净涪。
净涪不曾觉得意外,他合掌回礼,“只是有些事想跟祖师谈一谈,冒昧来访,还请祖师莫要见怪。”
恒真僧人不置可否。
他转头看向净栋。
净栋也真不太想留在这里,此刻见恒真僧人看来,当即便利索地与恒真僧人和净涪合掌一礼,“弟子告退。”
净栋离开之后,恒真僧人抬手向屋里一引,“净涪和尚,请。”
净涪也就跨过门槛,跟着恒真僧人在屋里的案桌边坐下。
恒真僧人在屋里看了看,最后还是从他自己的随身褡裢里取了物什来给净涪上了一盏茶。
“净涪和尚,请。”
净涪谢了一礼,将茶盏拿在手上,借着桌上的烛光看着手中的茶盏。
茶盏中茶水清净而透亮,哪怕是在仅凭烛火照亮的屋里,也能映出净涪的身影。
净涪将茶盏递到唇边,喝了一口茶水。
这茶水也很是醇厚,初入口时微苦,随即又泛甘,喝着非常的舒服。
这种舒服不仅仅从身体各处感知中传出,而是从神魂之中升腾而起,直至遍布整个身体。
饶是净涪此行另有目的,也不由得赞了一声,“好茶。”
恒真僧人听得,面上也升起了些得意。但他也没说什么,只将茶盏凑到唇边多喝了两口。
净涪饮了半盏茶水,方才将茶盏放下。
恒真僧人一见,就知道净涪要说正事了,于是就也将茶盏自唇边移开,只拿在手里托着,偏头去看净涪。
净涪坐直了身体,也正看向他。
不知怎么的,明明净涪顶上青丝已经褪尽,身上僧袍、佛珠尽在,明明白白一副受戒和尚的模样,恒真僧人却愣是从此刻的净涪身上看出了三分格格不入的肆意。
恒真僧人沉默了一下,却开口道,“天圣魔君?”
恒真僧人早早就已破开胎中之谜,又有慧真一直在背后关注景浩界发展,此刻眼见净涪的异样,心里如何还没有猜测?
净涪只一笑,却是道,“非也,我乃净涪。”
恒真僧人又是一瞬无言,随后才点头道,“净涪。”
他也仅仅只是称呼净涪,而不是方才所说的净涪和尚,显然也是知道就在方才那瞬息的工夫,他面前的这个人已经换了一副模样。
净涪并不在意恒真僧人的态度,他只又将手中杯盏凑到唇边,饮尽最后的半盏茶,“果然是好茶。”
恒真僧人没有说话,却在净涪将那已经空了的茶盏放到案桌上的时候提了茶壶去给他添上茶水。
净涪却不再去动那盏茶水了。
他就坐在原地,看着恒真僧人动作。
不太明亮的烛火仍然能照亮他的整个脸庞,此刻却莫名的显出了几分阴影。
恒真僧人将茶壶放到一边,抬眼去看净涪一阵,到底还是问道,“你这遭过来见我,是有什么事吗?”
净涪细看他两眼,忽然笑道,“不,只是好奇而已。”
恒真僧人隐在宽大衣袖里的手指陡然蜷缩了一下,随即才放松下来,“哦?不知是什么事情,能引得净涪你好奇到来见我?”
净涪仍然笑眯着眼,“当然是......想看看一位罗汉阶位的菩萨生出心魔时候,会是个什么模样......”
“我是实在好奇,就过来看一看了,打扰到恒真祖师你,真是不好意思。”
恒真僧人整个人都已经僵在那里了,又如何会在意净涪口中的打扰两字?
净涪倒是真姿态悠闲地赏玩着恒真僧人此刻的表情,丝毫不着急。
恒真僧人僵坐了半响,才勉强控制住自己,“净涪你......说笑了。”
净涪就真笑了一下,“嗯,祖师你就当我是在说笑吧。我也觉得挺好笑的。”
恒真僧人再没有言语。
虽然是这会儿是魔身掌控了肉身,但净涪的识海世界里,佛身与本尊也并没有闲着,他们都在细看着恒真僧人的表情、气息,观察着恒真僧人每一分心思变化,又将这些变化与自己的修行结合,印证他修行中明悟的种种道理。
就这样看来,净涪三身之中这次是魔身最亏,可他也不是真的什么都没落着。
别看他这会儿悠悠闲闲,只作看戏,但实际上他眼底却散着一层薄烟,也在捕捉着恒真僧人每一分心思变化。而他每一次心念变换的时候,也都会有一点体悟落入净涪魔身心中,成为他修行的积蓄。
到底恒真僧人此刻心魔孕生,他每一点心念的变化其实都在孕育或者削减着他心头魔念,对修持心魔一道的净涪魔身来说,更是一场直接的演道,对他有莫大助益。
两人坐了很久,恒真僧人终于长吐出一口浊气,转头看向净涪,“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恒真僧人的面容也映照着烛火,但在他身后,此刻却是有一道更高更长更庞大的影子展开。
净涪瞥了一眼恒真僧人的那道影子,又看看恒真僧人眼底蕴着的一片金色佛光,笑了一下,问道,“慧真罗汉?”
恒真僧人,不,慧真罗汉转眼看着他,没有言语。
净涪态度恭敬地与慧真罗汉合掌一礼,“净涪拜见罗汉。”
慧真罗汉没有回礼,面上更是没甚表情,只盯紧了净涪又问道,“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净涪又是一笑,“当然是字面上的意思。”
“心中有魔的罗汉,嗯,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呢。”
慧真罗汉眯着眼睛看了他一阵,淡道,“你现在看见了。看得尽兴了吗?”
净涪很认真地再观察了他一阵,摇摇头,“不够不够,如果能让我分化一点魔念细细体悟一番,那就再好不过了。”
慧真罗汉面上不见恼怒,只是盯紧了净涪,“哦?如果我真答应让你分化出一点魔念入我体内......如何,你敢应吗?”
净涪笑意不减,“敢啊,有什么不敢的。只是慧真罗汉,您真的敢吗?”
心魔是什么?心魔是一个人心底最阴暗的念想勃发滋生渐次壮大的念头。
心魔有多少能耐可以暂且不提,但心魔作为自人心底勃发的念头,却是最通晓滋长出心魔的那人的弱点,更明白他的一切过往来历与心中所思所想。
如果慧真罗汉真让净涪魔身分化出一点魔念入体,令他掌控住自身已经开始滋生魔念的念头,那就相当于将自己的一切全数对净涪坦白,所有他自己知道的,不知道的,都将落入净涪魔身的眼里心里。
所以,慧真罗汉还真是不敢。
对于净涪魔身的问题,他避而不答。
净涪敛了面上的笑容,异常正色地问慧真罗汉,“罗汉知道......您的修行出了问题吗?”
慧真罗汉还是沉默。
净涪也就停了,没再去询问慧真。
慧真罗汉沉默得一阵,“知道。”
净涪又笑,“也对,若不是罗汉您自己心里清楚状况不对,景浩界里又怎么会有一个恒真僧人。”
“不过看情况,恒真僧人似乎也出了一点状况呢。”
慧真罗汉到底看向净涪,冷声问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净涪面上笑意仍在,但却像个面具一样,和净涪佛身掌控肉身时候大不相同。
非常的不同。
“我只是想说,似乎不论是慧真罗汉您,还是恒真僧人,似乎又都走岔了道啊......”
慧真罗汉心头怒火升起,声音又更凉了几分,“哦?你在指点我修行?”
你也在指点我修行?
净涪毫不隐瞒地点点头,直接就承认了。
慧真罗汉的怒火又更升腾了几丈,连同恒真僧人眼底弥漫着的那片金色佛光都开始颤动,竟是有些不稳了。
净涪端起手边的茶盏,杯盖在茶盏边沿轻轻刮过。那轻微的碰撞声在屋中响起,却像惊雷一样在慧真罗汉耳边炸开,让他心头的那片怒火陡然一滞,一时竟冷静了三分。
净涪轻飘飘抬起视线,果然就见恒真僧人眼底的那片金色佛光稳定了下来。
“你有什么话,直接说吧。”
慧真罗汉在西天极乐净土看了那么许久,也知道这位是真的一言一行都带着三分谋算。
像昨日那样引得已经破败不堪几近坠入归墟的景浩界颤动,令整个景浩界都一片欢喜的,算是破天荒头一遭,完全不可重现的奇迹。
慧真罗汉不敢保证面前的这个净涪对他抱有善意,也完全不敢做这样奢想,所以索性干脆一点,直接摊开来说。
不然他们这样你弯我绕的,不知道要推诿到什么时候。
相信他,他们绝对能做到托足十天半个月都不碰到主题的一点点边。
净涪放下杯盏,杯盏落在案桌上发出清脆的一点碰撞声。
“只是生出了一点善意,想要来提醒提醒罗汉您而已。”
净涪始终对慧真罗汉恭敬周到,但慧真罗汉却没能从净涪的言行中体悟到一点恭敬的意味。
“一点善意?”慧真罗汉不禁细细打量对面的净涪,沉默了片刻后,“是了,你也修的佛法,你还在做饶益行的修行。”
慧真罗汉说完,又自沉默下去。
单就菩萨阶梯的修行而言,净涪确实是够资格指点他的。哪怕不算净涪背后的层层加持,只从这修行上来说,净涪也有这个资格。
因为......慧真罗汉自己还卡在十行中第三行无恚行的境界中,久久不能踏入第四行无屈饶行境界。
他所以能得罗汉果位,其实全凭他多年诵佛拜佛修持,而单纯论菩萨境界的修行来说,他还比不得净涪的前景来得光明。
可就算他多年诵佛、拜佛,供养诸佛,始终诚心修持,到底也只能帮他成就罗汉果位而已。菩萨修行不能有所进展,还是将他牢牢压在罗汉果位上,迟迟不能再作长进。
慧真罗汉心下叹了口气,胸中怒火又低了几寸。
“你想说什么?”
因为不想妨碍净涪佛身的修行,净涪魔身也确实想要提点慧真罗汉,否则他更想直接将清见主持拉出来,譬如这会儿就回他说什么清见主持曾与您说的就是我这会儿想跟您说的。
只怕慧真罗汉真会直接气到回归净土。
所以净涪也就避开了清见主持,只作不知清见主持也曾提醒过慧真罗汉,道,“我见罗汉对度化暗土世界的沉积异常心动?罗汉还想让恒真僧人将传扬佛门正法的事情分派到旁人手中?”
这件事清见主持也真来问过他,现在又被净涪提起,慧真罗汉是真的有点烦了。可此刻坐在他面前的是净涪,不是清见,他也只能耐着性子点头。
“不假。”
净涪就又问,“不知罗汉可还记得您让恒真僧人降世的原因?”
“化解我与景浩界众生的大因果。”
慧真罗汉言语中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净涪却半点不惧他,再问道,“什么大因果?”
“当然是当年我......”慧真罗汉忽然停住了话头。
净涪没有催促他,只是看着他,那双被烛火映照着的眼睛此刻格外的深沉。
当时清见也问他这个问题,他不答,强自拦下了清见,面对此刻的净涪,他张了张嘴,也想像斥责清见一样喝斥他,令他停下,但到底还是没有。
“我昔日......立下天静寺法统之前......曾......删减经典中语句,扭曲了......部分佛意,与景浩界佛门、众生结下了大因果。”
要向外人坦诚自己的过错,直面自己内心的阴暗,对任何人来说都是一件非常艰难的事情。更何况还是慧真罗汉这种无论发生了什么事错的不是我是别人我绝对没有错性格的人。
但即便回答得断断续续,非常含糊,慧真罗汉还是回答了净涪。
净涪看着他,倒不曾逼着他再在这一重上细说,而是令问了他道,“那你觉得度化景浩界暗土世界的沉积,真能为你解开这一重大因果。”
慧真罗汉这次回答得非常利索,非常果断。
“当然。”
他还直接看着净涪的眼睛,细说他自己的思路,“我与景浩界佛门、众生结下大因果,如果我尽全力度化景浩界暗土世界里的沉积,便是在尽力化解昔日因我作为而未能坚定正法,最终沉沦在这片红尘中的无数生灵,我当能就此解开与景浩界过往众生的因果。”
毕竟景浩界暗土世界里的那些沉积也有很多很多是源自于那些生灵的嘛。
“我若能尽全力度化景浩界暗土世界里的沉积,必能为景浩界远离归墟出一把力,如此,也算是帮扶了景浩界,我当能解开与景浩界的因果。”
“我若能尽全力度化景浩界暗土世界里的沉积,能从景浩界天道这里得到大功德、大气数。恒真僧人乃为佛弟子,他身上聚拢的大功德与大气数也能襄助景浩界佛门,镇压佛门气数,为佛门传承护持,我当能解开与佛门的因果。”
最后,慧真罗汉总结道,“我若尽全力度化了景浩界暗土世界里的沉积,当能化去我身上大半的因果。”
净涪就那样听着,越是听慧真罗汉说话,他唇边的笑弧就越往上提起。待到慧真罗汉说完,他脸上的笑容就更是灿烂得很。
但可惜,净涪的笑容里没见得多少畅快的意味,反而还很嘲讽。
“果然是这样?”
慧真罗汉看着这样的净涪,略略停顿了一瞬,到底还是点头道,“确实是这样。”
净涪脸上的笑容直接又更灿烂了三分,笑得更是嘲讽。
“真不是因为......慧真罗汉你受不住传法路上落在你身上的目光,受不住那些艰难困苦,所以才想要为自己另选一条路?”
“当然不是。”慧真罗汉斩钉截铁地答道。
净涪没再看他,只笑。但那笑容里的嘲讽已经没有了,只有一种纯粹的好笑。
慧真罗汉有心想喝住净涪。
可看着净涪的笑,他不知为何,忽然就想偏头躲开净涪的目光。
待他意识到这点的时候,他连忙又将头转回来,要让自己的目光直直地迎上净涪的视线。然而每每迎上净涪的目光,慧真罗汉就想躲,到他自己意识到要去改变,又转回来。
如此几番来回,净涪倒是没觉得不耐烦,慧真罗汉自己却是扛不住了,直接低下头去。
净涪脸上笑容渐渐收了,到得他笑容尽数敛尽,他才道,“看来慧真罗汉您已经想明白了。”
慧真罗汉没再看他。
但压落下去的脑袋里,却是连连闪过恒真僧人这么多年来在景浩界佛门界域中行走的过往。
刚开始的时候其实还好,没有人知道他与慧真的关系,真当他是在某个山寺中皈依又机缘巧合之下入了天静寺听了千佛法会,得了缘法可以真正修行,还想着将佛门修行法门传遍整个佛门彻底破开景浩界佛门凡俗与修行人之间藩篱的僧人。
同是凡僧的他们羡慕他的缘法,又敬他愿意大开方便之门,服他破开那道厚重藩篱的决心,所以很是礼遇他,尊他为师,奉他为尊,处处礼敬,处处厚待。
恒真僧人当时已经破开了胎中之谜,恢复慧真的记忆,对这样的敬重与礼遇实不太看重。
毕竟这本就是他惯常得到的待遇。
可等他渐渐透出他与慧真的关系之后,那些凡僧对他的态度就变了。不是表面上待遇的变化,而是更细微的情感上的变化。
他们对他的姿态里多了憎恨、怨怼与仇视。
他们仍然追随在他身边修行,仍然孜孜不倦地学习修持,可双方之间已经生出了一片巨大的鸿沟。
恒真僧人越不过去,他们不想跨过来,大家就那样不尴不尬地处着。
这还不止,随着恒真僧人在景浩界各处上行走,那些在各山寺中静修的凡僧、各家修行的居士乃至各地知道得更多一点的信众,看着他的目光也都发生了变化。
如果在最开始的时候,恒真僧人得到的就是这种态度的话,他大概还不会觉得如何。毕竟早在慧真让恒真入世的时候,就已经预想到了自己的这番处境了。
可是不是。
在最开始的时候,恒真僧人得到的不是这般态度。
他受人礼敬,得人尊重,与人亲近,他得到的待遇比昔日慧真在景浩界中受到的待遇还要优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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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各位亲们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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