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1 / 1)

法帐中的大和尚们也都循声望了过来。

净涪点点头,答道:“请师伯放心,弟子都准备妥当了。”

清笃大和尚看了看他,沉吟片刻,到底还是传音问道:“真的决定了?不改了?”

既用的是传音,就意味着这是一次私下里隐蔽的询问。

净涪没有直接回话,而只是轻轻地一颌首,以表示自己的态度。

清笃大和尚看见,也没再多说什么,微一点头便作罢了。

过不了多时,法帐里的大和尚就都齐全了。所以很快地,就有知礼僧前来相请。

妙音寺方丈清源大和尚从座上站起,团团环视法帐中一众大和尚,目光在净涪身上停得一停,便道:“时辰到了,我们出去吧。”

净涪作为法帐中最年轻的弟子,理所当然地排到了最后。而几乎是每一位出帐的大和尚,在他们踏出法帐之前,都有意无意地往净涪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

作为藏经阁的大和尚,清镇大和尚特意陪着他留到了最后。

到得这法帐里只剩下他们两人的时候,清镇大和尚转头看向净涪,竟难得地笑了一下,悠悠然问道:“怎么样,怕了吗?”

迎着这位长辈的目光,净涪很诚实地摇了摇头。

清镇大和尚极其仔细地打量过他,便就转过头,扬袖踏步,出了法帐。

净涪微微启唇,跟在清镇大和尚身后往前走。

净涪不知道其他大和尚离开法帐的时候都是什么模样的,但当他一步踏出法帐的时候,他能清楚地感觉到来自四面八方的、带着各色意味的目光。

近的有近在咫尺的知礼僧,有已经在法场中落座的一众大和尚、比丘、沙弥以及熙熙攘攘的信众,远的……

还有未曾亲临妙音寺而只以诸般神通注视着这边厢所在的景浩界诸位大修士们。

所有、所有投注到净涪身上的目光,都没有逃过净涪的感知。

——那是他脚下这片大地或者说是这一整个世界给予他的支持。

净涪全没去看,他微微垂了眼睑,平淡且自然地跟在清镇大和尚身后,缓步踏入法场之中。

随着他在他自己的法座上坐下,法场边上的沙弥僧高高地拉起木柱,扬手放下,任由这根结实的木柱重重地敲打在洪钟上。

“当……当……当……”

浑圆厚重的钟声响起,几乎直入每一位听众的心底,涤荡心魂,将那诸般繁杂心思全数震散扑灭,不留一点痕迹。

又是一日的法会正式开始。

净涪端坐在法座上,配合着其他大和尚,完美地完成前半部分的法会,半点不招人眼球。可当大日缓缓从山头攀升的时候,当诸位大和尚一齐停下动作,当今日里的知礼僧越众而出,站立在法会前方一侧,对着场中所有人提起他的时候,他便是再收敛内藏,也再无法将他自己从别人的目光中分离开去。

不过净涪此刻也没有这个想法就是了。

知礼僧已经退到一侧,完全地将重心让给他了。

净涪从法座上站起,转出一众大和尚们的位列,先向大和尚、各方信众们躬身拜过,才来到法场中央那仔细收拾布置过的法台。

法台不大,九尺见方。上方并无甚装饰,唯得一蒲团以供净涪安坐。

净涪踏上那九级台阶,直上法台中央,在蒲团上结跏趺坐。

坐定后,他略略理了理身上的袈裟,才抬眼往下方扫视了一圈。

他扫过法场下方那挤挤攘攘的人头,看过那些大和尚们投落在他身上的复杂目光,也迎接上那自景浩界各处投递来的眼神,半响后,他复又垂落眼睑。

眼睑落下的那顷刻间,净涪头顶冲出一道金色的佛光。佛光在他身后铺展出瑰丽的色彩后,须臾一收,凝成一尊虚淡的金身佛陀。

说是虚淡的金身佛陀,却也比当日在莫国分寺初初显出时候要凝实得多,起码不是那时候只得几线金色光芒勾勒出一个影子的模样了。

本就在下方法场上屏息静等的信众们见得这尊金身佛陀虚影,到底按捺不住,瞪着眼睛重重地倒抽一口大气。如果不是他们还记得这会儿是什么场合,什么地点,他们怕是能直接叩头下去,大礼跪拜不已。

相比起这些信众们,场上的诸位沙弥僧、比丘僧和大和尚们却要冷静得多,虽然多是惊叹讶异,但也都还能把持得住,不至于太过失态。

法场中众人的反应,净涪并不如何在意。他身后的那尊虚淡佛陀金身也并不觉得如何,它很随意地探手一拿,手中便抓住了一棵菩提树。

或者说,是菩提幼树。

它将这株菩提幼树往它身后的空地里随意一插。

那本来不及人高的菩提树入土便扎根,迎风便长,不过眨眼的功夫,这菩提树就长成了一株郁郁葱葱,几乎将四分之一个法场地遮盖了的繁茂植株。

这株菩提树刚刚长成,便有一道碧青碧青的灵光光柱自远方蹿来,落到菩提树浓密的树冠上。

清见大和尚抬眼见得这道灵光,脸皮禁不住一个抽搐。

旁人不知,他还能不清楚么?这道与这株菩提树同出一源的灵光光柱,分明来自他天静寺的后山所在,来自他们寺里的那株菩提树!这么柱大的一道灵光光柱,也不知道下一次的千佛法会会是个什么情况…….

清恒大和尚瞥了他家师兄一眼,不等清见大和尚注意,便飞快地将目光拨开了。

清见大和尚简直要被自家师弟气笑了,他狠狠地瞪了他两眼,才算是去了胸中的那一口郁气。

不然,即便他是天静寺的主持,又能怎么样呢?

他是能阻止得了后山那株菩提树,还是能拦得下面前的这株菩提树?是能找净涪这个师侄讨回些什么?

他拉得下这个脸面么?!他能那样做么?!

不能!

都不能!

甚至他想来个眼不见为净都做不到。

他舍不得啊。

心下摇摇头,清见大和尚多看了那株升腾着湛青灵光的菩提树两眼,便和其他大和尚一般,将目光转到净涪的那尊虚淡金身佛陀上。

那尊金身佛陀全不看它身后那株灵光升腾的菩提树,它垂落目光,直视着它身前的净涪,然后平平静静地向前伸出双手。

净涪仍自闭目静坐,但他身前却有一道金光托着一部薄薄的经典飞了出来。

那道金光带着这部经典落在金身佛陀张开的手掌上,才消散了个干净,露出内中那部贝叶经典。

场里场外,几乎每一个眼力超出常人的修士,都清清楚楚地看见那部贝叶经典上露出的几个鎏金文字。

《金刚般若波罗蜜经》。

到得这个时候,先前一直闭目静坐的净涪才终于睁开了眼睛。

他直视着下方万千信众,迎上所有投注过来的目光,道:“弟子修行时日短浅,纵得世尊青睐,亲授《金刚般若波罗蜜经》,却不以为自己能与天下宣讲这一部经典。然则这一部经典既在景浩界中,若一直未能宣示于众生,弟子亦愧对诸位,愧对世尊,故弟子思虑多日,终定于今日,尽弟子全力,将昔日世尊讲解《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经文胜景复现于当前,与众位同道一观。”

早已知晓净涪今日决定的清笃、清显、清镇等妙音寺的大和尚也就罢了,其他大和尚乃至更远处观望的景浩界各位修士却都是一惊,心下犹疑不定。

净涪他竟然是要在今日将世尊与他宣讲的《金刚般若波罗蜜经》情景复现出来,这是真的还是假的?

这个净涪他到底知不知道这样做,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

在那一刹那间便已百转千回的权衡顾虑过后,一个又一个的问题接连地浮上众人的心头。

如果这个净涪和尚说的是真的,那他到底能够浮现出世尊宣讲《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的几分精髓?他们……又到底该不该听这一场讲经?

最后的那个问题,更多是道门、魔门乃至散修各脉修士的顾虑。

宣讲《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的可是佛门的世尊啊,哪怕净涪这个年轻和尚能够复现出来的仅仅只有真正世尊的些许皮毛,那也是佛门的世尊啊,他们真要听了这一场,他们的道基真的不会出问题吗?

真的不会……从此让他们生出向佛之心吗?

听,还是不听?

净涪可不理会这些顾虑与迟疑,他说完那一番话之后,双掌合十,清唱一声,“南无阿弥陀佛。”

佛号声落下的刹那,净涪又一次阖上了眼睛。然则,他身后的那尊虚淡金身佛陀却也在这个时候睁开了双眼。

它一手捧着那部贝叶经书,一手当空划过一道弧线后,点落在那贝叶经文上。

贝叶经文上的鎏金文字升起一道金色佛光。

那金色佛光非常细微,在净涪的那尊虚淡金身佛陀面前几乎只若一道微薄萤光,却灿烂到刺眼,几乎让人不可直视。

可这法场中,也没有谁甘愿别开自己的目光。

这是一场难得的机缘,没有哪个佛门弟子舍得错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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