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珩回过头,看见来人,面上凶神恶煞的气势立马烟消云散。
”你去哪?”萧珩抛下陈副将,转头就跟着柳织书走。“陈副将是有妇之夫,你不能找他问话……你想知道只能问我。”
柳织书头一回知道侯爷竟有这么多话。
萧珩堵门口,墨发未干,身上只披了件薄薄的锦白中衣,腹肌和纹理清晰的肌肉隐隐可见,俊美无俦的面上唇抿得紧紧的,似乎得不到应话就不会让人进去。
柳织书端着木托,轻叹了一口气,“是是是……”
柳织书抬眼看他,“还堵着?不饿吗?”
萧珩迟缓地让开,这才发现柳织书手中托着的汤锅,哼笑了一声,“所以你不见,是特地去为我准备晚膳了?”
“嗯。”柳织书也没否认,将木托放桌案上,摆好碗筷给侯爷布菜。
萧珩动了动微红的耳朵,身后像有条无形的大尾巴兴奋地摇来晃去,绕着柳织书身边踱来踱去。
汤锅还咕噜咕噜冒着热气,里头是切块的白玉豆腐,炖得苏嫩的胡牛肉,佐已姜和辛椒,辅有冬虫夏草,芝须,山药,灵檀等养气补料。
这是一早柳织书便让姜姨熬炖着的了,熬了一天,到晚时用小火慢烘着,食材的鲜美早已锁住在里头的汤底,蕴味浓厚而鲜香。
萧珩却没有多少心思在晚膳上。
柳织书取了布帛替侯爷轻轻擦着发。
萧珩心不在焉地喝着汤,感受柳织书在身后为自己擦发的动作。
轻缓而柔,像羽毛扇子一样挠在心底,怪心痒的。
萧珩微红的耳动了动,刚想做点什么,柳织书便已经停下了为自己擦发。
“侯爷还未给我说,战况如何了?”柳织书放下擦发的布帛,边道,边起身去案柜上拿药膏。
萧珩收回手,哼笑了声,“本王出手能有差错?”
待柳织书走近,伸手将人揽抱进怀,“临关攻破,就剩一座邯泉城了。”萧珩抚着柳织书的后颈,“待邯泉城攻下,我们就回朝成亲。”
比起侯爷的兴奋,柳织书心底凝重,微蹙眉疑惑,“……一天便攻下了临关城?”
……会不会有陷阱?
萧珩:“沈将军提前打了数月备战,流寇无首逃亡,他们早已是溃不成军。”
柳织书还是不放心,打开木匣药膏,点上膏药,轻缓地涂在侯爷面上划伤的位置上。
“侯爷……还是万千要小心些。”
萧珩舔舔唇,微眯眼享受柳织书给自己涂药,不甚在意。
萧珩解开散散的衣:“哎别停,还有里头,也有伤……”
柳织书看着侯爷堂而皇之地脱下衣服:“……”
萧珩见柳织书脸微红,似乎想挣脱走,下意识手臂便圈紧了人,哼笑,“怎么能厚此薄彼,哪里的伤不是伤?嗯?”
柳织书红着脸不说话。
萧珩眉眼微耷拉,“……可我后背的伤涂不到,它要是发热感染……”
柳织书一把捂住了侯爷的嘴,“……别说这些不吉利的。”柳织书咬咬唇,“我涂就是了。”
萧珩凤眸里得意的笑一闪而过。
柳织书手指点上膏药轻蹲下来。
侯爷说有伤也不假。
肌肉结实和纵横的沟壑中,精悍的身上,布满一道道或浅或深的疤,像是刀箭伤,已经有一定的时间。
……得有多疼?
柳织书知侯爷在习武方面从不怕吃苦,但战场不比练武,刀剑自古是无眼的。
柳织书想起了这些日来,都是侯爷在照顾自己,包括被困在宫殿里,也是侯爷找柴生火,搭的营帐,捕的野味和野果……
那个骄戾的人得摔多少跟头,才学会的这些?
柳织书轻抹着,手指微微发颤。
萧珩本来存着坏心思,看见柳织书忽掉下泪来,立马慌了。以为是自己身上的伤过于狰狞吓到了她,忙将人拉起。
“……别哭,不抹了不抹了……”
柳织书兴许是觉得丢脸,竭力咬唇忍着泪,圈抱着侯爷的脖子,把头埋进侯爷的肩膀,不让他看到自己哭。
趴在身上的人软得似水,萧珩心底的一块也软得一塌糊涂。
萧珩面红耳赤,迟缓地抬手抚上柳织书薄弱的背。
柳织书胡乱地抹了把眼,撑着侯爷的肩膀直起身。
萧珩盯着她红红的眼,朱红的唇,眼神暗了暗。侧头,鼻尖抵着那微凉的小脸,缓缓接近那抹温软的唇……
柳织书抬手捂住了侯爷靠近的嘴,湿润的眼睫微垂,看着侯爷的伤,“……疼吗?”
萧珩的不满化为愣怔,眼神柔了下来,捧着柳织书的手郑重地吻了吻,嗓音微哑,“不疼。”
柳织书哽咽了一声,眼底的湿意蒙生成一圈水雾,紧咬着下唇,鼻尖红通。
萧珩的眼神幽深,一声不吭将人打横抱起来。
柳织书惊呼了一声。
“侯爷,放我下去……”
萧珩充耳不闻,往里头的床榻走去。
“侯爷……”
萧珩低头咬了咬柳织书的耳朵:“……是你先撩拨本王的。”
“侯爷,可是……”
“没有可是。”萧珩咬牙,抱着柳织书的手臂紧了紧。
不管今晚柳织书怎么说,萧珩都决定不放她走了。
然后——
萧珩便看见了床榻上,睡得四仰八歪的小鬼。
柳织书慢慢地接上后话:“……阿兴还睡在里头。”
萧珩:“……”
*
萧珩最终还是被赶去睡隔壁。
临走前狠狠缠着人欺负了个瘾,才不情不愿地到隔壁睡。
第二日。
侯爷一早便率兵出发。
柳织书喂了阿兴吃完早膳,揣上册本便去关押露华的地方。
露华依旧是那身黑斗篷,双手铐着长长的铁链捆缚在墙,正闭眼休憩。
柳织书在他面前坐下,翻开了册本。
露华眼未睁:“阿父的事我已经没什么能说的了,你再这里纠缠也没用。”
柳织书:“萧战神的事,你知道多少?”
露华挑起一只眼,呵呵笑了几声:“昨日你不是不信吗?”
柳织书抿唇:“我现在也没说信。”
尽管这般说,但却像强逞之词。
露华睁开了眼,嘴角擒着一抹似有若无的讽笑:“既然不信,何故来找我问。”
柳织书蹙起眉:“我想知道,你从何听的谣言。”
露华:“你说呢?是不是谣言,你既然再向我提起,心里应该是有数才对。”
“又是晁翼?”
柳织书抿唇,尽管是询问,却道出了肯定的语气。
柳织书收起册本,拍拍衣服下摆,“我不知道你同他什么关系,但晁翼连自己亲生儿子都想杀……”柳织书顿了一下,“……你好自为之。”
露华不闻,靠墙闭上眼,面色无波。
*
秋末,天阴沉沉。
一连数日,前线战况交紧。
远方战鼓轰鸣,映红了一片天。
待鼓声沉淀下,传来了邯泉城攻破的消息。
两旁火把燃燃。
一身盔甲沐血昂然的萧小侯爷,骑坐高头骏马上,凌厉五官如恶刹,带着还未褪却的战场的肃杀。
士兵的欢呼一阵一阵。
柳织书站在一旁,望着马上高大盛气的人,恍恍间,像是同那个长安纵马骄戾的少年合为一体。
柳织书问陈副将:“侯爷,胜了吗?”
陈副将:“胜了啊!柳公子!侯爷真同老王爷一样,这塞北啊,注定得萧家收复!”
马上的人扫过人群,一眼看见柳织书。
萧珩跨马而下,拨开众雀跃的士兵,直奔前面那抹素蓝襟装而去。
萧珩停在柳织书面前,盔甲上的血迹还未干,顺着鳞片滑下。
萧珩俯看人,意气风发,挑眼笑,“我赢了。”
柳织书懂侯爷的意思。
赢此山荒,全以河山,以此为聘。
柳织书弯眼笑,火光映衬着的眉目柔和,她道,“恭喜。”
*
邯泉城攻下,抓俘百千余人。
但流寇头头的副手还未寻到踪迹。
萧珩为以防祸患,打算在邯泉城寻几日。若无果,则先回长安,由沈将军接替。
他先把亲结了再来。
骏马蹄蹄往前,萧珩低头亲蹭了下怀中浅眠的人,心满意足地驾鞭。
萧珩本想把柳织书先放在玉关城,等邯泉事一结束,再把人带走回长安。
况且寇賊在暗。
萧珩不放心让她跟着。
但架不住柳织书的央求……何况,那句“在侯爷身边不比什么都安全”,令萧珩十分舒心。
总归有自己在,萧珩便把人带上了。
后头马车里,陈副将抱哄着哇哇啼哭的阿兴:“……”
为何这小家伙也跟来了?
为何还是自己照顾?
*
行军到达邯泉城,已经日暮。
月牙悬挂东边。
守城的士兵打开城门。
已是夜,城内天幕却亮红一片。
萧珩蹙眉:“怎么回事?不是说了不可惊动城内百姓?”
士兵惶恐:“……侯爷,不,不是,是城内着火了……有戏子,戏子在……”
萧珩面一凛:“说清楚。”
士兵害怕:“……有,有戏子在火中唱戏……”
*
城内。
漫天的火。
灼灼燃红半边天,也燃红了旁边的萧战神石像。
咿呀咿呀的戏声婉转绵延,从大火里头传出。
“你可知,这生龙偷凤如何而来?”
“小生速速道来……”
“哎呀这西北风腔霜白吾发,二十年来不得还……想吾征北抵寇大半生……换得这天龙吾坐坐……”
“奈何天公作美,人作恶……吾儿与妾龙生混……战场何比火场强。火里一遭,与吾地府坐坐,与吾地府坐坐呦……”
戏声铿锵。
大火围绕的屋台上,唱独白的戏子纵身跃下火里。
一道尖细的女戏声起:“相公何去呀?大火祸起大火祸灭,奴家与儿何去从?北归亡人,地府一遭,终不归。天子换汝坐坐……莫弃奴与儿呀……”
男声接应:“娘子何悲苦?你实为母我为儿,伦理不得存……天家何妨,我为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为汝与儿,安一城笼之隔……”
“天家平家,怎得我不认儿,只认弟……伦理不容,弟呀是乃我儿……”
“伦理不容,儿呀,终杀父啊……”
大火戏台上,唱戏的戏子纵身跳入漫天火中。
咿呀的戏曲仿若还荡在耳畔。
火势汹汹。
城内提桶灭火的兵民百姓,震惊在原地,惊恐万状。
柳织书指甲扣着掌心,揪心的痛楚从指尖延到心底。
她缓慢又心疼地扭头看身旁人。
漫天大火燃燃映在侯爷的眼眸里,灼灼燃着。
萧珩微扯了单边嘴角讽笑,眼底死寂:“这唱的,是什么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