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憾醒来的时候江临已经走了,她裹着被子下床,两腿发着软,差点摔倒。
扶着床她半跪在地上，腕上脚踝上的锁链跟着她的动作啷当作响。
她抿了抿唇,看向那两个圆环。
到头来都没有替她摘掉这锁环,江临他，学聪明了呢。
半真半假的哭诉，到后来连自己都被不断涌上头脑的情绪冲昏了头，可江临他虽然那样安慰自己,实际却不为所动啊。
齐憾的拳头捏紧了。
“青芽。”她朝外头唤了一声。
候在外头的宫女进来了，低着头不敢看她的模样。公主的事首辅大人如今亲力亲为,很多事不是他们这些下人能去做的。
故而这会听到齐憾唤她,青芽便有些害怕，唯恐她说出什么叫人为难的指令，犹犹豫豫：“公主有什么吩咐。”
“我想坐在房门口晒晒太阳,可这行动不太方便。”齐憾看着她,“你来帮我吧。”
青芽不是不知事的,公主瞧着娇弱，必是受不住的首辅大人昨夜那般动静的折腾的。
听她这会喉咙都有些发哑，青芽都没想到她还有心情晒太阳,换做别个姑娘不是寻死觅活,就是以泪洗面了吧。
房门口晒太阳……这点要求倒是不难，青芽应了声，才刚站起身来,又听她道：“我想穿个衣服，可好像不行。”她晃了晃腕子，有气无力，“你有什么法子吗？”
她身上只着中衣，没有外衫，青芽意会：“大人给公主准备了衣服，奴婢这就去拿。”
齐憾沉默下来，连这都准备好了，果然是想得周到。
衣服的袖子从肩到腕都是敞开的，穿上后在又从上往下扣上盘扣，为做对称两边腕子处都绑上了系带，遮掩了锁环，下裙亦如是。
青芽把软椅放到门口暖融融的阳光底下，才回身来扶她。
视线不经意瞥过，青芽看到她下巴处还有红痕和手指摁压出的青印，连忙把目光避开。
齐憾手撑在她臂上，往外走，一面在心中算着距离，刚到房门口，那长长的链子就绷紧了，软椅却在不远处还有两步的距离。
外面日头撒下的光辉，照在一步之遥的地面上，恰把齐憾隔绝在内。
“还能再往外一些吗？”齐憾沉默，“他有没有把钥匙托给你们，万一走水了呢，我岂不是要被烧死在里头？”
青芽早在她沉默下来的时候就觉得不太妙了，这会儿听到她提钥匙连忙跪下，唯恐她心情不好迁怒自己：“公主……公主就不要为难奴婢了，奴婢什么都不知道啊。”
向来是主子们闹气，下人遭殃，齐憾不是没有当过下人，也知道她的害怕，有些无奈地指了指那软椅：“算了，你去把它搬些过来。”
青芽赶忙起身去做。
齐憾坐在分界线里头，伸出右手，光线照在手上有一些热腾腾的。
“我记得大国师应该回宫了吧？”齐憾又道，“你能帮我叫他过来吗？听说他算卦很厉害，我想找他……算算姻缘。”
青芽又跪下了：“公主，大人有吩咐，不能让外人进出这院。”
齐憾轻轻哦了一声。
青芽不敢搭腔，两人正是无言，外头有人进来回禀：“茹太妃娘娘过来了。”
齐憾一下站了起来，面上闪过一丝慌乱，青芽连忙扶住她。
“他竟然没让你们拦我娘吗？”
她急急往里，返回床上，把链条都塞进被子里，又将帐子垂下来遮住床尾，才稍感安心。
青芽道：“公主不用这样，太妃娘娘还没进来呢。”
齐憾才反应过来，点点头又犹豫片刻：“请她进来吧。”
青芽连忙出去了，传完话，便站到外头没再进来，自觉得给母女俩留了说话的空间。
不同与樊太后的雍容艳丽，年近四十的茹太妃姿容是仍是扶风弱柳般的妖柔，齐憾的双眼便是承了她的模样，泠泠若春水清波荡漾。
“我的儿。”她上来就哭，搂了搂齐憾的肩膀，“你怎么就病了呢。”
想是江临找人对外的说法，好让她有理由不必出去。
齐憾还不想让茹太妃知道自己的处境，一面是难以启齿，一面又估计她这性子无法接受，便故作咳嗽了两下，顺水推舟道：“就是受了点风，有些着凉了。”
“吃了药吗？”茹太妃关切道。
齐憾点点头：“正好散完药味，阿娘就进来了。”
茹太妃又摸着她的手，有些发愁的样子：“我儿这般娇弱，可要好好养着，否则这般体虚怕是不好说亲，日后婆家也是要嫌弃的。”眼见岁数都大了，这亲事还没着落，茹太妃皱起了眉。
齐憾唇角僵硬了，茹太妃什么都好，就是有一点不知让人说什么是好，硬是信奉那三从四德，年岁涨了之后更是顽固不化。
她苦笑了一下，只好模棱两可得安慰她：“缘分自由天定，怕也是急不得。”
茹太妃便期期艾艾点了点头。
齐憾顿了顿又想起一事：“国师他近日可有来找阿娘？”
茹太妃脸色稍变，那人竟还说要带她出宫，都说了往事不必再提……
“倒是有过。”她别别扭扭道，“憾儿问这个做什么？”
齐憾压低了声音：“他是不是说要带你……”
茹太妃见她提到此事，连忙捂住她的嘴：“你怎么也知道？”
“想是他告诉你的吧，日后你可再不要同他来往了，我看他就不是个安分的。”
她看来还是不愿意走，齐憾的心凉下一截，又想起从前阿娘牵着小小的她去找大国师，让她叫他叔叔。
那时候他的须发就已经白了，就像是柔软的，掉光了颜色的玉米须。
齐憾小脑袋歪了歪，脱口而出一句爷爷。
齐憾当时不明白，后来才知道他是一夜白的头，青春年华突至垂垂老矣，那副样子其实到今天也才年过四十。好在这些年他也一直是那样，不曾再变老了。
是了，这样的阿娘如何是他说得动的？齐憾忽然有些无奈地笑了，真是跟她一样失败，劝说不了自己更左右不了他人的意志。
齐憾斟酌了一会，突得又想到了一事，江临防她许多，却不一定知道阿娘同老头的事。
她想着沉吟片刻，对茹太妃道：“我知道了，只是前些日子他还说想见见我，阿娘帮我同他说一声好吗？十一月十六，冬至那日，我在闲云池旁的乌舟亭等他。”
茹太妃犹豫了一下，齐憾便握住她的手：“他也是从小看着我长大的，最后一次，好吗？”
茹太妃这才点头答应了。
茹太妃走后齐憾便坐在床上想着，怎么才能让江临允许她去逛逛园子，总也不能一辈子把她困在屋子里吧。
想来想去也只能慢慢周旋着，齐憾思忖，哪怕这次冬至不行，下回也总能找到机会的。
这一头，太后似乎也听闻了齐憾生病，晚些时候还找人送了好些老参过来，还让齐憾好好休息，这些日子都不用来她宫里陪她了。
齐憾其实一直看不懂太后的想法，她到底知不知道她同江临的事呢。
而齐桑那边也收到了太后送来的消息，她不由咬牙，这老妇不就是想让自己毁了齐憾的名声么。
她身为太后丝毫不在乎皇家的名誉，只因对于她到时候也不过一句管教不方而已，确实于她无碍。可她这长公主虽有这念头却不得不犹豫。
她捏紧了拳头看着外头夜色，半天，忽得笑了一声，要名还是要利，有首辅大人这典例在前，一切不都是很清楚了吗？
***
齐憾待在屋子里已经有三四天了，江临每晚过来替她解了锁环洗漱，抱着她入睡。
两人看似相安无事，江临却明显得发现她一日接一日得沉默下去，整个人都好似关在笼里失了生气的雀儿，恹恹的。
“我今日接到了静王府的请帖，听闻郡主要成婚了。”江临在外间，声音往里传来。
是静王的长女延平郡主，自小就有婚约，此次静王进京一半也是为着这个。
齐憾本来应该接到帖子的，但估计被江临拦了下来，她的眼睛动了动，不太高兴道：“是吗？你同我说这个有什么用，我又不能去，也不知道要这样抱病多久。”
这是近几日她说得最长的一句话，江临绕过屏风：“你想去吗？”
“我有选择吗？”齐憾抱着腿，这个姿势让她看上去有些娇小，“我连这个门都出不去，就要闷死在这屋子里了，我每次看到那些宫女的眼神，我都……”她说不下去了，胸口上下起伏着。
江临打量着她的神情，没有说话，齐憾却被他的眼神惹恼了，脸上染上了一丝怒意，从床上跳下，那两根链子哗啦哗啦作响，她过来握住江临的两臂，脸色都泛出一丝白：“我求大人要杀要剐给个准话吧，何必用这种软刀子折磨人。”
江临反握住她的手：“修养好了？这么有精神？”
齐憾心中咯噔一下，她这几日确实在装，她赌他对自己还有兴趣，可他一直无动于衷她便不由得浮躁了。
“阿憾，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这脑袋瓜子里在转些什么？”江临捏了捏她的下巴，他还真以为她伤心欲绝，几乎都要心软替她解了锁了，没想到不过是试了试，她便露出了马脚，还是在同他耍心机。
“我要你一个承诺有那么难吗！”江临手上用力，狠狠握住她的肩头。眼中也是乌云压境，逼着齐憾连连后退。
“我说了，我说了我不会跑了。”齐憾有些害怕，急忙道。
“可是你又在骗我。”江临恨恨道。
他不过是玩弄她，却要她身心都归属于他，凭什么！齐憾又是气又是慌，害怕他再欺辱自己，手胡乱往后，试图抓住什么东西。
混乱中她摸到了床头高几上的一个长口花瓶。
“砰！”得一声响。
随着碎片四溅，江临额角渗下一股殷红的血流。
齐憾瞬间那刺眼的红吓到了，眼眶发着酸，慌忙地想用手去捂他的伤口，却沾得一手血。
“呜，你流了好多血……”齐憾傻兮兮得掉下眼泪来，摸到了那个口子的尺寸，只觉得这血止也止不住，一直往下流，慌得连叫太医都忘了。
她原本只是想要逼退他，可他不知是未曾反应过来还是怎么的，竟不躲也不闪，真的硬生生挨了这下。
薄薄的听风耳瓶碎了一地，碎片在地上泛着光，两人都还赤着足，江临看她这样慌乱无措的样子，心头顿时软了一下，将她一把横抱起：“来人。”
宫女们进来见此场景都吓了一跳，又听到江临让她清理一下，忙不迭上前。
几人都看到了江临的伤，可没有吩咐，谁也不敢问是否要请太医，只是送入了伤药绷带便都悄然退下了。
齐憾眼泪直往下掉，视线都模模糊糊的。
江临把她放到床上，任由她的手摁在自己额头，指腹拭了拭她脸上的泪：“怎么最近老是哭，在我身边就那么让你难过吗？”
“你是在……心疼我吗？”江临忽得把她的下巴抬了起来，迫使她看着自己的眼睛。
齐憾含着泪望入他幽沉的眼眸，那双眼如潭深深，只叫人觉得，要被卷入其中的暗流漩涡里。
“齐憾。”他在叫她，“你是不是，喜欢我。”
作者有话要说： 一会还有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