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睡下,心情大好的顾之澄总算做了个美梦。
梦里她出了宫,钱袋子没有丢,鼓鼓囊囊的真金白银,什么想买的都买得起,大手笔挥霍起来,极其阔绰。
更重要的是,她根本不需要再回宫,已是自由身。
“天高任鸟飞,海阔任鱼跃”的感觉,从未这样自在过。
正梦见自个儿左手一串冰糖葫芦,右手一包桂花栗子糕,还未咬下去,便听到翡翠的声音在耳边轻轻响起。
“陛下,摄政王来追您了。”
吓得顾之澄将手里吃的一丢,拔腿而逃。
这一慌张,腿一蹬,就惊醒了。
顾之澄睁开眼,入目是挑金丝绣龙纹的帐幔。
她幽幽叹了一口气,原来她并没有逃出宫中,果然是个美梦......
醒来便成空。
翡翠一脸关切的表情映入眼帘中,正柔声道:“陛下,您怎的了?可是魇着了?”
“唔......”顾之澄揉了揉发疼的脑仁,睡着时并未觉得,现下醒了,便顿时觉得脑袋仿佛有千斤重了。
翡翠见她小脸毫无血色,细腻如玉石的肌肤苍白到有些透明,脸色顿时也变了,“陛下可是身上又有不爽利的地方?”
“嗯......”顾之澄想抬手揉一揉发胀的眉心,却没有了力气,嗓音也软趴趴的,生不出一丝力气来。
翡翠脸色更是大变,连忙弯腰替顾之澄掖紧了衾被,“陛下,您好生歇着,奴婢这会儿就遣人去叫御医来。”
顾之澄眯了眯眼,重重咳了几声,偌大空旷的殿里只有她重咳的声音扩出低低的回音。
待翡翠出去后,顾之澄又渐渐阖上了眼,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再醒来时,已是天色黑了。
顾之澄侧过眸子,发现太后竟坐在她的榻边,纤纤玉手正轻柔地替她理着额边的碎发。
顾之澄想坐起来,却被太后按着躺下,“澄儿,你终于醒了,又让母后好一阵担心......肚子可饿了?”
“不饿......”顾之澄轻轻摇了摇头,躺在床上望着太后如画的眉目,嗓音干涩地问道,“母后,你怎的来了?”
“你这孩子......”太后长长叹了一口气,无奈地回,“你病成这样,哀家自然放心不下,守着你醒了,方能安心。”
太后担忧的神色如一股暖流,寂静无声地涌进了顾之澄的心里。
她抿了抿唇,低声道:“母后,儿臣歇息几日就好了......”
太后长叹一声,开口道:“你呀......程太医说你染了风寒,许是夜里吹了风,侵了体,才病得这样重。只是哀家不太明白,宫人们都说你夜里都在殿内,并未出去,倒是不知如何吹的风。”
“......抑或是宫人们伺候不周,诓骗哀家?澄儿你心地仁厚,但也不可包庇这些宫人,若有哪些人欺负你年纪小敢怠慢于你,一定要告诉哀家,好好惩治一番。”
太后的声音不大不小,在这空旷的寝殿内,如玉珠相撞,动听又响亮。
一旁的宫人们听到太后这明显是说给他们听的诫勉话语,都一概紧紧埋着头,连大气都不敢出。
顾之澄躺在床上听着,心里头也慌得很。
她这身子实在是太弱,不过是和阿九出去玩了一会,就染了风寒。
还惹得太后开始困惑她为何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还能去哪儿吹风。
幸好太后只是怀疑宫人们伺候不周,又不敢承认。
还没怀疑到她偷偷溜出宫去。
只不过可怜了她宫里的侍女和太监们,要遭太后怀疑,承受这莫名其妙而来的鞭策。
太后杏眼里绽着凌厉的光芒,扫视了一圈在场的宫人后,这才弯腰用干净的帕子替顾之澄抹了抹汗,轻声道:“澄儿今日便好好歇息,莫要下来走动,免得又吹风受凉。”
“嗯......”顾之澄轻声应着,躺在温软的被窝里,嗅着太后身上隐隐传来的浅浅花香,心里头也暖暖的。
母后终于关心她的身子,不逼她拖着病还要读书习字,操持朝政了。
太后抿唇笑着,模样温柔又秀丽,仿佛时间待她格外温柔,从不在她的脸上留下什么痕迹。
顾之澄也笑着,雪腮微露,半边下巴隐在衾被下头,显得格外灵秀可爱。
只是太后的下一句话,却让她唇边的笑意凝住了。
“你总盼着歇息,便先好好歇息一日。听说明日摄政王便回澄都了,哀家明日清早便遣人去请他来宫里,给你上课。你说可好?”太后一面说着,一面温柔地给顾之澄掖了掖衾被一角。
顾之澄扯了扯嘴角,绽出一丝极难看的笑容。
在母后面前,她好像从来没有说“不好”的资格,亦没有这个勇气......
她只好垂下纤长的睫毛,扑簌了几下,轻声应了一个“好”字。
太后露出满意的笑容,笑靥如花,俏丽又明秀,此刻更多了几分对顾之澄的温柔之色。
她侧眸看了看身边的玉茹,轻声道:“澄儿的药可熬好了?快端来,哀家亲自喂她。”
说完,太后又转回眸子重新看着顾之澄,抿着唇:“澄儿,母后亲自喂你的药,可要全喝了,一滴也不许剩。不能嫌苦便不喝那些沉底的药渣了......”
“......”顾之澄扯着唇角再笑,若是有铜镜,定能发现自个儿笑得比哭还难看。
她虽然吃惯了药,但还是嫌苦。
毕竟哪有天生觉得药好喝的人,更何况,是那些沉在一碗药最底下的那些药渣子。
她每回都会剩下那些放在碗底,不愿意喝,宫人们顶多劝两句,也做不得她的主。
可是太后却不一样了。
若是太后在这儿,她是不喝也得喝,不想喝也不敢不喝......
玉茹将药从太医院遣来的送药太监手里头接过来,再交到太后手上。
太后纤细的玉手托着白玉瓷碗,指甲上染着殷红的丹蔻,衬得越发白皙纤长,如此赏心悦目的画面,在顾之澄眼里看来,却是让她心悸的存在。
望着太后的手一寸寸靠近,她悄悄攥紧了身子底下的衾被。
不过表面,却是没让太后觉察到她有任何一丝抗拒喝药的情绪在。
所以在太后的眼里,她仍旧是那个百依百顺乖巧听话的好孩子。
“来,澄儿,快喝吧。”太后舀起一勺黑黢黢的汤药,吹凉了后才递到顾之澄的嘴边。
顾之澄如提线木偶一般,怔怔地仰了仰脖子,将太后递过来的汤药全灌了进去。
药很苦。
她的心里也有一点儿。
只是太后喂得小心,一碗药见了底,也没有洒出一点点来。
就连那些药渣子,也全进了顾之澄的嘴里。
她只觉得舌头已经苦得不像自个儿的,麻木得仿佛都快尝不出苦味来了。
不过太后将药全喂完之后,又递了颗梅子进顾之澄的嘴里。
酸酸甜甜的,极有味道。
让顾之澄麻木的舌尖又活了过来,只是因刚刚的苦味而紧锁的眉头,仍然未舒展开来。
眼睛也是半眯着,黑白分明的眸子一下便小了一大半。
太后见她小脸皱成一团的模样,不免有些好笑,又叫人取了干净的帕子过来,替她细细的擦了擦嘴角。
顾之澄不得不承认,母后待她是极好的,很是关心照顾她。
可是......也确实严苛了些。
尤其是在读书和顾朝江山面前,要求分外严格。
......
太后陪顾之澄坐了会儿,便走了。
怕打扰她歇息。
顾之澄好不容易得了这一日空闲,却根本生不起一丁点的力气来玩,都是在迷迷糊糊的睡梦中度过的。
除了几碗药,一整日都再没吃下旁的东西。
因着实在是吃不下去。
第二日。
她仍旧睡得糊里糊涂的,又被翡翠叫起了。
“陛下,摄政王来了......”翡翠的声音温和,可再轻柔温和,把人从睡梦中拉醒来,也着实不好受。
顾之澄拧了拧眉,嗓子干涸得涩涩,快要说不出话来,“什......什么时辰了......”
“陛下,已是辰时三刻了。”翡翠轻声附在顾之澄的耳边说着,又轻轻替顾之澄掖了掖衾被一角。
顾之澄病了,可这夜里容易踢衾被的毛病却还在,也不知病得这样重是如何还有力气将衾被踢开的,又留了冷风灌进去的缝隙来。
顾之澄艰难地抿了抿唇,没料到陆寒今日来得这样晚。
竟让她睡到辰时三刻了。
不过脑袋仍旧重得很,身子也似千斤,根本没力气坐起来。
她只好轻声唤道:“翡翠姑姑......你......你将朕扶起来吧。”
“......”翡翠见顾之澄这半死不活的模样,也心疼得很。
毕竟她是瞧着顾之澄从小豆丁长到现在的,是把顾之澄放在心里来疼惜的,并不只是单纯的视为主子。
可太后望女成龙,顾朝的江山还要顾之澄这瘦弱的小肩膀来扛,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翡翠也只能心底叹一声“造孽啊”,然后弯腰将顾之澄扶着坐了起来。
顾之澄可怜巴巴地看着翡翠,眸子里湿漉漉的满是水色,“翡翠姑姑,朕的脑袋好难受......”
“......陛下再撑会儿,或许就能好多了。”翡翠实在不知道该如何让顾之澄好受一些,只好尽力撑着她的身子,让她整个人都倚着自个儿。
又有侍女送来了干花细盐和热水帕子,顾之澄是实在没力气了,权由翡翠伺候着她洗漱更衣,整个人仍旧病恹恹的,要倚在翡翠的身上,被另外两个侍女扶着,才能往御书房走。
田总管在后头跟着,沧桑的眸子里也满是叹息,实在不知道小皇帝年纪还这样小,怎还要受这样的苦。
都说生在皇家是天生的富贵命,要不知多少世修来的福气才行。
可他却觉得未必是这样。
......
御书房内,陆寒穿着一身轻便低调的深黑色常服,正端坐在紫檀描金百福纳吉扶手椅上,脊背挺得笔直,自身便是流转不凡的气度风华。
他特意来得晚一些,便是听说那小东西又病了,所以想让他多歇息一阵。
原是想让顾之澄歇息几日,不必上课的。
可太后执意要请他来,生怕耽误了顾之澄几日,就会因此错丢了顾朝江山似的。
陆寒也不好拒绝,只好前来。
顺便也好看看,那小东西到底病得如何。
光听旁人说,他心里终归是有些不安心,还是亲眼见一见,才好。
只是看到几位侍女扶着顾之澄蹒跚着走过来时,陆寒原本云淡风轻的疏淡表情立刻冷了下来。
再走近些,看到顾之澄精致寡白的小脸,虚弱得随时能昏过去的模样,他的眸光便更冷了。
清寒冰冷得仿佛能刺穿人心,就这样望着,吓得走过来的几位侍女的腿都有些发软。
尤以翡翠最甚,她揣度着今日摄政王的心情瞧起来着实可怕,而陛下又病得昏昏沉沉的,万一哪儿说错话抑或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得罪了摄政王,那可如何是好......
可顾之澄被扶着坐到龙椅上面后,她却小声让侍女们都退下了。
翡翠心中再惴惴不安,也只能遵从顾之澄的话,埋着头倒退离开了。
偌大的御书房里,便只剩下顾之澄和陆寒两个人。
炭盆烧得正旺,噼里啪啦迸出一团热焰,映着顾之澄恹恹的神色,眸子里满是沉重的倦意。
陆寒的眉头拧得更紧,面部的线条也勾勒得越发冷硬,就这样死死盯着顾之澄,眸中深邃的雾霭沉沉,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不过顾之澄也没什么心思去揣度陆寒在想什么。
忍着脑中的沉钝倦痛,便已是十分难受。
但见陆寒一直盯着她瞧,顾之澄心里亦有些发毛,拖着软软的鼻音,小声唤了他一声,“小叔叔......”
陆寒瞳眸微动,心中已甚是后悔出什么带顾之澄上元节偷溜出宫的馊主意。
早知道这小东西的身子骨这样弱,就该天天待在殿里,就算头顶长蘑菇也哪儿都不能去。
顾之澄突然重重咳了几声,失去血色的小脸苍白到有些透明,映着窗牖外透进来的阳光,愈发惨淡。
陆寒半眯着眼,薄唇如削,淡声道:“今日喝了药么?”
顾之澄点了点小脑袋,湿漉漉的眸子里,已是一片混沌,但还是清醒地知道自个儿吃了药,免得发生吃过一回药又得再吃一回的惨案,“吃了的......”
“既吃了药,那便好好歇息吧。”陆寒下颌微收,双手撑在腿上,光是脊背挺直坐在那儿,就有世人皆难比拟的风华。
顾之澄轻轻蹙起眉头,小脸苦得不像话,“母后让朕来同小叔叔学习六艺......”
陆寒一听,眉心皱得更紧。
他向来知道太后是个拎不清的,没想到竟然已经愚蠢到了这个地步。
小东西都病成这般了,还逼着他来这儿,这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底子没打好,难怪身子能差成那样。
陆寒虽然想要顾之澄身下的那个位置,可是近来也早已因为顾之澄一口一个的“小叔叔”而自然而然地把自己当成了顾之澄的长辈。
所以对于顾之澄的身体,他也是有所怜悯和在乎的。
看到顾之澄可怜巴巴又病得恹恹打不起半点精神的模样,他当即神色一凛,冷声道:“陛下先去歇息一日,今日便不学了。”
顾之澄即便脑袋很重,也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不行的......”
如果她去歇息,母后知道了的话,定会生气的。
说不定又会迁怒于陆寒,让他再背一回锅,以为是他故意不带她学习。
顾之澄觉得自个儿不能再让陆寒和太后的关系更僵了,若是闹得更不愉快,只怕陆寒就要对太后下手了。
陆寒见到顾之澄这小鹌鹑的模样,实在气不打一处来。
太后本就拎不清,连带着这小东西也跟着拎不清。
身体是最重要的,难道这母子俩就不明白这浅显的道理?
但见顾之澄坐在龙椅上,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湿漉漉的,氤氲着水气,怯弱又无助地看着自个儿,陆寒心里冒起的火气又化为了无奈。
他最终只是幽叹一声,轻声道:“陛下过来坐吧。”
顾之澄眨了两下眼睛,长长的羽睫扑簌着,嗓音听起来有些干涩枯哑,“朕......朕坐这儿便好。”
“......”陆寒没有动静,只是眸中无甚波澜地看着顾之澄,看不出来在想什么。
深邃的黑眸似一汪死水,又似敛着惊天巨浪,光是瞧几眼,就让人胆颤心悸,双腿发软。
顾之澄更甚,被陆寒这样看着,她又想起死亡那日的窒息感来,脖子缩了缩,连忙颤着声音改口道:“朕......朕想过去,但实在没力气,小叔叔......”
她软软的尾音带着哭腔拖着,眸子里润上了水色,实在是吓得不轻。
陆寒眉心一跳,知晓自个儿这是又不经意间吓到这小废物了,心中实在无奈,不知自己到底做了什么,竟让他这般惧怕。
当即只好站起身来,微微颔首道:“陛下请恕臣有所不敬。”
顾之澄精致苍白的小脸垂着,小声颤道:“不......不会怪小叔叔的......”
话正说着,陆寒已经大步走了过来。
他身姿原就挺拔,走动间墨色衣摆翻动,顾之澄原本就闷痛的胸口越发喘不过气来。
陆寒行到顾之澄跟前,又行了个虚礼,待顾之澄还未反应过来,就已经被他俯身弯腰的陆寒打横抱了起来。
“!!!”顾之澄吓得嫩生生的小脸愈发寡白,眸子睁得极大,慌张的小手无处安放,抓住了陆寒的衣襟。
陆寒神色极淡,抱着顾之澄转身走了几步,放在了杏色呢彩绣龙穿云纹炕毯上。
御书房内的暖炕捱着窗牖,不大不小,紫檀雕荷花炕桌旁躺下一个顾之澄刚刚好。
顾之澄浑身本就没有力气,被陆寒这样放下去,她也没力气再坐起来。
但还是挣扎了几下,却被陆寒按住了,“陛下若不能回寝殿睡,便在这儿睡下吧。”
“......”顾之澄扭捏了几下,纤长的睫毛隔住了她眸子里的慌张神色。
睡在陆寒腿边?
那只怕是万万睡不着的。
“臣正好在此处批折子,守着陛下。”陆寒坐在顾之澄身侧,坐姿挺拔如竹,眉眼深邃如画。
顾之澄抬眸瞧着,却心悸得很。
她黑白分明的眸子半眯着,虽病得不轻,却仍旧存着几分灵秀可爱。
此时顾之澄一双大眼睛正目不转睛地望着陆寒,小脸因生病而过分的白,下巴尖儿抵着陆寒顺手给她盖上的他从宫外带进来的鹤纹大氅,小声道:“小叔叔......”
“还有何事?”陆寒沉静的目光从桌案上移到了顾之澄又白又嫩的小脸上,眸光微凝,沉声问道。
顾之澄细白的小手指勾了勾陆寒的袖口,嗓音轻轻软软地求道:“朕......朕睡不着......”
在陆寒身边,她怎么可能睡得着。
“睡不着?”陆寒眉心微挑,深邃的眸光微微抬起,正巧被窗牖外透进来的明媚日光刺得半眯了眼。
陆寒恍然,清隽的面容露出一两分未达眼底的浅笑,说话的嗓音倒从冷淡疏离中多了几分温柔,“可是太亮堂了一些?”
顾之澄身子发软,也没什么力气再辩解,所以只是含糊不清地“嗯”了一声。
陆寒薄唇抿成一条线,淡淡瞥了眼窗牖,然后伸出修长的手掌,轻轻盖住了顾之澄的眼睛。
顾之澄的眼前只剩下一片黑,眼皮轻轻抵着陆寒温热的手掌,能感觉到他掌心一层薄薄的茧子,略有些粗粝,磨得她嫩嫩的肌肤有些微灼。
且鼻息间也很快有陆寒身上清冽的兰麝香,很是好闻,她忍不住多多嗅了几下。
莫名就产生了一种安心的感觉,好似也没那么害怕了。
明明知道这是陆寒的手掌,但顾之澄在头疼脑热的发作下,竟然还是渐渐沉睡过去,陷入迷迷糊糊的梦乡中。
陆寒一直保持着伸手的姿势不敢动,直到听到顾之澄轻浅香甜的呼吸声,知道这小东西睡着了,才好放下手来。
手臂早就酸得不像话。
不过他刚刚放下手来,就发现这小东西的眉又紧紧皱了起来。
许是突如其来的光刺在眼皮子上,所以有些不习惯。
不过顾之澄倒也没醒来,只是紧紧皱着眉,翻了下身子,背对着窗牖,然后寻了个舒服的睡姿,再次沉沉睡去了。
只是这一翻动,原本陆寒盖在她身上的鹤氅就掉了一大半,又露了半个小身子在外头。
陆寒扶额,知晓这小东西向来睡觉都不安生的,当下也并不生气,只是俯身轻轻将鹤氅重新盖在了顾之澄的身上。
收回来的手经过顾之澄又白又嫩的脸颊,鬼使神差地,又悄悄捏了一下。
捏完后,陆寒的眉便轻轻蹙了起来。
或许是因为生病的缘故,所以今日这小东西的脸颊不似上回水嫩,似乎有些干巴巴的缺水,也不似那日圆润,反而显得有些削瘦了。
陆寒眸光一凝,露出些许深思的意味来。
指尖却没有停下来,仍旧在无意识地摩挲着顾之澄嫩生生的脸颊。
顾之澄细碎的嘤咛了一声,不知在梦里见到了什么,眉头轻轻皱起,又扭了下身子,仿佛想寻个最好的睡姿。
陆寒淡淡的视线掠过顾之澄睡得并不安宁的小脸,不着痕迹地将大腿往顾之澄那边挪了挪。
恰好抵着顾之澄毛茸茸的小脑袋,一片温热。
顾之澄睡得迷糊,正觉得身子底下硌得慌,突然有个软乎乎又温暖的垫子可以攀附,自然眯着眼就顺着躺上去了。
这垫子又软又暖,脖子隔在上面,很是舒适。
顾之澄忍不住侧了身子,小脸也蹭了那软垫子几下,才沉沉睡去。
小嘴轻轻勾起,漫着笑意,总算能睡得舒心。
殊不知她以为的软垫子,其实是陆寒的大腿。
......
陆寒垂眸,一脸幽沉地看着他腿上睡得正香的顾之澄,眉眼深邃如星辰大海。
他有些后悔,为何要让这小东西躺上来。
现在行动也不便,只能浑身僵直着不敢动,怕弄醒这小东西。
而且腿也被枕得有些麻了。
更甚的是,刚刚这小东西用小脸蹭的几下,可不好受。
毕竟顾之澄睡得迷迷糊糊的,一顿乱蹭,自个儿怎的舒服怎的来,至于蹭到了哪儿,是全然不顾也全然不晓的。
所以她还在香甜的梦境里。
陆寒却难受得很,悔不当初,为何要大发善心,让这小东西到他身边来睡,甚至默许这小东西枕到他的腿上来。
陆寒轻叹一声,自作孽不可活,然后将目光重新转移到桌上如小山般堆着的折子上去。
......
顾之澄这一觉,睡得又香又久。
等再睁开眼时,恰好透过窗牖的缝隙看到外头烧得红了半边天的晚霞,壮阔又绚烂,映着琉璃瓦舍,璀璨耀眼。
似乎歇了很久,病也好了些。
起码不再那般浑浑噩噩,脑袋已经清明了些。
顾之澄睁开眼几瞬后,才发现有些不大对劲。
她脑袋底下枕的是什么......?怎好似从未在御书房中有过这样的软枕......?
顾之澄心中突然起了些不好的猜测,她不敢抬头去看陆寒,只是侧了侧脑袋将视线落到她枕的“软垫子”上面。
居居居......居然是陆寒的大腿......!!!
顾之澄惊得差点咬掉了自己的舌头。
更可怕的是,上边儿竟然还沾上了她睡梦中不知何时流出来的哈喇子。
虽然只是小小的一块痕迹,但在陆寒的墨袍上,也晕染出了深浅不一的渍迹来。
她迅速撤回视线,心头已是颤得不行,羽睫也跟着狠狠颤了几下。
陆寒早就知道顾之澄已经醒了,从腿上也传来了她不安生的动静。
但他还是批完了手上的这一份折子,才垂眸看去,嗓音清冽,“陛下,您醒了,歇息得可好?”
“......”顾之澄原本睡得有些红扑的小脸蛋一下子就白了。
在她的耳朵里听起来,陆寒这句话的潜台词便是“我的腿睡起来是不是格外舒服些?所以歇息得也好些?”
......她哪敢啊!
顾之澄连忙摇了摇头,一双画一样的眼睛圆睁睁地看着陆寒。
陆寒勾唇浅笑,笑意不达眼底,幽谭似的眸子里还是一片清冷,“陛下未歇息好?那便再睡一会儿罢?”
顾之澄的小脑袋更加摇得似拨浪鼓,“不......不用了......”
一边说着,顾之澄一边偷偷摸摸地扒拉了一下陆寒的衣角,将她流出的那团口水渍正好遮了起来。
幸好陆寒不甚在意,一直目不斜视地看着她,好像并没有注意到她对他的衣袍做了什么。
只是瞳眸深处掠过一点深色,而后开口轻声道:“陛下该用药了。”
窗牖外的朝霞映着顾之澄失去血色的小半张脸,越发显得可怜兮兮地露出一脸苦容,却没有辩驳,只是垂眸等着陆寒唤人进来送药。
陆寒瞥了她一眼,将她眼底的惊惶看得分明,里头尽是对他的惧意。
他早已习惯顾之澄在他面前总是如同一只受惊的小兔子,所以并未说什么,只是起身去换了外间候着的翡翠,让她去将给顾之澄一直热着的药送过来。
回到顾之澄身边,她仍旧耷拉着小脑袋,黑白分明的眸子里全是纯粹的无助之色。
陆寒深叹一口气,薄唇如削,轻启道:“陛下,您若是有何不愿不喜之事,合该大声说出来便是。”
顾之澄睫毛轻轻颤着,有些犹疑地看着陆寒。
陆寒给予了她一丝鼓励的眼神,“陛下现下便可以说,您想做什么,不想做什么。”
顾之澄想出宫,想自由,想一直活到七老八十岁,可当然不会信他的鬼话,现在跟陆寒说这些。
所以她眨了下眼,语气虚弱地开口道:“朕......朕不想喝药。”
“这自然是不行的。”陆寒弯了弯唇,翡翠刚好走进来,端着刻花荷莲纹花口托盘,里头是一碗闻着便苦的汤药和一粒话梅。
顾之澄:......反正她也只是随便说一说,早就知道陆寒只是说些鬼话罢了。
其实顾之澄从小到大都在喝药,所以虽然不喜欢这些药味,可也早已经习惯了。
翡翠端过来的药,都是温热可以直接下口,不必再吹凉的。
所以一端过来,顾之澄也不需陆寒再催,就直接从翡翠托着的托盘里面端起来,仰头一饮而尽了。
喝完药,顾之澄赶紧捏了话梅放进嘴里。
殷红的嘴角还留了一两滴褐色的药渍,衬着又嫩又白的小脸,再加上她一直安安静静的没说话,所以显得格外乖巧又懂事。
陆寒眸子一暗,眼瞧着翡翠弯腰替顾之澄擦着唇角,突然觉得手心也有些发痒。
他轻咳了一声,幽深的眸光渐渐转得平淡疏离,沉声道:“陛下,虽喝药这事,不可轻慢。但臣认为,在太后面前,您不喜欢什么,不愿意什么,都应当直白地说出来。”
顾之澄:......她哪敢啊!
自打上回惹母后生气,哄了许久都哄不好之后,她就已经有了心理阴影,再也不敢轻易惹母后生气。
能拐个弯偷偷摸摸的,她都不愿意正面和母后对抗。
而一旁正在收拾药碗的翡翠,心中却已是惊天骇浪。
......摄政王浪子野心竟已到了如此地步,竟然敢这样直白的挑拨离间,教唆陛下和太后作对?!
不行,她待会儿得去慈德宫走一趟了,定要去告诉太后,让她更加好好提防一下摄政王才对!
......
翡翠急急地离开后,陆寒淡淡的眼风扫过她匆匆离开的背影,重新落回顾之澄嫩生生的小脸上。
“陛下喝了药,可要进膳?”
“不用......”顾之澄生病的时候,最不喜欢用膳,嘴里的苦味都散不去,哪有胃口继续吃东西呢?
所以这也是她上一世长不高,且身形也一直瘦弱的缘由。
成日把药当饭吃的人,哪能健壮起来。
陆寒眯了眯眸子,低声劝道:“陛下还是该用些,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朕吃不下......”顾之澄垂着小脸,鼻子皱成一团,可怜巴巴的。
陆寒眸光微凝,“陛下可是有何忧心之事?”
顾之澄原本只是忧心自己的病,还有陆寒总是在她身边,做什么都不自在的事情。
可听陆寒这样发问,她突然想起来另外一件事。
想到这儿,顾之澄的声音更加软乎乎了起来,又多添了几分可怜,小声道:“小叔叔......上元节那日,朕的钱袋子丢了......”
陆寒轻笑一声,原以为是多么了不起的事情,让她愁成这样。
原来只不过是钱袋子丢了这样的小事。
也难怪,这小东西小小的脑袋里面,也只能装这些小事了。
家国天下的大事,是不可能装得下了。
陆寒如刀刻般深邃的五官漫上一丝无奈,“你可知丢在了何处?”
顾之澄支支吾吾,到底对宫外不熟悉,所以也说不上来。
但她还是强调道:“朕相信钱袋子定是掉在了某处,被人捡了送去官府了。澄都百姓都纯良,路不拾遗,夜不闭户,钱袋子定不会是被人偷走的。”
陆寒抿唇,他的小皇帝还真是善良的愚蠢呢。
但他还是点头应道:“陛下说的是,臣亦相信不会有人偷您的钱袋子。”
“还请小叔叔帮我留意着,若有了朕的钱袋子的消息,定要告诉朕......”顾之澄小脸巴巴地看着陆寒,十分郑重地说道。
陆寒眼尾微挑,那钱袋子再普通不过,为何这小东西如此在意。
他牵唇笑了笑,低声问道:“陛下可是有重要之物在钱袋子里头,所以才急着寻回。”
顾之澄摇头,又咬了咬唇,一狠心说道:“也不怕小叔叔笑话,里头的银钱,都是朕的重要之物......因为......那是朕所有的积蓄。”
陆寒意外地挑了挑眉,他记得那钱袋子里头的银钱确实不少,可若这是作为某位皇帝所有的积蓄,那也着实太寒酸了些。
看来这小废物什么都被太后管得死死的,就连银钱也不剩多少。
陆寒对顾之澄的心思,又复杂了些许。
有些怜悯同情,又多了几分蔑视。
毕竟当皇帝能窝囊到这个份上,可能也就顾之澄这么一个了......
......
陆寒并没有贪图顾之澄那一点点银钱的意思。
隔了几日,他便遣了个家丁,将顾之澄的钱袋子送去了澄都府尹那儿,说是在街上捡到的。
钱袋子里头的银钱不菲,再加上是宫里独一份的织绣手艺,所以很快就水落石出,物归原主,回到了顾之澄的手上。
陆寒亲自将钱袋子送回了顾之澄这里。
顾之澄恰好已经病好了,这会儿正捧着失而复得的钱袋子,笑得眯了眼。
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似月牙儿弯弯,好看得像画似的。
不过掂了几下她的钱袋子之后,又突然重重的叹了一声。
陆寒心莫名一提,以为这小东西发现了什么,不动声色地沉声道:“臣斗胆,敢问陛下为何叹气?臣愿为陛下分忧。”
顾之澄长长又叹了一口气,坐在廊下望着怎么也望不到外面的朱色宫墙,“可惜那日钱袋子丢了,朕喜欢的许多东西都未买到......”
陆寒心中失笑,脸上的表情却依旧淡淡的,“待日后有机会,臣愿再带陛下出宫。”
“日后是多久?”顾之澄眸子里有了光。
“待太后同意之时。”陆寒又开始以太后为借口。
顾之澄一下子就泄了气。
母后同意?那可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了。
或许等她出了宫,都不会有这个机会......
沮丧了一会儿,顾之澄又想到了旁的,“那小叔叔,下一月的春闱狩猎,可能带我一块去?”
陆寒眸光微动,颔首拒绝道:“陛下年纪尚小,还是等年岁长一些再去罢。”
“等到十四岁?”
“嗯,等陛下十四岁......”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就是十四岁了!!!
在古代,这就可以嫁人了!所以可以暧昧起来了,嘿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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