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烟抹了把脸上的泪,转头望过去，果真看到一辆华丽的马车往这边过来。
她朝门房略略福礼道了声谢，便拢着她的东西,往马车迎去。
“姑娘。”她唤了一声。
紫蕙顺着声音望去，认出那是之前拦过马车的梁家庶女，一时蹙了眉。二姑娘以前和这位梁家姑娘关系还算不错,但不知为何,二姑娘突然不再理会她。
甚至还下令往后她再来,不必再往院里通传，随意打发了去就行。
她还是头一回见二姑娘这么对别人。
前两天她听门房的人说，梁家姑娘天天往国公府跑。
门房私底下为梁家姑娘讨情,让她帮忙劝着二姑娘。
她没敢开口，二姑娘的脾性,如此大动干戈，指不定梁家姑娘如何冒犯了她。
她才不敢往枪口上撞。
“二姑娘,是梁家姑娘。”紫蕙附在床沿，轻声说。
赵沅掀起车帘一角,看见了窘迫不堪、手忙脚乱匆匆跑出来的梁烟时,心底便窒了一窒。
竟还要来招惹她。
这把她当成傻子看待了。
她忽然便自嘲地笑了笑。
上一世的自己可不就像个傻子一样吗？
明明有疼爱她如珠如玉的外祖父母，偏因为那点可悲的自尊心作祟，觉得自己可怜无依。来个同样可怜的梁烟,互吐衷肠，她就不顾一切地对她敞开心扉。
多么可怜,多么可悲。
但那一切都是她自找的。
此时梁烟也看清了紫蕙，那是二姑娘身边的大丫鬟，她早前见过几次。
看到紫蕙，她收回了目光,垂下了眼帘，问道：“里面的是二姑娘吗？”
紫蕙看了看马车，二姑娘还是没有任何动作。
应当是不愿见她的。
她莲步轻移，上前向梁烟福了福身，道：“梁姑娘，我家二姑娘身子不适，不便见客，还请姑娘见谅。”
“那我不见二姑娘，只隔着马车跟她说几句话。”梁烟小跑到马车前，隔着车帘对她说道：“二姑娘，我姨娘已经大好了。”
赵沅心里好似压着一块石头，怎样都觉得不痛快。
“姨娘知道二姑娘身体不好，很是忧心，特意为你做了一罐槐花蜜。”她双手将瓦罐呈上。
赵沅连车帘都没有掀一下，轻垂着眼，后牙像是在忍耐什么，轻轻咬着。
“上回在靖安侯府，我弄脏了姑娘的鞋，所以又另外给姑娘做了一双。”
紫蕙走上前来，接过她递来的包袱，道：“我替我家姑娘多谢你……”
“梁烟。”紫蕙话还未说完，便被赵沅打断。
她打起车帘，走了出来。
阿秀伸手搀着她下马车。
“二姑娘。”看到赵沅，两眼脸上露出笑意。
“梁烟。”赵沅的脸色因为极度贞静而失去了颜色，只一双眼依然炯炯有神。她看向梁烟，道：“你以后别来找我了。”
梁烟唇齿翕动，似乎有些不可置信：“我……”
“不管你是出于感恩，或是其他什么目的，从今以后，你我只是陌路人。”赵沅道。
梁烟不知赵沅突如其来的冷漠是因为什么，此时她直白的拒绝之词令她心都碎了。
或许是自己做了什么令她不喜的事。
可她实在想不起来，自己做了什么。
她眨眨眼，眼泪直掉，拼命忍着泪看着赵沅，笨拙地想为自己辩驳两句，却因为内心巨大的悲楚而无法吐出一个字。
这样的梁烟是赵沅记忆中的梁烟，永远含着愁，笨拙而又赤城地逗她开怀玩笑。
而不是那个穿着轻纱，在院子里和李承煦拨云撩雨的女子。
梁烟应当是春日酥雨下的一簇百合。
但那是她。
分明是她。
天下最易变的就是人心，最善于伪装的也是人心。
幽谷百合一般的梁烟也是会变的，她会变身一条吐着信子的蛇。
盘踞在洞穴里，只等一个机会，就会狠狠咬上她一口。
“你的感恩，我不需要。”赵沅扬手，将紫蕙手中的东西一下打翻：“你的这些东西，我也不需要。”
盛蜜的罐子翻倒在地，“啪”的一声，在安静庄严的国公府门前，显得别样惊心。
清香的槐花蜜倒了出来，飘出丝丝缕缕幽幽的香甜气息。
梁烟垂首看着溅得满地的蜜，掩面哭了起来。
说完这话，赵沅就走了，也不管梁烟哭得有多伤心。
重生回来之后，很多时候她都会有困惑。
自己上一世所经历的事情是否全都只是她的一个梦。但现实里出现的每一个人，恰当时间发生的每一件事，都清楚明白的告诉她。
那些事情是真的。
梁烟真的会背叛她。
有时候她无法分辨自己对梁烟到底是怀着怎样的情感。
当初她们是那么要好，她将自己的一半心都给了梁烟。
这样的感情是容不下背叛的。
照理说，她应该恨她。
可这一世只要看到她哭得那么悲楚，她还是会忍不住心软。
她绝不会重蹈上一世的覆辙。
*
次日清晨，赵沅便要动身，前往西山大营。
一大早阿秀就把她喊了起来，更衣梳洗。刚吃罢早膳，杨氏和几个舅母姐妹也都来送她。
杨氏忙里忙外操心，一会儿叮嘱丫鬟们别落下东西，一会儿又拉着赵沅叮嘱不停，让她到了营里，有个什么头疼脑热不舒服千万别逞强硬撑。
赵沅笑道：“外祖母，您放心吧。我又不是小孩子，会照顾好自己的。”
杨氏呢喃：“不是小孩子，和小孩子也没什么分别。长这么大，你还没独自出门这么久呢。”
赵沅道：“不过是到西山大营，往来也就两个时辰。况且，每逢十还能回府。”
“你那宋二叔，别看他平日里看着和气，但我听说他治军最严。我真怕你们去了他拿捏不住准头，还照训那帮痴汉那样训你们。到时候你若支撑不下去，别薄着脸皮，不知进退。”
杨氏此言一出，几个晚辈纷纷咋舌。
宋二叔平日里也看不出和气啊。
杨氏叮嘱了好一番，见东西都收拾得差不多了，又带着宝芸指挥小厮们装车。
姐妹们都围了过来，三言两语叽叽喳喳。
沈如棠道：“二姐姐真厉害，可以入宫给公主做陪侍。”
“你还太小了，等你长大，也就可以了。”
“二姐姐，宋二叔可凶了。我听说他底下的兵都怕他呢。到时候他要是打你怎么办？”沈如瑶愁起了脸，似乎想到赵沅这个小身板，宋二叔一拳下来就能让她吐血。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赵沅看着沈如瑶微微鼓起的河豚一样的小脸，圆乎乎可爱极了，没忍住，戳了戳，她笑道：“我不怕。他要是打我，我就哭。阿翁知道了，会好好收拾他。”
沈如瑶咧唇一笑。
几个姐妹闹完了，散开，琼苑变得安静。
赵沅看着她们散开的身影，唇角微微扬起。
她好喜欢这种感觉，有家人的关心和爱护环抱着，是何等的幸福！
原来上一世，她和这样的幸福只隔了咫尺之遥。
但她没有珍惜这触手可及的温暖。
这一次，她不会了。
她会紧紧握住它们，让它们成为自己人生的一部分。
她起身往门外走，却在游廊上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
“二姐姐。”
原来是沈如溪遥遥走来。
“好了不得呀，你这院子里还是小了点，送行的人再多些，就要站不下了。”沈如溪歪着头，朝她笑道。
赵沅不理会她的打趣，摊开手，素白的手心晃在沈如溪眼前：“我的东西呢？”
沈如溪讶然：“什么东西？”
赵沅道：“你给我的礼物啊，如棠如琰他们都给我送了礼物，难道你没了。”
沈如溪皱了下鼻头，不满地哼哼，双手从身后拿出来，却是一个福字纹的包裹：“拿去。”
赵沅拆开扫了眼：“枕头？”
“我听说宋二叔治军严厉，待军中上下一视同仁。衣物衾被都是军中之物。营中的床啊，又小又硬，所以我专程托人找了一块儿宋二叔军中物资所用的布料，给你缝了个枕头。足可以假乱真。”
赵沅捏了捏，那枕头果然很软，和她平常所用除了面料没什么区别。
可她看了看进进出出搬东西的小厮：“可这回二叔训的是公主，又不是真的士兵。应该不会那么严格吧……你看，外祖母给我准备了这么多东西呢。”
“我是好心，不要你还我。”沈如溪瞪她。
“要要要。”赵沅识时务，抱紧了她的小枕头。
俗话说得好，有备无患嘛。
她抱着枕头对沈如溪道：“二姐姐对我这么好，那我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吧。”
“什么？”
“你近点，我说给你听。”赵沅神秘兮兮。
沈如溪附耳过去，赵沅倾身，凑在她耳畔，一阵低语。
“你这个妮子，我要撕烂你的嘴。”
听清赵沅的话，沈如溪脸“刷”一下变得绯红，一路从脖根红到耳朵尖，伸手就要打她。
赵沅早就料到她会恼怒，说完话一下子就跳开了，咯咯笑着跑远：“二姐姐，我说的都是实话，你别当是玩笑。”
“你还说，你还说！”沈如溪恼得跺脚，只恨她溜得太快，没抓着她。
她方才说了什么？
——那个裴茂只会斗鸡走狗，胆小如鼠，难成大器。二姐姐，你千万想好了。
母亲近来的确又提过几次裴茂，她一直没有下定决心。
可是，赵沅怎么知道？
*
从国公府出城，前往西山大营，乘马车需要两个时辰。
赵沅没想到阿翁会亲自送她，一路上坐在马车里，和他谈天说地。阿翁学识渊博，讲些趣闻笑话。
不知不觉，大营便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好了，下一章阿沅就要去太阳底下站军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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