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半空中传来利刃破风的声音,赵沅耳畔掠过一阵风。
然后她听到利刃破开血肉,入了骨,就像是切开一只倭瓜般轻而易举。
她瞳孔剧缩,而后便闻到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儿。
她缓缓抬起头,只见杀手的刀距离宋霁的后颈只有两寸许的距离,他面部表情狰狞。一柄长剑从他的喉结刺入,没入脖颈,从后颈穿出。
使剑之人力道之重,足以可见。
他被这一剑带得向后一仰,直直跌下马车。圆睁的双目里犹带了几分不可置信!
宋霁回眸看了眼杀手颈上之剑,眼神淡漠。
伤口整齐平滑,这一剑稳准狠得让人无可挑剔。
赵沅脸色煞白,浓重的血腥味儿和道路两旁秽物散发的恶臭交织在一起,她闻到只觉反胃。
宋霁衣袖上沾了血污,脸侧的轮廓上也溅了不少。她一转眸,看见了,便从袖中取出一方干净的锦帕奉上:“二叔。”
宋霁愣了下。
后知后觉抬手,果真在脸侧触到些许黏腻。
目光落在小姑娘的脸上。
刚才刺客已经松开她,她本再无危险,然而她竟主动又扑到车门前。使他困惑,她刚才是想救他吗?
水红的蜀锦手帕,四角绣了浅碧折枝海棠,一角垂下来,拂过他的手背。
长指微微蜷了下,最终还是没有接过帕子,仅是抬袖以袖角擦去血渍。
赵沅浓长的睫毛颤了颤,慢慢收回手。
“刚才吓到你了?”
赵沅双手绞着帕子,摇摇头:“没有,我知二叔在外面,定会想法子救我,故而也不怎么怕。”
“是吗?”宋霁道:“刚才不是还说想生啖我肉,渴饮我血?”
赵沅道:“那是骗杀手的。他若是知道我们的关系,肯定会用我威胁你。所以我才那么说。”
“如果他是穷凶极恶之人呢?杀红了眼,来一个杀一个,你又怎么办?”
赵沅心里直打鼓,垂了首,也不说话了。
“这回是侥幸。”宋霁看了她一眼,女孩儿头垂得低低的,面色又白,分明刚受了惊吓,还要强装镇定。他声音和缓两分,却仍带有军人的冷肃:“下次先保全你自己。”
“嗯。”赵沅点点头。
“二姑娘。”不一会儿,赵隽走到他们面前。
赵沅刚才经过那么惊心动魄的一场骤变,这会儿腿有些发软,见到赵隽,勉强回过神来。
“二姑娘,你没受伤吧?”
她缓缓眨了眨眼,从他殷切的眉眼里看到了关心和紧张。她摇摇头,只道:“我没事。”
虽说有惊无险,但她到底是常年养在深闺的,巴掌大的小脸上愣是没有半点血色,神情也恍恍惚惚。
他看着她,心都揪了起来,自责懊恼。二姑娘自小养得是多么娇气,大人宠她如明珠,文砚爱之如珍宝。手连阳春水也曾沾过,何时到过这等腌臜地方,受过这种惊吓?
“别怕,别怕,我现在来了。都怪我不好,我该去国公府候着你,不该让你到这里来,如此也不用白受这场惊……”
赵沅抬眸,目光触到他真诚的充满心疼的眼光,心上忽然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
赵隽于她而言,和阿兄别无二致。小的时候他和阿兄同进同出,也曾抱过她,哄过她。阿兄少年老成,总是端出一副阿爹的模样,喜欢管着她,教她。
好几次因她犯了错而斥责她。
而这时,阿隽总会挡在她身前,三言两语把阿兄糊弄开,抓出大把她喜欢的什锦糖塞进她怀里。
阿隽年少赤城炽热。
也正因如此,阿兄之死才会给他那么大的打击。
她强忍住一点想要落泪的冲动,弯了弯唇角,冲他露出一个微笑,想让他以此放心,自己没事。
赵隽就这么静静地望着她。
宋霁漫不经心地瞥了眼那么低着头,眼神复杂的少年。
赵沅注意到了宋霁的目光,心道巧了,转向宋霁道:“二叔,他就是我跟你提过的赵隽。”
赵隽视线望着面前宋霁的身影,人一动不动。
宋霁的目光从少年身上收了回来,道:“刚才那一剑不错。”
赵隽站在雨中,听到他的话。绷着的脸慢慢散开,没有了刚才的紧绷之感,他道:“宋将军。”
赵沅愣了一下,觑了眼宋霁,又看了眼赵隽。
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原来刚才那一剑便是来自赵隽。
亦震惊了下。
小的时候他就喜欢舞刀弄枪,阿爹知道他在刀剑上的兴趣,请了最好的师傅教他习武弄剑。当时师傅便说他是习武的根骨,阔别多年,竟不知他进步这么大。
不一会儿,林霄来报:“将军,京兆府尹带人往这边过来了。”
宋霁微微皱了一下眉,默了片刻,方道:“把人带走,这里我来处理。”
“可是……”林霄看了眼乱糟糟的巷道,和地上躺着的杀手尸体,皱了下眉。若赵二姑娘不在,宋霁大可不着痕迹离开。
宋霁平静地打断了他道:“去吧。”
好吧,主子主意比他多。林霄犹豫了下,二话不说走进方才那间小院里,扛起一脸懵的蒋玉舟,翻过巷道离开了。
赵沅从林霄的犹豫里,品出了事情的严重性。
她大致回忆了一下前世关于蒋玉舟的事情,只知道他在祭台上怒斥太子罪行,将太子拉下了马。而宋霁在这件事情里扮演什么角色,起着什么作用,她全然不知。
但刚才宋霁一直否定他和蒋玉舟有关系,说明他不想别人知道他到永南北巷是来找蒋玉舟的。
她有了主意,转眸对赵隽说:“阿隽,你先回去。记住,以后不管什么人问起,你今天都没没在巷子里出现过,没见过什么刺客。”
赵隽虽不知她的用意,但对她的话令行禁止,道:“以后你不要来这里,明天,明天我去国公府找你。”
赵沅点点头。
他朝宋霁又拱拱手,转身离去。
京兆府尹来得比想象中的快。
他接到人报案,永南北巷这边有人在打架,出现了死伤。他这几天眼皮子跳得不行,益州来了个告御状的,人在京畿他的辖区内走丢。这几天各方的人都在找他。
太子的人,七皇子的人,三司的人,旨一道一道雪花片似的飞到京兆府衙门。
他压力巨大,到处查找蒋玉舟的下落。
适才刚得到消息,说有人在永南北巷发现了蒋玉舟的踪影。
蒋玉舟,永南北巷,打架斗殴。
他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是不是有人先他一步发现了蒋玉舟的踪影?对他不测?
他吓出一身冷汗。
永南北巷排水不好,脏水积聚,血水混着脏水,臭气冲天。
此时此刻,京兆府尹也顾不得他的锦靴,踏着污水深入巷陌。
拐过巷口,只见黑黝黝的石板路上躺了数具尸体。
皆被人以剑贯胸,无一活口。
他太阳穴突突直跳:“是谁干的,快搜,人还没走远。”
衙役四下分散,很快他听到巷口传来声:“是什么人在那儿。”
李为宗立马撑伞过去。
只见巷子里停了一辆马车,马车旁站了个人,穿着月白的衣衫,撑了把伞静静立着。
而那人脚边,赫然也躺了一具尸体。
他手一抬,身旁的衙役迅速围过去。
“什么人?”李为宗沉声道。
宋霁转过身去,挑眉笑了笑:“李大人来得挺快。”
居然是宋霁!
李为宗面色微微一窒,很快笑了笑,圆乎乎的脸上细眉小眼弯得分外和气:“原来是宋将军。下官听说永南北巷有人打架斗殴,特带人过来看看。却不想是宋将军,这……”
他看了眼地上的尸体,不敢直问人是不是宋霁杀的。
宋霁眯着眼注视着李为宗。
眼神如炬,看得他头皮发麻。
“你是想问这些人是不是本官杀的吗?”宋霁声音又清清淡淡地响起来。
李为宗瞪大眼看着眼前人,险些魂儿都吓没了一半。
宋霁脾气不怎么好,满朝皆知。曾有朝臣与他政见不合,他当廷踹了那人一脚,一个心窝脚险些要了那人的命。
皇上怒不可遏,却也只不痛不痒地罚了他三个月的俸禄。
“二叔。”马车里突然传来个声音,李为宗顺着声音看过去。车帘打起,一张俏丽的小脸便露出出来。那张小脸不施粉黛,苍白如纸,却好看得有些过分。
少女眼睫上挂着水珠,湿漉漉的,一垂眸,便有珠儿滚落,看上去如雨后的新荷。
宋霁听到少女唤他,目光掠过李为宗,又落到赵沅身上:“嗯?”
“二叔,我害怕。”少女眉眼轻垂,粉腮挂着晶莹淡白的泪珠,一副可怜兮兮楚楚动人的样子:“我想回家。你不是说等京兆府尹来了,咱们就可以回去了吗?”
说着说着,她小声呜咽:“紫蕙她还没醒,会不会有事?”
李为宗听到少女小声的啜泣,眼风里扫到她脖子上的血痕,像是被什么利刃划过,渗出血珠。
这个小女郎唤宋霁二叔,是什么人?
“李为宗,天子脚下,皇城根边,这就是你管辖的好京城。”宋霁眉间涌出肃杀之气:“今日赵二姑娘要是有什么事,我看你怎么跟沈国公交代。”
李为宗听了这话,心中一凝。
赵二姑娘,沈国公爷?
车里坐的是什么人?
心里这么想着,目光就又落到赵沅身上,深街巷内,小小女郎满脸泪水,如天工雕琢的白玉面上却仍挂着骄矜神情,一看便是养尊处优的高门贵女。
赵沅察觉到了李为宗的目光,转头看过去,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圣上将京城交给你,你便是这么管的?白日飞贼横行,也是今日我求二叔与我陪我来这儿。若是没他,岂不是要让这帮贼人白白害了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