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说顾若初没能反应过来，就是旁人也都震惊不已。
肖先生道：“国家财政，逐年萎缩，我朝虽物产丰饶却民生困顿，究其原因，在于吏治不治豪强掠夺，顾若初写得很好，将各项征税总为一条，按亩折算缴纳，如此一来，上可以充盈国库，下能够稳健税基，实为经世济民的良策。”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来对顾公子暗暗称服，居然能想到这样的好办法，二来不禁感叹，他们可是从来没听到过肖先生如此夸赞过谁。
梅香亭内心激动，想不到若初这么厉害，心中藏有如此良策，还好他执意把她给带了来，不然她便要错过这个好的机会。
“若初，好样的。”梅香亭冲她比着手势小声道。
顾若初心里其实很惭愧，这又不是她的点子，她不过是把历史课上学到的知识写上去而已，没想到受到瞩目了。
不过她再想，若一条鞭法真的能够在大颖推广实施，造福百姓，便也是她的一件幸事。
顾若初之后，肖先生阅毕所有文章，再没点评过谁。大部分人都很失落，这意味着他们的才能没有被肖先生看中，整个上午，仅有四五个人被肖先生赞赏过。
大伙的眼珠子又红了些，虽然自己不行，但有的人行啊，比如唐国公府的周公子，梅祭酒家的梅公子，还有，不知道是谁家的顾公子。
回头赶紧备上礼，去结交就是了，哪位公子没有订过亲，就赶紧找媒人上门提亲去，能攀上亲也好哇。
顾若初尚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了大伙眼里的一块香饽饽。
按照肖先生以往的规矩，在比试过后的几日，他会给表现优异者发一张请柬，邀请这些人加入他的诗社。
表面上看，肖先生的诗社是供切磋作诗用的，可大家都心知肚明，诗社其实是双方用来试探彼此态度的一种办法，若接受请柬来入诗社，就等于上了肖先生的船，往后就是他的人。
在诗社里，还能结交到被肖先生一路扶持的大小官员，这又是一条人脉。
若不中意肖先生，便不接受请柬就是，不过大伙还从没听说有谁拒绝过请柬的，这不是犯蠢么。
顾若初想拒绝。
她已经决定拒绝。
今天的事就当成一场意外好了，从今往后，她希望自己和肖先生不会再有任何的交集。
曲终人也散，正当大伙以为一切都尘埃落定，肖先生忽道：“我准备收个徒弟。”
众人愣在当场。
“顾若初的资质不错，我挺喜欢她的，就收她了。”
众人：……？？？
什么情况？
底下一下子炸了，轰地爆发出一阵说话声，“真的假的！居然还有这种好事？”
从来没听说过啊！
所有人的眼睛再度刷刷变红，一个个如饿狼似的，死盯在顾若初的身上，几乎要在她身上看穿个洞。
顾若初茫然无措，她搂紧自己瘦弱的小身板，又朝靠墙的位置缩了缩。
凭什么顾若初的运气这么好，天大的好事能落在他的头上。话说回来，他的字明明写得特别难看，先前能得夸赞，也不过是因为写出个“一条鞭法”而已，又有什么了不起，对啊，他根本没什么了不起的！
有一些人对顾若初的看法，从起初的羡慕与嫉妒，变成了满心的不服气。
有一人拍桌高声喊：“我不服，咱们再来比一场！”
众人徇声看去，说话的是宣平侯府的公子，杨扈。
宣平侯府家里最近出了事，他家曾靠过阉党的势捞过好处，前段时间锦衣卫将侯府的二老爷给捉进诏狱去了，至今人还没给放出来，侯府里便时常闹哄哄的，这段日子过得很不太平。
杨扈是宣平侯的嫡长子，侯府的袭爵人，平日里行事高调，飞扬跋扈，最是个惹不得的主儿。
杨扈这么说，当即有几个人附和他，都不愿眼睁睁看着肖先生徒弟的名额，被个顾若初给占了去。
“顾若初，你父亲官居何职，你今年多大，身上有什么功名，赶紧说出来给大伙听听。”杨扈怒不可遏地瞪着顾若初。
顾若初眼见没法推脱，就算是她不愿顺了杨扈的意思，别人也会继续缠着她问，她只得道：“家父顾铭，身居顺天府检校之职，我今年十七，考中了童生。”
杨扈一听，立马哈哈大笑，“我当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弄了半天，你爹不过是个九品芝麻小官，你也才十七，只中了个童生，这顶什么用。肖先生，您要收徒，我看不如重新比试一回，您重新拟个题，让大伙再写一次，不然便宜了顾若初，大家心里不服！”
“对呀，我们事先不知道还有收徒这回事呢，刚刚没发挥好，下把一定没问题。”好多人都被煽动起来。
梅香亭与杨扈争辩道：“他父亲的官职低怎么了，童生又怎么了，若初写得好，肖先生都夸是所有人里写得最好的，他有才能，合肖先生的眼缘，肖先生对他满意，你有什么不服气的。”
杨扈讥讽道：“再有才能也不能写一手丑字啊，肖先生的坐下首席弟子，哪怕是梅兄你，我都认了，但是被顾若初给占着，我就是不答应！”
顾若初听得一怂一怂的，甭管待会儿结局如何，她回家以后，多少还是练点字吧……
“好了。”肖先生淡漠地叫停争执，下头逐渐安静了些。
“肖先生，您好好考虑考虑，大颖人才济济，若要收徒，什么样才逸惊绝的徒弟收不得，怎能偏偏收了他呢。”
杨扈越看顾若初，心里头越来气。他先前就觉得顾若初才不配位，不大瞧得上顾若初，只是一直没开口去提，现在可算把憋着的这口气给吐出来了。他才不怕得罪顾家呢，难道他们侯府难道还压不过一个小小的顾家吗。
论情是这般。论理，眼下他二叔正在诏狱里关着，锦衣卫指挥使萧逸迟油盐不进，侯府愣是死活捞不出人来，一大家子都快愁出病来了。正好肖先生举办比试，杨扈想趁这个机会攀上肖先生的关系，兴许他二叔的事就好办了。
肖先生却道：“我意已决，多说无用，还请诸位自便。”
他起身，朝顾若初走过去。
顾若初紧张地站起来。
肖先生停在顾若初的身前，拍了下她的肩头，“若初，从今往后，我就是你的师父。回头约定个时间，你按时到浮梦园来，我教你读书写字。”
顾若初很勉强地咧嘴笑了一下。
什么？不仅教读书，连写字也教？
肖先生对顾若初未免太好了些。杨扈的鼻子都快气歪了，却只能咬着牙往下压火。好多人都酸溜溜的，又羡慕又嫉妒。
在各种各样目光的打量下，顾若初与梅香亭离开了浮梦园。临走之前，周子衍还和他们打了招呼，周子衍是个大方开朗的性格，没有半点嫉妒顾若初的心，他真心实意地恭喜过顾若初，还邀请她改日去国公府上做客。
顾若初见他人不错，就答应了下来。
肖先生收顾若初为徒的消息，很快传遍京城，顾若初与梅香亭去吃顿饭的功夫，顾府上下也都知道了。
顾老爷子刹那间老泪纵横，因不适应京城气候而添的一点小毛病，似乎在转眼间好全了，他把拐杖扔到一边，说要去大门那边接若初。
他满口夸赞着顾若初，说若初是顾家的好苗子，是顾家今后的指望，又指着顾若飞的鼻子骂了几句不学好，该多向他二哥学着点。
旁边人赶紧把老爷子给劝住，直说使不得，还是身子骨要紧，顾铭称他接应去就是。顾铭虽然脸上不显，但心中不知有多高兴呢，想不到自己的儿子这样能干，一朝在京城打响名声。
不知道若初累不累，饿不饿。听闻侯府公子还与若初拌过口舌，若初怕是受了委屈，想到这儿，顾铭的脚步不禁加快了几分。
老爷子又吩咐家里赶紧操办个席面，邀一邀四方邻居和亲友，让大家伙都跟着沾点喜气，顾钟说不急在这一时半刻的，待若初回来再说。
不过老爷子有点安耐不住了，他很想让所有人知道，他们家若初是个顶争气的好孩子，连勋贵人家的子弟都比不得他的。
顾铭带着家里人站在大门前左等右等，终于见顾若初腆着小肚子，打着饱嗝慢悠悠从街口溜达回来。
“爹，你们都站在这儿干嘛？”顾若初问。
顾铭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喜悦心情，他先拍拍她的头，又顺手从袖子里掏出几张银票给她。
顾若初很熟练地接过银票，然后笑嘻嘻地收好。爹又给她零花钱了。
顾铭严肃着脸道：“等你一起吃午饭。”
“我都吃过了，爹，你们吃吧。”她准备回房间睡个午觉。
顾若楼道：“若初，祖父正等着你呢，你必得过去一趟才行。”
顾若初暗念一声麻烦，只好跟着去了饭厅。
还没进到厅里，三太太万氏就亲昵热络地迎出来，拉着她的手笑眯眯道：“若初啊，你的本事大，肖先生愿意收你当徒弟，咱们啊都是一家人，你若飞弟弟眼下正需要个好先生来教他，要不，你再去找肖先生时，把你弟弟也带上，让他也受几句教导，跟着沾沾光，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