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天蒙蒙亮，京城皇宫内各处严整，自金銮宝殿里传出太监高亢的怒骂声。
“萧指挥使，你胆大包天！你好生睁开眼瞧瞧，朝廷被你祸害成什么样了！”
司礼监掌印太监曹暨拔高了不男不女的调门儿，面白无须的面容尽染怒意，整座宫殿里绕着他尖厉的嗓音。
大臣们噤若寒蝉，一个个缩着脖子跪在地上，像群鹌鹑。
“哦？”
大臣之中，唯独萧指挥使泰然站立着，他以余光扫过众人，视线落在曹暨身上一瞬，很快又不以为然地飘远。
近年来阉党势大，朝廷内早有颇多非议，只是皇上对曹暨宠信非常，寻常臣子根本撼动不得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阉党的势力日渐壮大，曹暨嚣张跋扈。
在这样的状况下，能与之抗衡的，唯有同样备受宠信的萧指挥使一人。
大约十天前，萧指挥使突然发疯一般抓人，所扣罪名无不是“结党营私”，那些人被抓进锦衣卫的诏狱之中，被毒打审讯了个遍，口供皆与曹暨有关。
这些天，诏狱里日夜鬼哭狼嚎，锦衣卫们凭萧指挥使搜罗到的证据，速度极快地审完一波又一波，阉党的人更是一抓一个准儿，有的借阉党之势贪污受贿盘剥百姓，有的徇私枉法欺压良民，还有的人斗大的字不识一个，全靠孝敬曹暨银子当上了官……种种罪名不一而足。
萧指挥使肃清阉党之举，倍得多数朝臣的认可，他们不敢在朝廷上替萧指挥使说句话，却在心中默默称服。
在如此沉痛的打击之下，曹暨已恨得牙根痒痒。
“萧逸迟，你不要太嚣张！”他气急败坏地喊。
萧逸迟却是眼皮都没翻动半下。
两位臣子僵持不下，鸾台上的龙椅空空，在场众人却习以为常。当今皇帝已不上朝许多年了。
四皇子叶玠乃是负责主持朝局之人，他见状，不得不站出来调停：“曹公公，此乃大殿，莫要喧嚷。”
四皇子二十四五的年纪，是皇上如今最年长的皇子，前三子要么早夭要么因故身亡，而当今太子乃一稚子，难以担当大任，故而每每上朝时皆是四皇子在主持。
曹暨咬牙切齿道：“四殿下，萧指挥使未免过于猖狂，未经皇上准允，满朝文武大臣，十之二三居然都被他抓走打杀，臣要请奏皇上，将萧指挥使革职查办！”
叶玠婆娑着手上的扳指，淡漠平静地道：“曹公公想奏便奏，要呈便呈，你们二人之间的恩怨，皆与本皇子不相干的。”
四皇子虽有主持朝局之权，然而国家大事并非他能决断，要么是阉党专权，要么是锦衣卫横插一脚，皇上还隔三差五借他二人之口宣旨，四皇子看似风光，实际上夹在中间从没捞着什么好处。
此番萧逸迟在暗中搜罗了不少曹暨一党作恶的证据，倾尽全力要扳倒阉党，两派人斗争正达峰顶，局势恰在最不明朗的阶段，四皇子更没有掺和进来的道理。
曹暨心中累积着无处倾泻的火气，他阴鸷的眼神盯在萧逸迟云淡风轻的脸上，忽地厉声冷笑，压抑着情绪说：“怎么，听说萧指挥使已替我捏造好了罪名，想要抢先一步告到皇上那儿去？”
下头的人一个个保不住了，这股火明摆着就快要烧到曹暨自己的身上来，他多番打听之下，得知萧逸迟准备从诏狱关押的人里，审出个“索要重贿私造军火”的谋逆之罪来告发他。
眼线告诉他，萧逸迟为了扳倒他煞费苦心，亲自远赴江南，乔装盘查向他行重贿之人。萧逸迟已将逮捕命令发出，不日那人就要被押解至京，而后被押至皇帝跟前作证。
这是要置他于万劫不复的境地啊。
萧逸迟淡淡道：“是否为捏造，圣上自有决断。”
曹暨眯起双眼，心想他绝不能给萧逸迟这个机会，他准备在人证被押送到京城的路上，就把一切解决干净。
“哼，我找皇上说理去。”曹暨甩一下拂尘，铁青着脸朝进往后宫的大门方向走。在此之前，他得求皇上下旨，严禁萧逸迟继续发疯抓人，屈打成招，最好能直接夺了他的职。
不过，曹暨的心里也清楚，萧逸迟在皇上心中的分量很重，若想请求皇上剥他职位，恐怕不是件容易事。此事，怕是得从长计议。
——
“二少爷让让，当心碰着您。”
崭新的顾家大宅内，顾若初怔怔站在四方庭院里，看着下人忙进忙出搬东西。
小迟离开以后，顾铭拨给她一个新的贴身小厮，名唤柄儿，服侍在她的前后。柄儿和小迟年龄相仿，却比小迟笨了不止一点两点，憨是憨了些，好在忠心耿耿，用起来也还算顺手。
柄儿搬着个大箱子，正要往屋里抬，怕碰着戳在院子正当中发呆的顾若初，便笑呵呵让她挪挪步子。
顾若初哦了一声，让开一条路。
她与顾家人抵达京城约有两日，新的顾宅的确比原先小了不少，不过只要住着不拥挤便没什么，顾若初住着个单独的宽敞院子，顾铭昨夜已带她去拜会过一位官场好友，以期带她尽快结交京中权贵……
等等，最大的问题，难道不是她还留在顾家吗！
一想到这个，顾若初便痛心疾首。
登上运河的大船前，她正准备伺机开溜，岂料顾铭过分尽心，生怕她从今往后再受到一星半点的委屈，除了柄儿，还一口气拨了七八个丫鬟小厮过来伺候，时时刻刻不离身的，顾若初一举一动皆被他们看着，哪里还有逃跑的机会。
待到大船驶入京，顾家人又被顺天府的小吏殷勤接待，顾若初被围在正中间，被人左夸一句右赞一句，就这么着被迎到酒楼里吃了顿饭，更加无法抽身了。
此时，她环膝倚坐在庭院内的桃树下，心道提心吊胆的日子何时才能到头。忽然，她的眼神明亮起来。
她终于想通了，离开顾家的方法，并不是只有逃跑一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