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上请看！”韩昕砚抬手引着众人,又重新回到了那张形势图前，“李大人所说‘先下三晋’与恩师提议‘先攻燕国’其实各有利弊。”
秦王嬴政但听他此言，脸上便不由得流露出一丝疑惑：这小子竟然并非无脑支持缭子先生？且听听他有何独特见解。
“先下三晋，则秦与三晋结为一体,国界直抵齐国边境；齐国恐慌,则必会选择与楚联兵,燕国迫于两大国势力威慑，兴许也会加入合纵联盟。昕砚试问王上：北境有燕、东海有齐、南国有楚,秦下三晋后已是疲惫之师，此时若与三国相抗能有几多胜算？”
韩昕砚话音还未落下,缭子便在一旁欣然颔首，嘴角也颇为得意地慢慢扬起；李斯听完韩昕砚所提的几点，忽地眉心一紧,脸上流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墨家入燕对我秦国而言其实是个时机，齐国乐得看燕秦两国互斗的热闹；所以,齐王田建绝不会出面阻止我们对燕国用兵。魏国或许明白唇亡齿寒的道理，但他无力左右,因为我们随时可以向齐示好,用平分魏燕两国作为筹码,去震慑魏国。”韩昕砚说着,不觉间勾唇一笑，眉宇之间尽显筹谋算计。
缭子听着爱徒侃侃而谈,心中顿觉欣慰。
“先攻燕、后取魏，依照目前形势来看,只有一点好处，那便是：我们能争取到足够的时间与齐楚两国周旋。”混小子说完，便将双臂抱在身前,眼睛直勾勾盯着师父，仿佛在等一个夸奖。
谁成想，缭子并没有及时开口来表扬一下自家大宝贝儿，而是从木架上拾起一支笔，简简单单画了两个方略的进军路线，而后将目光锁定在形势图上，“这便是先下三晋之利，与先攻燕国之弊了。”
“先生的意思是……补给线？”秦王嬴政缓缓转过身去，面对着那张形势图，不由得抬起右手，轻轻沿着缭子刚刚画好的两笔摩挲了两下。
“然也。先下三晋可以使我大秦版图连为一片，这样便能极大限度地缩短补给线；眼下秦国虽然已将赵地并入，可赵地连旱蝗灾尚未有效缓解，此时舍魏攻燕则会拉长补给。”缭子盯着那张图，将自己最忧心的顾虑一股脑儿吐了出来。
“这一点确实需要好好考虑啊！”秦王嬴政的目光仍依依不舍地锁定在那张图上，而后心有不甘地长叹了一声。
一旁的王翦仔细盯了盯嬴政的微表情，便一下子明白了秦王所想，于是老将军就捋着胡须，哈哈一笑，道：“王上也不必太过忧心，您若有意先行取燕，我们大可以休养一两年，让赵地灾情缓和一下，然后再动身不迟！毕竟将士们都不是铁打的身板儿，我们也得好好休息休息不是吗？”
老将军细细品鉴着李斯与缭子所提出的两个策略，他不得不承认：缭子主张先攻燕兴许当下困难不小，但于整体局势而言，这招才是能用最少伤亡换取最大利益的决胜之法！
嬴政与李斯一听，方才恍然大悟，君臣两人不禁相视，而后爽朗一笑。
“对对对！王将军这话实在！”李斯说着，接连向王翦拱手：自己怎么只想着要连轴转呢？在此战火连天的大争之世，休养生息、整军备战也是十分重要的。
“寡人太心急了！幸得王将军一语惊醒梦中人啊！”秦王嬴政拂袖背手，苦笑着摇了摇头。
“王上、将军、丞相，今日正事都……谈妥了吧？”蒙毅倏地从哥哥身后冒出头来，手臂信自搭在蒙恬身上，一脸期待地看了看大伙儿，然后轻声问了句。
“你小子心里又要冒什么鬼点子？”秦王嬴政笑着一抬手，轻轻弹中了蒙毅的眉心。
那小子忽地抬手捂住了额头，而后撇嘴嘟囔着：“我是一片好心啊！正事谈完了，不是还有俩人的喜事……等着大伙儿前去贺上一贺吗？”他嘴里正念叨着，眼睛便贼溜溜地打量起韩昕砚与缭子二人来。
秦王嬴政循着蒙毅的目光一并看向师徒二人，然后一笑，道：“是该一贺！那就……谁提的主意谁去伶俜馆结账吧！”
“啊？”蒙毅一下子从哥哥背上弹开，他龇牙咧嘴地惊呼了一声，紧接着便翻了个白眼抱怨着，“合着我好心提议一下，反倒让自己当了一次冤大头？”
众人听罢，相视大笑……
今天的饭局，韩昕砚都不记得自己到底喝了多少，反正他只知道师父身体不好，于是宴席间自己就成了大伙儿的敬酒目标；这一杯杯烈酒下肚，混小子的意识便慢慢变得迷离了，喝到散席，他竟还是被缭子架着回到家里的。
砰砰砰——
小章邯听见院门被人叩响，便立即披着衣裳飞奔而来；他一边跑着，一边高声问道：“何人叩门？”
“阿章，是我！先生。”缭子的声音由门外传来，小家伙听了，脸蛋儿都挂上了一层笑意呢！
院门一开，韩昕砚便踉踉跄跄地一头栽进门内，缭子赶紧跟上一步，用力搂住爱徒的肩背，眉头紧皱着冲混小子喝了句：“喝那么多就老实会儿，成吗？”
小章邯立即闩上了院门，而后转身赶上前来，帮着缭子一起将韩昕砚扶进卧房，“先生，韩大哥怎么喝成这样？要不……我去煮点解酒汤吧！”
“阿章，你别忙活了，先去睡吧！你韩大哥无碍，他是心里憋着事儿，所以才会借着酒劲儿，故意‘醉’成这个样子。”缭子说着，便将韩昕砚扶到榻上躺下身来，而后自己弯腰为爱徒脱下了鞋。
“真的……没事吗？”小章邯眼巴巴望着韩昕砚，又将声音放得更轻更缓；他生怕自己会一不小心惊扰到韩大哥呢！
缭子起身，笑着揉了揉小家伙的头，“真的！他没事，你去好好休息吧！”说着，他便牵着章邯，将那孩子送到了屋门口。
“那行！夜里若是有事，先生唤我一声就成。”小家伙扬着脑瓜儿，一副小大人的样子甚是可爱。
话音还未落定，小章邯便小心翼翼地带上了门；缭子闩好房门，就轻笑着转身，缓缓回到了榻边。
韩昕砚酒意未消，仍然闭着双眸，他感到师父重新回到了自己身边，就一把将那只熟悉的大手揽在跟前，“王上……真的定下要攻燕了……高先生、运喜儿……他们都在燕国……他们都会卷入战火……身为燕国子民……他们避无可避！”
混小子喃喃念着，眼角却溢出了些许晶莹的泪花；缭子轻声叹息着，便抬起左手，为爱徒缓缓拭去了那几颗将要坠下的泪。
“寰宇那个混账……竟然为了要升迁，就这么甩手走了！高先生和小喜儿……他们都是我的朋友……我不想……不想看着他们……卷入进来！师父……师父，我到底应该……怎么办？”韩昕砚说着说着，便缓缓睁开了眼，他的眼角旧痕未消又填新泪。
缭子默默俯身，直到自己的鼻尖轻轻擦碰到爱徒的脸；他的满头银发自然垂下，摒去了几度灯火之光。
韩昕砚就这样与缭子默默对视，感受着师父呼出的气息，轻轻拍打在脸上；明明自己已经和恩师有过亲昵温存的互动，可……自己就这么被他盯着，心里还是会有一丝激动的期待。
“昕砚不要流泪，为师看着心疼。有时候，我们就算再去努力，也终究无济于事……不管你将来会面对什么，师父都会一直陪着你、守着你，一起和你渡过难关的。现在事情还未发生，我不希望昕砚这么早就频频落泪；你的泪对我来说弥足珍贵，答应为师：不要哭了，好吗？”
缭子趁着韩昕砚还在聆听，便在爱徒眼角轻轻落下一吻，帮他吻尽了那股涌动的热泪。
“无奈之泪，甚为苦涩；为师以后不想尝了。”缭子轻轻牵动着嘴角，目光紧紧盯住爱徒，双手却不知何时已然环住了混小子的身躯。
韩昕砚缓缓眨了眨眼，静静凝视着身旁的缭子，默默地感受着正在发生的一切。
“师父……您……”韩昕砚眉心一皱，便按住了缭子仍在犹疑、停在半空的双手，混小子略略支起身子，轻轻在师父耳边唤了一声，“徒儿今晚喝得太多了，才会晕晕乎乎地为两位好友日后命运感到唏嘘，我不是要逼……逼您主动做这些的！”
缭子轻轻勾唇、浅浅一笑，“昕砚，你想偏了！我为师你为夫，这些事情，不过都是为师应做的罢了。”
缭子越是不好意思地解释着，心就会跳得越快，说话的气息也显得十分不顺；他心虚地故意地回避着混小子的目光，而后缓缓转身，静静躺在了榻上。
韩昕砚活像只偷了酒星、吃醉的小猫，他懒洋洋地凑到师父身后，伸手环住了枕边之人，而后将小脸紧紧贴在师父温热的背上。
这世上还有什么比自己悲伤难过时，你所爱之人就守在身边还幸福的呢？
混小子蓦然间觉得心里有股暖暖的暗流涌动着，他微微勾唇，轻轻合上了眼；紧接着，他就清晰地感受到了师父正在缓缓摩挲着自己的手背……
零星寥落、秋风乍起，月华似水般涤荡着尘世，飞鸦互相追逐着从枝头掠过，窗子透出的微光和月色交融在一起，枝影摇曳为这夜色平添一丝生趣。
作者有话要说： 尉缭子：徒儿心情不好？
韩小攻：要师父亲亲才会好！
尉缭子：亲你我有什么好处？
韩小攻：你来床上就知道！
尉缭子：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