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时,暮色渐深,天际云霞掩住将落余晖,打落更的声音一慢一快地在天榆城中幽幽响起。
碧瓦朱甍的逍遥楼生意刚有起色,莺莺燕燕的嬉笑声随着气派的朱红大门从中传出,火红灯笼一窗一盏,灯火透过红纸点缀夜市。
牌匾下只挂有一盏灯笼,夜色朦胧间,两名女子穿着一红一绿轻纱薄裙站于大门前,身形曼妙,婀娜多姿,手里执着团扇,半张脸掩在精致团扇下若隐若现,只露出一双美目笑意盈盈地望过来。
来这里的均是男子,都是来找乐子的,脸上满是如出一辙的笑容,有些面孔早已熟知,她们与往常一般在恩客的逗趣声中娇媚的笑着迎人进楼。
但今天她们接到了两个有些与众不同的客人。
一个气质温润如玉,说话时总带着和煦的微笑,与那些只顾找乐子的恩客不同,他的笑容疏离有礼,并无半分轻薄之意,而另一个则安安静静的待在这位气质极佳的公子身后,乖巧得宛如孩童。
只是两位长相普通,基本上放入人堆就认不出来的那种,倒是有些可惜。
红衣女子心里暗叹,下意识认定两位是主仆关系,面上维持着笑意,踩着莲步走到那位气质儒雅的男子面前,半掩粉面道:“公子,可是来一睹花姐姐芳容的?”
整座天榆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每月中旬十五,乃是花魁花玉蓉表演之日,她的琴艺高超,听者无不为之动容,以琴艺扬名天下,且姿容倾国倾城,见者均为之倾倒。
不少人为求得美人一面,一掷千金,只为做她的入幕之宾,以至于每到这一天时,她们逍遥楼的生意会比平常好上不少,平时不爱花天酒地的男人也会为了一睹其芳容而来到逍遥楼,她自是认为面前的二位是为了花魁而来。
果不其然,面前的男子从袖中掏出两锭银子,放到她手中,笑道:“麻烦姑娘安排上座。”
修士的流通货币以灵石为主,凡人则是铜钱银两,能一下子出手便是两锭银钱,即便不是官家子弟也是富家弟子,无论哪样,在他们逍遥楼都是被奉为上宾的。
红衣女子心里转过几个弯,已是确定他不同寻常的身份,不动声色地收起银子,含羞带怯地欠了欠身,轻声细语道:“公子客气,请随我来。”
女子带着他们穿过一楼正厅,来到二楼一处雅间,便欠身退下。
隔着一扇镂空雕花屏风,此处能将一楼景观一览无余,连同那台上坐在轻纱后蒙面抚琴的女子都能瞧见。
“那就是花玉蓉?”江纾挑了挑眉,端起瓷杯的手细细摩挲着杯沿,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台上之人,目露欣赏,“长得确实不错,不愧花魁之名。”
雅间中的正是易容后的江纾二人。
净空饮酒的手一顿,手一伸将他头转了过来,无奈叹道:“纾儿年纪尚轻,勿要被美色迷惑才好。”
在此之前,江纾已将对akil说的那套说辞全部毫无保留地说给净空听了,并将自己真实的名字告知于他,增加可信度,净空虽还是有所怀疑,但江纾相信,至少他心里是信了八分的,不然,净空不会在听过他名字之后就直接改口喊他“纾儿”。
这称号听得他别扭得紧,曾多次向净空表示自己的不满,净空每每都说:“为何?既然要还俗,那便不能再用法号行事,何况现如今世人只知你名唤燕清,无人知晓你真实身份,我知你心中难受,却从不肯多言,但我想告诉你,我心里一直装着的是纾儿,是你,并非燕清。”
他的目光能有多深情就有多深情,很好的诠释出一个痴情人面对心上人时的真情流露,大概是为了报复他之前的白莲行径。
真是记仇。
在双方都多多少少知道对方伪装的情况下,他需要待在净空身边,净空也需要他的帮助,两人都很默契地没有打破这层窗户纸,暂时维持了这种奇怪的亲密关系。
此番来逍遥楼,净空没有瞒着江纾,直接将计划告知。
他原先设想的没错,净空确实早已跟美姬搭上线,意图拉任天洪下马。
而那位美姬,此时就在台上,正弹着凄凄惨惨引人悲切落泪的曲调,一曲终了,尚未有人从曲境中脱离,隐约还能听见呜呜掩面哭啼声,得等过了半晌,一人掌声响起,众人这才反应过来,掌声如洪水般爆发。
江纾不为所动地放下杯盏,眉目间甚至还带上几分惋惜:“把灵力放在这等事情上,真是小题大做。”
净空却替她答道:“每个人天生追求不同罢了。”
“师兄刚得到我...就肖想别人了吗?”江纾一听这话,眼眶立马见红,抬起头控诉地盯着他,活像净空就是那个负心汉。
这几天来,江纾总会逮着机会就撩拨,且每次都在他快要亲上时就马上捂住他的嘴,直把他心头的火蹭得旺上不少。
净空面色暗了暗,俯身朝他靠近,连声音都下沉不少:“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
没等他把话说全,江纾突然把头往后仰,大声道:“我知道了,如果哥哥真的喜欢她,我会让出位置,不会给哥哥添麻烦的!”
与此同时,雅间的门被人轻轻推开一条缝,来人生得妩媚动人,身着白衣轻纱薄裙,头上别着翡翠玉簪,极为朴素的打扮,却更衬得一身冰肌玉骨,她眉间一点红色朱砂,一对饱含秋波的眸子扫了过来,柔声道:“公子真有雅兴。”
被人撞破好事,再大的雅兴也减退不少,净空坐直身子,眼睛盯着目露狡黠笑意的江纾看,对她言简意赅道:“如何?”
她先是关上门,才跪到净空面前,垂下头露出线条姣好的脖颈,柔美的声音冷静陈述道:“我们的人已守住城主府,只等子时两宗松懈之时,方能动手。”
重生后净空过早找上任天洪,因其没有前世被抓去时的修为,且尚未进封圣灵佛子,任天洪为了之后能顺利哄骗他做其炉鼎,假意与他上演父子情深,封他做魔教少主。
知道任天洪提防他,并未给他实权,净空就只向任天洪要了一个人,花玉蓉。讨一个美姬罢了,任天洪不会不给。
花玉蓉此人城府极深,且生得极美,留在任天洪身边做妾委实暴殄天物,任天洪没有看出花玉蓉潜在的实力,净空却看出来了,利用她来获取情报。
逍遥楼便是他其中一个情报站。
为了不让任天洪起疑,花玉蓉是美姬做花魁用的化名,她的真名已自己舍去,不愿再追究。
花玉蓉每去一个地方,就会换一次名,身上永远带着能让旁人看不清她真正面容的法器。因此,她的面容在凡人的记忆里总是那般不真切,不管有没有和花玉蓉有过露水情缘的男人,都想一次又一次地再睹芳容。
而需要面见任天洪的时候,她就会卸去这些遮掩的东西,装作与净空恩爱非常的样子,以此来蒙蔽任天洪。
私下里,她就是净空的得力下属。
花玉蓉之所以臣服,一开始是为报恩,因为她从未想过自己还能有从任天洪手中逃生的一天。
只因萍水相逢的一次搭救,任天洪就对她起了色心,杀光她的家人,强行将她绑到魔教,从此金屋藏娇,再无见光的可能。
她跟净空有共同的目的,只要大仇得报,她不介意臣服于他。
再然后,是好胜心。
她对自己的姿容很有自信,她不信世间会有男人不为她所动,直到她遇到净空。
她很清楚的明白这个男人心中无情,只有天下,可是她不甘心,能让这样一个男人折服,是一件多么诱惑的事。
她抬起头,看也没看桌子对面的江纾一眼,宛若无骨般娇弱地倒在净空身上,为净空添上酒,将酒杯递到净空唇边,语气暧昧道:“公子,今晚留宿玉香阁如何?”
不知为何,净空下意识就想避开,不想让对面之人看到他同他人亲热的画面。
这个念头一起,他自己先是惊到了,而后是排斥。
这种异样的情绪让他感到不适,也让他明白自己对江纾过分的关注已经影响到心境,可能是前世遭遇的缘故,他知晓人心肮脏,重活一世,他压根不会去考虑情情爱爱的事,也不愿与任何人交心。
他喜欢事事掌控在手的感觉,之所以容忍江纾,先前是以为他好控制,能为自己所用,现在是不安稳因素,只有留在身边才会放心,且把人用得好,能助自己一臂之力。
在他心里,江纾该与花玉蓉等同,不能有偏差。
这种脱离范围的情绪令他不喜,连带着在他面前的江纾都有些让他心烦意乱,沉默半晌后,净空就着花玉蓉的手,慢慢饮下唇边的酒。
花玉蓉一喜,放下杯盏拿出带有淡淡茉莉香的手帕,体贴地为他擦拭唇角。
等到她服侍完,净空才道了声:“好。”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江纾:这一章你绿我,下一章我绿你。
净空:......搓衣板我自己带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