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是许多人说话的声音,有些喧嚣。
她意识稍微清醒几分,零星的话语便如云般飘入耳中。
“娘娘此次情况不好说,中箭位置离心仅有一寸,稍有不慎,或许……”
“娘娘身体弱,不知道能否受得住。”
“就算醒过来,也得好好调理,否则会落下病根。”
这些声音沉重,但很快,男人冷冽的嗓音响起,携着浓浓压迫感,道:“她若醒不过来,你们也不用活了。”
那些太医顿时一僵,战战兢兢回道:“是,微臣尽力……”
周围的声音纷乱,谢芙挣扎了一下,缓缓睁开眼睛。
眼前模糊片刻,烛火的倒影被风吹得左右跳动,那光线终于投进她眼底,只是她瞳孔清冷疏离,没什么情绪。
守在旁边的纸鸢立即惊喜出声,道:“美人醒了!”
此话一出,顿时引起许多人的注意,崔邵丘在太医的围拢下走到床边,掀了掀她的眼皮,检查她的情况。
“娘娘果然吉人天相,能醒过来,是迈过了死门关的槛啊……”崔邵丘感叹道。
床榻边围拢了一群太医,谢芙动了动瞳孔,视线从他们身上扫过,最后看向了角落边不起眼的储黎。
储黎正望着她,见她看来,朝她安抚地点了点头,示意自己安全。
纸鸢在一旁问道:“娘娘可要喝水?奴婢给您去倒。”说着,连忙起身去桌边倒水,将茶杯端了回来。
见谢芙被扶起,靠着纸鸢抿了口水,脸色虽苍白,却已然好了许多。
不远处那道玄色身影颀长,站在窗边,虽在屋外柔和月光映照下,却仍阴冷漠然,让人望而生畏。
祁砚之一言未发,一双眼注视着这里。
崔邵丘走到祁砚之面前,颔首回禀:“王上,娘娘已无大碍,但娘娘身子虚弱,日后需好好休息调理,否则会落下病根。”
“知道了,下去吧。”
得到王上的命令,那些太医如蒙大赦,谢恩过后收拾好药箱,便陆陆续续从营帐里离开了。
营帐中恢复宁静,徐屏在后头悄悄掀了掀眼皮,看了眼那道玄衣身影,又低下头,眼观鼻鼻观心不说话了。
王上和这位娘娘之间的纠葛,当真让人看不透啊……
谢芙只抿了一口便不想喝了,推开茶杯,眼帘垂着,慢慢问道:“那个贼人呢……可死了?”她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紧张,不敢表露出来。
纸鸢安慰道:“娘娘放心,虽然那贼人负伤逃了,但王上定会派人将贼人抓捕回来的。”
“负伤逃了?”谢芙眼瞳茫然,喃喃说了一句,很快又陷入沉默。
感受到一直落在自己身上的那道目光,她抬眼朝另一边看去,只是看过去的一刹那,便和祁砚之深沉幽冷的目光相对。
她有些后怕,不敢直视他的眼睛,怕被他看透心中所想,只短短一刹那便别开了视线,扭头看向床榻里侧。
营帐里的人忽然听男人的声音沉沉响起:“都出去。”
纸鸢也不得不起身,与旁的宫女太监行礼告退,退出了营帐。
此时的场景竟与前几日重合,那时她昏迷过后醒来,第一件事情便是打了他一巴掌。
他的脸……方才看时,男人容貌俊美,脸上的红痕已然淡去,那痕迹出现得快,消失得也快。
谢芙靠着身后软枕,看着床榻里侧,呼吸细细。如秋月寒江般的美人,苍白破碎不仅不会让她失色,反而愈发为她增添几分羸弱的美,纤弱动人,一颦一笑摄人心魄。
祁砚之没有走过来,他站在一段距离外,在这几如窒息的安静中,忽然冷冷开口:“谢芙,你玩什么把戏?”
把戏?
谢芙霎时一怔。他难道看出什么了吗?
她复又看向祁砚之。
祁砚之接触到她的视线,不知为何心中一顿,然而很快心中怒火便又起。
他讥讽道:“怎么,你还没有装够吗?”
谢芙反应过来,低声道:“我没有。”
“没有?”祁砚之嗓音愈发狠厉,“你心心念念的,不都是你的怀卿哥哥吗?他没有死,你是不是很庆幸?”
不知为何,他怒火焚烧了理智,竟直接将心中的话直接说了出来。
谢芙愣怔片刻,祁砚之竟知道木怀卿的存在!
她贝齿轻碰下唇,感受到伤口的疼痛,有些喘不过气,额头沁出薄汗。她勉强问:“你不信我?”
祁砚之嗤笑,眼底冷漠一片,似在嘲笑她的天真。
“谢芙,你装得太假了。”
他顿了顿,笑意漫不经心,却继续一字一字出口,丝毫不在意这些话是否伤人,“让孤猜一猜,那个劫你的人,就是木怀卿,对吗?”
谢芙攥紧手心,让自己镇定下来。
她苍白小脸浮起怔松,自嘲一笑,“祁砚之,被抓的是我,你却怀疑到了我头上来吗?”
女子面上的神情不似作假,祁砚之看着她,忽然微眯眼眸,目光流露审视。
他是冷血动物,狠戾无情,什么事情都以理智判断,不加感情,宛如一个没有正常情感的死物。
因此,当谢芙被掳走时,他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外来的刺客,而是北晏皇宫中出了内鬼。
而在与贼人的交锋中,他察觉到谢芙状态不对,那贼人在与他打斗中也竟然依旧护着她,再加上身形年轻,他便怀疑到了木怀卿身上。再加上谢芙适才醒来时,第一句竟然问的竟然是那贼人的情况,他便更加确定了贼人的身份,只是还没有下论断罢了。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他冷眼旁观,不带感情分析得出来的。
可如今,只有谢芙的反应出了他意料之外。
她的模样不似作假。
难道,她当真只是被掳走了吗?
祁砚之眉心皱起,望着不远处的纤弱身影。
这么多年,他习惯了冷情冷性处事,如今第一次,有人不是为了利益接近他,他难以接受。
正想到这里,耳边忽然听到女子痛苦的声音,他手上一僵,旋即便看见谢芙捂着伤口,小脸苍白至极,额边的几许碎发被汗水浸湿,凌乱地贴在颊边。
她很痛苦。
祁砚之终于站不住,他人高腿长,几步便走到了床榻边。
他看着她痛苦的模样,伤口竟渗出血迹,转身要走,“孤去叫太医。”
“别……”
祁砚之没能走成,他的衣摆被一双手轻轻拉住,步伐一顿,竟是再迈不出一步。
谢芙气若游丝,小脸没有血色,勉强保持着清醒。
她不是作假,胸口的伤口适才动作中不小心又崩裂了些,痛得她受不住,拼命压抑着才能勉强撑住,但现在祁砚之还不能走,她适才好不容易让祁砚之打消了些怀疑,要好好借助这个机会进一步获取他的信任。
这是最好的机会了。
谢芙呼吸都不敢太重,“不用叫太医。”
顿了好久,她用力闭了闭眼,勉强看着眼前的那道身影,清冷的眼眸流露希冀,说道:“阿辞,你留下来陪陪我,好不好?”
她装出意识混沌的模样,又唤出了当年的那个名字。
祁砚之呼吸略重,听到她这句话的一瞬间,他竟觉得浑身血液都开始倒流,冰凉手心灼烫。
她低低地唤他,也是第一次如此柔软恳切地对他说话。
她从没有对他这般小女儿情态过……她总是清冷孤傲,疏离淡漠的,甚至对他恨之入骨,恨不得将他骨血都剜得支离破碎。
可此刻,听到她哀求的声音,祁砚之只觉得脚下沉重如千钧,回过头,一双凤眸复杂深暗,看向拉住自己衣摆的女子。
谢芙等了片刻,都没等来祁砚之的回应,不禁有些忐忑。
这个名字,难道不奏效了吗?他为什么不说话?
她在祁砚之看不见的角度咬了下唇,无力晕眩的感觉重又袭来,她再没力气抓住那衣摆,手上缓缓松开,竟是要晕过去了。
祁砚之惊醒过来。
他动作很快,一把将她撑住不让她倒下,让她靠在他怀里。
“你状态很不好,孤去叫太医。”祁砚之打量了下她的脸色,眉眼皱起,作势要扶着她躺下。
“不要!”谢芙害怕他离开,胡乱抓住他衣裳,将脑袋埋进他怀里,竟是如何也不松手,一时间想不到什么可以说,只胡诌道,“我不要见他们。”
祁砚之没有说话,却当真依她的话,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了。
怀中的人儿紧紧抓着自己,一副十分依赖的模样,祁砚之呼吸微重,低声道:“可是你的伤很重。”
谢芙靠着他的胸口,缓了片刻,待伤口的那阵疼痛淡去,才觉得神智清明一些。
她想了想,挑从前的事情讲,声音恹恹,“当年我这么说,你也不让我去。”
祁砚之手中一僵。
她话音落下,记忆旋即纷至沓来,脑海深处的画面出现。
少年浑身血迹伤痕,躺在杂乱的草丛中,那道声音喋喋不休,“你的伤很重,会死的呀,我给你去叫人吧……”
那少年几乎快要陷入昏迷,闻言忽然挣扎着起身扑过去,抓住女孩子的手,声音狠戾至极:“不许去。”
……
营帐中烛火明灭,晕出昏暗的光线,祁砚之道:“好,孤不去。”
谢芙只觉得每一次呼吸都牵拉着胸口的疼痛,她勉强弯唇一笑,轻声说:“这算不算……”咳了声,才道,“我们的小秘密?”
话音落下,许久男人都没有说话,她疑惑抬眼看去,却见祁砚之凤眸深沉,静静凝视着她。
她登时心虚,难道方才的话说过头了?
正要开口说些什么挽救一下,便听祁砚之开口,道,“算是。”
他没有否认,也没有冷眼讽刺她的自以为是,漫不经心地承认下来。
谢芙略放下心,暗中舒了口气,察觉到祁砚之此刻语气低沉平缓,应是心情没有很坏。
她决定再加一记。
斟酌了下语言,谢芙尽力忽略掉伤口的疼痛,忽然伸手勾住他的脖颈,在他有些僵硬的动作下,倾身过去,蜻蜓点水地吻了下他的喉结。
她全副身心都在自己这举动是否做得够逼真,小心翼翼的生怕自己哪里露馅,因此并未察觉祁砚之一瞬间绷紧的身体与粗重的呼吸。
她勉强撑着身体,在他耳边轻声道:
“那以后没人的时候,我可不可以叫你的另一个名字,阿辞?”
作者有话要说: 加更,晚上还是正常更新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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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芙不是没手段争宠不过,她要争宠了,后宫简直就是摆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