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太监听完,稍愣了愣,又再询问了一遍:“娘娘说的是太医院的小医师?”
郑映寒笑了笑,“是,本宫还记得那小医师昨日穿着身素净的灰色衣裳,看上去斯斯文文的。”
“这……”
小太监陷入为难,太医院的太医们不在他这等奴才的询查范围内,没有真凭实据,如此贸然去问……
郑映寒睨了小太监一眼,见他踌躇,笑意冷了下来,“只管去便是,难道你连本宫的话都信不过吗?”
小太监见昭容娘娘坚持,只好应承下来,匆匆转身去了。
站在郑映寒旁边的宫女小舫压不住好奇,见那小太监身影远去,才问道:“娘娘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郑映寒纤纤玉指捻起杯盏,片刻后抬眸看了小舫一眼,幽幽笑了一声。
“有些事情,可不是要说了才能听到的。”
***
“你要找谁?”和缓的嗓音响起,人群后走出一道苍老的身影,是太医院院首崔邵丘。
小太监看着眼前的崔邵丘,眼神闪烁了下,“奴才奉昭容娘娘的意思,想要来寻太医院的一位小医师。”
闻言,其他太医一愣,面面相觑。
“什么小医师?”
“说的是院首大人的那个徒儿吗?”
“为什么忽然传唤?昭容娘娘是身体不适吗?”
四周的几个太医议论起来,崔邵丘神色和蔼,对小太监解释道:“小徒昨夜身体不适,还未恢复,恐怕此刻不能和公公走。”
小太监陷入踯躅,“这……”
“依本宫瞧,恐怕不是身体不适,是畏罪自逃了吧?”
一道女声倏地横亘进来。
众人看去,见郑映寒在宫女的搀扶下走来,应是脚伤未好,走路还有些吃力,但姿态依旧是娇柔从容的。
崔邵丘颔首道:“昭容娘娘。”
“崔院首,本宫知道你德高望重,说一不二。”郑映寒笑容微微,“但私藏逃犯此事事关重大,难不成也要隐瞒下来吗?”
崔邵丘问道:“娘娘此话怎说?”
“昨日谢美人失踪,王上怀疑有内鬼,本宫查过了,谢美人曾经私下召过您的好徒弟到重玉宫去……若说此事与他毫无瓜葛,应该不大可能吧。”郑映寒声音冷淡,话中咄咄逼人。
捋过身前发丝,她继续道:“现下王上正在排查失踪的人,而您的好徒弟不在,对吗?”
见崔邵丘沉默不语,苍老面容平静无波,一言未发,郑映寒没了耐性,脸色冷下来。
“来人,给本宫搜……”
“奴才参见昭容娘娘。”沉静的声音破天荒地自一旁响起。
随即,只见一身朴素鸦青衣袍的少年走到了崔邵丘的身旁,朝郑映寒一揖,从言语到动作,恭敬得让人挑不出一丝错处。
正要下去搜查的小太监看着不知从哪冒出来的人,傻眼了,手足无措地看向郑映寒。
郑映寒看着面前低着头的少年,眼中露出不可置信。
她昨日看见的那个小医师是这个人不错,可就是因为记得,她才如此震惊,这个小医师竟然在这里?带走谢芙的竟然不是他?怎么会这样!
见昭容娘娘不说话,储黎抬眸看了她一眼,询问道:“昭容娘娘找奴才可有要事?”
四周投射到郑映寒身上的目光各式各样,毕竟储黎也是他们太医院的人,无端污蔑储黎和污蔑他们太医院没有区别。
感受到众人不悦的视线,郑映寒维持住面上仪态,深吸一口气,盯着储黎,冷声道:“你昨夜去了哪?”
“奴才昨夜身体不适,因此一直待在营帐中,没有去旁的地方。”
“你撒谎!”郑映寒一时间恼了,“昨夜突然出事,而你却恰好生病,天底下怎会有这么巧的事情!”
崔邵丘深皱眉头,看着眼前的景象。
素来听闻昭容娘娘识大体,可今日见了,竟是如此纠缠不休,事理不分吗……
崔邵丘捋过花白胡须,皱眉说道:“娘娘,既然人已找到,那便不在王上怀疑的范围之内。娘娘如此咄咄逼人,难道就认定贼人是我们太医院的吗?”
似是为了照顾郑映寒的体面,崔邵丘缓了口气,摇摇头道:“再者,老臣身为太医院院首,可娘娘竟断定臣徒儿生病为信口胡说,这又将我们太医院置于何地?”
言下之意,连太医院都诊断错误,宫中可还有其他大夫可以决断?
这几句话顿时将郑映寒噎得说不出话来,她瞪着崔邵丘,心中恼怒,眼中凌厉一闪而过。
这老东西!
见储黎垂眼不卑不亢,众人默然望着自己,郑映寒不甘心地咬了咬牙,忽然气恼道:“好啊,是与不是,本宫说了不算,王上说了总算。本宫即刻便去找王上,让王上来定夺!”
郑映寒怒上心头,正要转身离开。
谁知,她脚下还没迈出一步,这时候,远处竟然传来士兵惊慌的喊声——
“有、有刺客!”
这句话如一石激起千层浪,营帐外听到这声音的人都惊慌起来,往后退去。
人群中霍明烨登时站起,沉声道:“肃兵!”
士兵自发调动起来,在最外围排列成阵。
祁砚之掀开营帐门帘,慢慢走了出来。他的身影出现,顿时成为众人的目光焦点,许多人紧张地望着那道身影,将期望和希冀都投注在他身上。
人群中,有年幼的小女孩被士兵这霎时间肃杀起来的氛围吓到了,顿时哇的一声哭了。
但是小女孩的哭声很快被旁边女人给捂上,另一旁的丈夫随即皱眉,“怎么不看着点孩子?”
妻子无奈道:“孩子害怕啊。”说完,看了四周的景象,悻悻说道:“真要出了事情,我也害怕。”
“不会的。”丈夫看向妻子,语气笃定,“有王上在,只要有王上在一天,北晏就会安全一天。”
祁砚之的名字就是最好的武器。
四境诸国危机四伏,但还没有哪个国家会傻到来和北晏抗衡。
只要祁砚之在,北晏就可保安宁。
妻子闻言,沉默下去,抬头看向远处的景象。他们都退到了后方区域,守在这里观望前方的情况。
祁砚之慢慢走入士兵队列中,霍明烨看到他,说道:“王上,前面那人似乎来者不善。”
祁砚之没说话,看着远处的人影。
不知道看到了什么,他若有所思地眯起凤眸,道:“不止一个人。”
霍明烨听了一愣,接过属下递来的远目镜望去。
看清了其中一道熟悉的人影,霍明烨颤了下手,愕然看向祁砚之,“王上……是娘娘!”
原以为说出这话,王上会惊怒。
可奇怪的是,衣着尊贵的男人神色依旧漠然,只沉眸望着远处隐约的人影,不知道在想什么。
听到这个消息,居然没有半点动容。
霍明烨有些捺不住了,他还是个血气方刚的青年,遇见此等不平事怎么可忍,娘娘可是被歹人挟持了!
“王上,娘娘在那人手上,可要派人过去?”霍明烨携着怒火飞快道。
身旁的士兵虽然严阵以待,他虽想一举攻过去,但是那歹人手上还挟持着谢美人,他们如若直接杀过去,定会惹恼对方。
“不用。”
霍明烨没想到他竟是这个回答,登时讶然,“王上?”
祁砚之不言,侧眸瞥了霍明烨一眼。
草地上晴空万里,洒下的流金日光折进他的眼里,教人看不出其中的情绪。
“在这里守着就行。”
霍明烨尚且不知祁砚之是何意思,身后忽然有人惊呼一声,“王上!”
被强行带到后方安全区域的祁绫画也瞧见了远处的景象,霎时间惊骇不已,吓得要奔过去,“皇兄!”
小顺子忙将祁绫画拦下来,“公主莫着急,王上定有对策的!”
祁绫画着急地跺脚,“皇兄过去做什么?那贼人带了许多同伙,皇兄只身一人过去,这不是把自己置于危险之上吗?”
小顺子望向远处,忽然陷入沉默。
过了许久才道,“兴许是因为,对面的是谢美人吧。”
祁绫画眼睛一瞪,吓得扭头看向远处,“什么,嫂嫂?!”
***
荼白身影在草地上异常醒目。
谢芙的双手被绳子绑缚在后,只身一人坐在马上,木怀卿策马在侧,持刀抵住她的脖颈。她动弹不得,若动一寸,利刃便会割喉。
木怀卿看着眼前孤身一人缓缓前来的玄色身影,忽然自胸膛中发出声低笑,哑声说道:“王上真是懂江湖道,知道一个人过来。”
他周身上下皆是黑衣,只露出一双眼睛,连声音也做了调整。
凌厉而冷漠,宛如胜券在握。
祁砚之望着他,并未回话,弧度很小地弯了下唇。
只是他的视线看得木怀卿神色一顿,继而心中涌起深深的忌惮。
这人的目光清醒而冷漠,如同炬火,能洞穿窥探人的内心。
偏生他面上又带着漫不经心的笑意。
很像狡诈的狐,内里却是狠厉的狼。
异常极端,复杂至极。
祁砚之的视线在谢芙苍白的面上掠过,落到木怀卿身上,道:“你想要什么?”
“想要什么?王上真会说笑,这世上最吸引人的当然莫过于权势,黄金与美人了。”
木怀卿笑了笑,将抵在谢芙脖颈上的刀刃往里移了些许,“不过,娘娘金枝玉叶,王上应该不会舍不得吧?”
“你要多少?”
祁砚之盯着谢芙白皙脖颈上沁出的一道血线,凤眸微眯。
“黄金一百万两,五十美人,还有边境一处州郡。”木怀卿毫不犹豫道。
“是么。”
祁砚之忽然不在意地笑了笑,似在嘲笑木怀卿信口开河的天真,“你要让孤用这些东西,去交换一个宁愿死都不想臣服于孤的女人?你是当孤蠢吗?”
他的语气毫不在意,仿佛平常得只是在谈论今日吃了什么,半点不在乎谢芙是生是死。
木怀卿的手中不自觉一紧。
祁砚之见他模样,哼笑一声,正要出言继续讽刺,谁知下一刻,却听那被挟持在另一匹马上的女子轻轻出声唤道:
“阿辞……”
只见谢芙素来清冷漠然的眼中染上怯意,眼眶微红,仿佛受了莫大的委屈,忍着不让自己哭出来,出声寻求他的帮助。
语调轻柔,带着江南人儿独有的吴侬软语,尾音软软,勾人怜惜,却因畏惧而泛着颤抖。
祁砚之动作猛地一顿。
听见那个熟悉的名字的一刹那,便仿佛有泼天烈焰猛烈席卷而来,他竟觉得手上的缰绳变得烫手,如同炙火灼痛手心,所触碰之物都恨不得避而远之。
阿辞。
那是谁的名字?
昏暗阴冷的角落,毒虫蛇蚁肆意爬过,无人肯踏足,却有一道身影悄然拨开草丛迈出,小小的声音里带着紧张,“阿辞?”
冰雪覆盖了荒芜的庭院,少年毫无意识昏迷在蔼蔼白雪中,那声音惊慌失措响起,“阿辞!”
少年浑身血迹脏污,气息奄奄,那声音一遍又一遍唤他的名字,不厌其烦,“阿辞……阿辞,你怎么不说话,你是不是很累?阿辞……”
……
阿辞,阿辞。
谢芙望着不远处玄衣飒沓的男子,眼泪滑落,哭泣隐忍,终于说出最后一句话,“救我……”
她红着眼眶,宽大的衣袖下,指尖却不自觉陷入手心,开始揣测祁砚之的心思。
不知道这一次,她可不可以赌赢。
若是祁砚之尚有一丝良知,顾念当年情意,那便会成为此次的转机,一切都可以慢慢来。
泪水模糊了视线,让她看不清远处的景象,谢芙试着睁大杏眸,想要看清祁砚之的神色,只是泪珠在眼眶里蓄着,欲掉不掉,一直不遂她心意,不禁有些懊恼。
她心中思绪飞转,却不知道自己这一幕有多吸引男子的目光。
女子梨花带雨,素来坚持的清傲溃不成军,哭泣恳求。
祁砚之望着谢芙,声音沉下去,终于道:“放了她。”
听见男人狠厉的声音,谢芙心中顿时如尘埃落定,咬住唇瓣,悄无声息舒了口气。
她成功了。
这第一步终是迈出去了。
木怀卿平静道:“可以,只要王上交出我要的东西。”
这话听来毫无商榷的余地,不交东西,他们就不会放人。
祁砚之忽然低低笑了一声。
他道:“孤可以把你要的东西给你。但是……”
木怀卿听出了他这话背后隐含的其他内容,不禁皱眉,心中警惕起来,盯着那道身影:“但是什么?”
“但是,”
话音在这里稍稍停顿,随即男人的嗓音一瞬间竟似换了个人,低沉狠厉至极,字字道来:
“孤怕你承受不起。”
木怀卿闻言一凛,顿觉强大的压迫感袭来,他心道不好,立即扯起缰绳,要驱策马匹退后。跟随在木怀卿身侧的随从也纷纷向后退去。
谁知,未待木怀卿向后撤去,祁砚之却已然策马近到了他身侧!
木怀卿要看顾到旁边的谢芙,防止她落马,只能余下部分精力抵挡祁砚之。
祁砚之出手极狠,毫不拖泥带水,招招致命,他一时之间竟然无法攻击,只好以守为攻,可没过多久便开始节节落败。
后头木怀卿的随从想要上来帮忙,却碍于不知道如何施以援手。
见自家少将处于下风节节败退,最前头的随从忽然做出一个决定。
见身后不远处就是一片密林,那随从驱策着马匹慢慢退后,等到了无人注意的角落,他忽然执起弓弦搭上弓箭,对准了不远处的几人。
随即,只听得“嗖”一声,那箭竟直直朝着祁砚之而去!
祁砚之眉眼狠戾,他未尽全力,对付木怀卿依旧游刃有余,眼看着木怀卿一招几乎要被他割破咽喉,逼上死路,耳边忽然听到羽箭破空而来的风声——
他冷笑一声,并没有在意,手上一刀就要捅进木怀卿左胸。
可不料此时身旁忽有异动。
他隐隐约约感觉到了什么,心头一紧,分心看去。
随即竟看到了羽箭入体的可怖一幕!
谢芙闷哼一声,剧痛袭来,那瞬间几乎痛得失去意识。
她原是见木怀卿为了护她节节败退,心下着急,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是好,旋即又注意到暗处随从的羽箭对准了这边,于是便想挡下羽箭,好分散祁砚之的注意力帮怀卿哥哥。
只是现下,在清醒的最后一刻,她眼前看见的最后一幕,竟是男人少见携着惊慌的模样。
她有些自嘲地笑了笑,迷迷糊糊地想。
女子为他人挡箭的情节,话本子里不知道说了多少回,几乎人人都听厌了。
可只有实际做了才知道,原来这个举动的影响这么大。
还好,这一箭受的不亏。
作者有话要说: 少的字数我明天双倍补回来,今晚太赶了来不及,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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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芙是要谋划让狗子动心,最后再毫不留情抛弃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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