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我已经知道了。”
话已经说开,晚晚也不再隐瞒:“您为什么要这样做?”
四叔并不答,他拉着行李箱,昂首向前。
习惯了尊崇地位的他,并不喜欢向任何人解释,也不是事事都需要对人解释。
他问:“你喜欢他吗?”
眼下没有别人,她没什么好隐藏的。
她跟上四叔的脚步,静静回答:“喜欢。”
“你喜欢他,他喜欢你,两情相悦,皆大欢喜,区区一个情蛊,有什么值得在意?这就是最好的结果。”
出了航站楼,四叔拦下一辆出租车。
机场打车大多宰人,木四叔不在意,木家不缺那点钱。
放好行李箱,两个人上车。
四叔报了个酒店地址,晚晚侧目。
“今天太晚,明天再进山,你飞了大半天,好好休息。至于其他的,到酒店再谈。”
“……是。”
南方冬天比北方暖和许多,气候宜人,树木都是绿的,景色更温婉。
她一路上都在看窗外夜景,心里在想,不知陆知行到南方看过没有。
她到b城吃了很多没吃过的菜,而这里吃过的,b城也没有,她想带陆知行尝尝,听听他的评价。
如果此时车上不是四叔,而是陆知行,他一定会说很多话,还要过来逗她。吵得烦死。
想到他可能会做的事,她不知不觉翘起嘴角,看得更加专注。
到了酒店,四叔开好两间房,便乘电梯上了楼。
晚晚放好行李,就到四叔房间去,找他说刚才没有聊完的内容。
四叔打开自己带的包,从里面掏出一个香炉,打开盖子向里面添香,随后掏出火柴点燃。
青烟很快飘起来。
晚晚嗅到熟悉的味道,心态变得平和许多。
她问:“我想知道您为何要在他的体内种下情蛊,又是什么时候的事,您见过他?”
“晚晚,你无需知道。”
“为什么?总要有一个理由。”晚晚直视四叔。
他坐在床上,双手搭在膝头,中山装的裤子绷得平直。
“这是长辈之间的事,你知道又能如何?你们有亲事在身,我绝不会害他。”
晚晚沉默良久。
再开口时,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她,眼底竟染上了几分悲戚。
“就算,就算我不能改变什么,可万一他本来不喜欢我,因为情蛊的关系,就要被迫跟我在一起,这样对他真的公平吗?”
“我们是不是也应该,去考虑一下他的感受?”
四叔看着自己一手栽培出来的女孩,他教她坚强,不要展露脆弱,那会被人抓住弱点。
可她就这样暴露她的弱点给人看,他曾经的教导,全都被她抛到了脑后,为了一个男人。
他说不上来的痛心,还有恨铁不成钢。
“你是我的亲人,我只考虑你就够了,他有什么感受值得我考虑?他与我有任何干系?我培养你是为了什么,让你因为一个外人来跟我顶嘴吗?不管他本来喜不喜欢你,他今后只会喜欢你一个,结果是好的不就够了,还在意这许多做什么?”
晚晚奇怪地看向四叔,她不敢相信,这会是由一向敬爱的四叔说出来的话。
她意外,又觉得合乎四叔冷血的情理。
她说:“请解开他身上的蛊。”
“别想了,我不会解的。”
她定定看着四叔,数他脸上的细纹。
岁月在他脸上留下了斑驳的痕,每一道都写满固执。
“那好。”她退了一步,“你不解,我自己学。”
“喜欢一个人并不一定要他回报同等爱意,如果一定要回报,我只希望他的喜欢是发自心底。”
“如果他的喜欢是假的,因为一些原因而制造出来的假象,那我宁可不要。”
“玻璃制成的钻石也很闪耀,人们还是会去追逐钻石,追求它的高净度,这是为什么?”
“因为越纯粹的东西,越具有价值。我要的不单是一段感情,我要的是同样的东西。”
“——可惜,这些四叔你不会懂,不过没关系。”
“该学的,我都已经学过,解不开情蛊,我还可以杀掉我体内的蛊。”
四叔脸色一变。
晚晚的语气满是轻松自如:“他解脱之后,发现确实是不喜欢我,那也无所谓的,喜欢一个人,光是看他开心快乐地过着,就已经足够。”
她站起来,向四叔告别:“我回去睡了,您也早点休息。”
直到她走到门口,手已经搭上门把手,身后才传来一声厉呵。
“站住!”四叔瞪大眼睛,“你还想为了他,杀死母蛊?你知不知道会有怎样的后果?”
“我知道。”
这是医蛊在医人时,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能使用的一招。
任何蛊都有其特定解法,当一个蛊实在解不出来时,为了救人,才会选择这个方法。
蛊乃虫毒,精心炼制而成的蛊,都有其特定毒性。
一旦选择杀死体内的蛊,则代表此蛊会迅速扩散它的毒,在短短时日爆发出它最强的效果。
病弱者,可能根本撑不过去。
身体康健者,活人气息也要去掉九成。
是为常人所不能承受之痛。
医者仁心,谁会舍得让病人尝试这些,生病本就让人痛苦,治病更应尽量让人免去这一切。
可她却为了他,承受这样的痛?
“你……你敢!你说这话,对得起木家先训,对得起肩上担的责任吗?你如此任性,不配做木家的继承人!”
晚晚转过身,面向四叔:“你不想我这样,就请解开他的蛊。”
四叔缓缓坐下,沉静良久,在熏香的作用下,才平复情绪,淡淡开口:“你不是想知道,我是何时给他下的蛊吗。”
“是,如果您愿意告诉我的话。”
四叔站起身,烧了一壶开水。
在水壶滋滋作响的时候,他伴着杂音,一点一点,揭开了那段被他尘封多年的旧事。
“那是在你出生几个月,而他才刚刚出生的时候。”
“木家并不是彻底与世隔绝,在外界,也有人能联系到我们。”
“我记得很清楚,十八年前的一天,我接到了陈医生的电话,他跟我说,他接生了一个婴儿,可惜天生命短,恐怕活不过百天……”
陆家只得了这一个儿子,陆夫人身体不好,恐不能再生。
唯一的血脉,总不能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他死去。
陆家有钱有势,花高价聘请医生救治儿子,可惜,没有任何希望。
所有人都告诉他准备后事。
陈医生与陆振川是朋友,他不忍心看朋友品尝丧子之痛,于是他告诉朋友:“振川,你是不是真的愿意付出一切,只要救活你的儿子。”
短短几天,陆振川已经颓废得不成样子,衬衫皱皱巴巴,下巴一圈青胡茬,就连头发都变白了几根。
“老陈,你知道我的,我就是倾家荡产,也——”话说到这儿,他突然停下来,直直看着陈医生,“老陈,你有办法救活我儿子?你一定有办法,是不是!”
他近乎崩溃,活了二十多年,商场上意气风发的他,第一次有这么卑微的时候。
他弯下膝盖准备下跪,只要能救活陆知行,他什么都豁得出去。
陈医生连忙扶起他,说:“振川,你这是干什么!我也没说不帮!只是这事儿……就怕你,接受不了。”
陈医生家里世代行医,祖上是中医,他为了解除先进医学,才改学西医。
但是听家里说过,自古就有传统医学救不了的病例,可以由医蛊救治。
只是众人一向把跟蛊有关的一切看成邪术,所以不到万不得已,都很是忌讳。
并且,苗疆人行事诡秘,一向隐藏行踪,脾气古怪。
找到他们就是最大问题,找到之后,他们愿不愿意医治,又是另一个大问题。
他一个从事现代医学的人,要让陆振川用“邪术”救自己的儿子,真怕他觉得他疯了。
陆振川怔了好久,随后向是燃起了莫大希望,说:“好!”
他相不相信,也陷入了死局,倒不如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陆振川夫妇一下子被注入新的希望,陈医生找了好久,终于找到苗疆族人的联系方式——那只是其中一个普通族人。
族人联系四叔,四叔得知了陆家的情况,并没有不愿医治,只是提出了要求。
首先,他提出合理的高价救治费,这个费用作为木家平时所用。他们大多时候并不会跟外界接触,他们也要考虑生存。
其次,他要求陆家庇护木家在外的族人,保他们不受其他人迫害。
木家树大招风,虽说绝大部分人并不知道他们的存在,仍有一小部分人知道。
他们非常想让木家为自己所用,用来做一些坏事。可木家不肯,那当然选择毁掉。
我得不到,别人也休想得到。
最后,为了避免陆家反悔,四叔提出最后一个要求。
陆家与木家的继承人定亲。
这样,才能保证陆家尽心尽力。
“还有,为了避免他们用缓兵之计,骗我们先行救治,我告诉他们,我并未对陆家的儿子彻底医治,要想根治,十七年后必须把你接到陆家,而我们也会用这十七年将一切教授给你,由你亲自救他。”
“情蛊就是那个时候下的吗?”
“是,也不是。”
晚晚不解其意,静待下文。
四叔:“陆夫人也说过,婚姻大事,还是要遵从子女意愿,万一将来他的儿子不喜欢,不能接受家里的安排,他们也不好逼迫。于是我告诉他们,这也是我安排这一年的用意。”
“如果陆知行真的不同意,那么亲事作废;如果他喜欢,那皆大欢喜。”
晚晚知道了。
“你表面上这样说,却偷偷给陆知行下了蛊,不给陆家反悔的机会。这样陆家只能庇护我们,对木家毫无保留。”她说。
四叔看着她,说:“没有那么复杂。”
“四叔只是,希望你嫁到一个好人家。”
“陆家那样好,泼天的富贵,我们木家是不差,可始终没法像他们一样,给你正常的生活。”
“你迟早要嫁人,你的身份能瞒一辈子么?四叔没法保证,你嫁的人会不会把我们的身世秘密告诉别人,最后害了你命。倒不如,从一开始就选一个知根知底,能包容你身份的人。”
“不错,四叔的确自私,但四叔只是爱你,不希望你受到一分一毫的伤害。”
“四叔一生没有结婚,没有子女,在我看来,你就像我亲生的孩子一样。我已经老了,总有死的那一天,你嫁人后不在我身边,我又能保护你多久?”
“你要怪就怪四叔吧,他身上的蛊,我是不会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