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天音(1 / 1)

全场寂静,针落可闻。

女子青丝无风自动,生就一副远山眉黛,神情克制又冷静,伸出一掌立在身前,到最后,只剩下说不清道不明的似仙神似鬼魅的气势出来。

为首三人齐齐相望,在这一刻终于决定摒弃前嫌共同出手。

这位雷姓城尉投靠赵仙羽一系已有多年,男人若不能建功立业,何必投身军伍?从新兵营摸打爬滚,一路升至百户城尉,心中大有生不逢时的桀骜,恨不能天下大乱让他得以大展拳脚。他可不是那个同为城尉一职的李老头,不过是参与了寥寥几场平南之战,靠着零星几颗南蛮的头颅挣了一份百户,头脸破相后连心气都萎了,如今天天说些世道太平百姓之幸。

真是孬种,羞于为伍。

雷城尉眯起眼,盯着轻骑末尾几位神色胆怯的半大少年,心底不住冷笑一声,果然是将熊熊一窝,被他从李老头手里抢过来的几人都不堪大用。

雷城尉收敛心神,有三百骑在手,对阵江湖顶尖宗师,能有十足的把握将人活生生耗死。

不过得有个前提,只要在死人之后,轻骑阵型不乱,胆气没碎,不至于崩溃逃散。

对于这一点,雷城尉对自己的控兵之术极有自信。

“你们二人混入军阵,伺机而动如何?”

年纪不过三十余岁的男人说得颐气指使,但刘明诚与木铎今夜甫一交手便知二人远远不如,藏在冲锋队伍中偷袭刺杀,无疑是最行之有效的方式。

当下两人飞身各自踹下一个倒霉蛋,江湖行走人人皆擅纵马狂奔,不消几步就混入其中。

雷城尉恶狠狠道:“杀!”

在他眼中,只剩下一人。

身前三百骑,身后是客栈。

殷红袖不动如山。

我悬肝胆云和月,

就无一人能踏入客栈!

轻骑奔腾如雷,人人手中紧握陌刀,随前冲之势刺向那名红衣女子。

劲风猎猎,殷红袖提气前奔,双手张衣袖飘摇,身形如云霞迁移对上第一列冲阵。

双掌翻飞,一击便能拍飞马上一人,然后横移数步,以鼓荡气机无视陌刀刺杀,直到此刻,殷红袖还有余力念着这些骑兵不过是听命行事,相击时并未取人性命,只震晕这些人的气血,令其无力再战而已。

她今夜誓杀目标,唯有刘明诚与木铎二人。

仿佛才几个眨眼功夫,如同江潮而起的阵型,被殷红袖一人双掌破去,足有二十余人倒飞落地。然而,殷红袖并未就此停歇换气,揉身再上,似塞外游族女子常舞的胡旋,两袖连连拂去,复又击落二十人。

雷城尉目皉欲裂,当下再不迟疑,拎起一刀随着冲锋而去。

这场惊心动魄的绞杀,人人杀红了眼,又有刘明诚与木铎两位宗师隐匿其中觑准殷红袖换气时,一人从间隙处弹出纤细坚韧的蚕丝,一人在空荡处补上一刀。

殷红袖又一次侧身避过齐齐袭来的刀锋,倒吸一气,伸出右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勾起回弹的蚕丝,奋力一拉。

“给我滚出来!”

碧游宗赖以成名的暗器就是刘明诚贴身放着的锦囊,内里蜷缩着万千蚕丝。门下弟子初学时往往身背藏有各色暗器的竹篓,功力日渐精深后,便可尝试运气学这“碧丝缠”。

往常人痛失肢体没有丢掉性命都是菩萨保佑。

刘明诚如今只剩一臂,若不是依靠着六气境的武夫体魄,养伤几日便能行走自如,还可与人动手。然而,只有一手可用到底让他的功力大打折扣。

一点点难以抑制的恐惧之色爬上铁青面容。

刘明诚全然料想不到除他以外,竟有人能以肉掌触碰蚕丝而不被绞断。

还未想出应对,他就被一股巨力从方阵中拽出,在殷红袖左掌印在胸口时,气血翻涌,六识皆闭,一字未说就瞬间失去了声息。

人死如灯灭,所有的宏图大业都随着刘明诚心跳骤停一同湮灭。

殷红袖朝街边轻轻抛下尸体,望向勒马止步的方阵,淡淡道:“木铎,轮到你了。”

能有这雷霆一击,没有人觉得是红衣女子侥幸得手。真当六气境的宗师级高手是路边随处可见的杂草么,纵然有刘明诚只剩一臂这样的致命缺陷,这样的事实还是让众人胆气渐泄,一时间无一人敢再次驱马上前。

眼下这位女子还有些慈悲心肠,可谁能保证自己不是横尸当场的下一人?

雷城尉怒击,咬牙切齿道:“战死之人,抚恤五十两黄金,家中子嗣准许进入官学读书习字,成年后可子承父业进入城守军当职!赵大人重诺,诸位都知!”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涣散军心再次凝聚起来。

殷红袖眼神闪过一些沉痛之色,转瞬间又消散。

因年幼经历与师父教导,她没有普通江湖客对人命漠视的恶习,然而今夜听命行事的数百轻骑即便再无辜,但殷红袖并不是优柔寡断之人,她明白有些事必须要做,也有些罪孽自该承担。

红衣女子前移数步,拎起落地长刀,回首望了望客栈二楼,有些不合时宜地想到,不知任言渊那个心善书生,会对这些无辜人命说些什么呢?

谁料,屋内的任言渊从窗口将此间情形一览无余,似心有灵犀从红衣女子的回首中察觉了什么,放下横笛,再也不顾儒家之礼,往楼下喊道:“两军交战,难免互有伤亡。更何况,此间恶事,有我一半之责,伤人罪过更不该由你一人承担。”

“你伤一人,我愿抄经百遍以消灾厄!”

善恶难断,是非难定。

其实换做任何一位江湖成名已久的宿老前辈都不会认为这般做法有何之过,无非是各有立场,你要杀我还不允许我反抗不成?

但这就像殷红袖与任言渊相遇是不可多得的缘分,两人对世间看法大多一致,从不觉得人命是一样轻飘飘的东西。

雷城尉只冷冷给了一句评价:“妇人之仁。”话音刚落,又立即高举右手,喝道:“众人听令,随我而行。男儿生在当世,就应该建功立业,岂能如妇人一般胆小如鼠,死后下去还能舔着脸面对列祖列宗吗!?”

言语之间,似没把殷红袖这个三进三出的女子放在眼里。

有一位跟了许多年的轻骑面露犹疑,嗫嚅道:“雷老大,不是说杀害韦大人的是那名江湖刺客么,这与休憩在此处的任大人有何关系。”

雷城尉声色一厉,突然拔刀,一刀削去多年相熟之人的脑袋,一字一顿道:“扰乱军心者,军法处置!”

“阿弥陀佛。”

就在双方僵持不下之时,蓦然响起一声佛号,有一位白衣和尚穿过密密麻麻的轻骑,走到轻骑前方,对着神色间对他出现丝毫不感到意外的殷红袖,双手合十,“殷施主,我们又见面了。”

殷红袖嘴角流露出一丝讥嘲,淡道:“大师也别来无恙。”

二楼的任言渊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倒是郑思淼吃了一大惊,脱口而出道:“啊?”

就在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场中清俊和尚吸引过去时,又从殷红袖身后两边低矮的房顶上冒出一黑一白两道身影,像从地底爬上来的勾魂来客,竟是一男一女。

荆三娘神色平静,未被突兀变故打乱一丝颜色。

也不知如何动作,脚边靠墙竖立着的古琴倏忽来到了女子手边,如葱玉指按在琴弦,轻轻捻了一下。

窗边顿起一道肉眼察觉不出的气波,狠狠与两名来客撞在一起。

“铮~!”

更有一道琴音响彻天地,其势直冲云霄!

古井无波的本无总算变了神色,叹道:“想不到天音门的春雷琴竟在此处,想来楼上那位女施主就是琴仙苏菡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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