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消息(1 / 1)

叠翠楼作为天下间广布三十六州的大商号,历史悠久,存在时日还要早于广平高祖开国。

但叠翠楼家大业大,甚少惹来他人眼红。不外乎,是因为其他同行觉得叠翠楼也从未往其他产业伸手,不过是些不起眼的脂粉生意,赚钱小道而已。

殷红袖带着任言渊轻车熟路,径直上了二楼,入了偏僻的雅间落座。领路的小妮子朝殷红袖恭敬地笑了笑,边上茶边说道:“姑娘稍候,荆姐姐随后就来。”

“好。”殷红袖轻柔应了声,小妮子便退了出去,临走前又探了颗脑袋回来,嘴边两个酒窝若隐若现,笑道:“姐姐的意中人,真俊!”说完,就飞快跑下了楼。

任言渊耳根子腾地红了起来,有些尴尬。

殷红袖毫无反应,盯着茶盏中缓缓飘荡的茉莉花,随口解释道:“坠云令最早是云峨山弟子给此生意中人的信物,一代传一代,最终演变成每位弟子入门时都会由恩师亲手雕刻一支云簪。因云峨山最是护短,到了现在的江湖人眼里,就只是护身符一类的用场。”

此簪原来还有这样的渊源?

两人来的路上,殷红袖便提议,既然是要钓大鱼,何必蹲在深不见人的芦苇荡中,干脆由任言渊戴着来得干脆。

任言渊情不自禁用手轻轻拂了拂头上的云簪,大为好奇道:“我原以为殷姑娘的师门是隐世大家,现在听来是不拘弟子下山寻求姻缘的么?”

这话听的殷红袖皱起眉来,她年少时也曾问过师父这个问题,当年的祖师既然将山门藏在云州一座无名矮峰,怎么看至少是存了隐世修行的意思?

但云娥门规极为精简,拢共也只有三条,远没有一般不世出的门派规矩重重。

柳青竹便解释道,祖师曾说她创立宗门,不为其他,只为了当时的朋友和弟子有了一个去处,为天下间无处可去的女子能有一个家而已。既是朋友何需她来指摘别人的选择,更不用刻写门规。

云峨山的弟子,想做什么,想拥有什么样的人生,皆由自己处置,只要不犯那三条铁律便可。

任言渊眼前一亮,追问道:“这三条铁律分别是什么?”

“第一,不可欺人;第二,不可伤弱;第三,不可轻命。若犯其中一条,都将由师门长辈亲自断绝武学修为,逐出师门。”

殷红袖说着,心中闪过一丝迷惘,其实她一直不能理解第三条所说为何,人生在世,多得是无可奈何,若门中弟子能有选择,何需轻命?

在她看来,祖师好像特别痛恨轻易放弃自己性命的人。

任言渊默默想了片刻,轻声道:“云娥祖师初衷既然是想为朋友弟子开辟一片净土,自然不肯眼睁睁地看着门下弟子自寻死路。”

殷红袖怔了半晌,心中有了些明悟,却没顺着这句话往下说,转而说道:“祖师当年非常爱美,曾理直气壮说过女子爱美有什么不好,我心悦自己,就为己容。爱美到觉得与人相争,若是刀剑临身弄个血肉模糊的场面,实在不够好看也不雅致,所以琢磨以后对敌就将真气内劲入体,内力薄弱的就会像犯了心悸而死。内力稍强的才会像那夜追来的青城山弃徒一样因内力对冲,咳血而死。生平唯一憾事就是未能完善这个问题,不过也有不算百分百可以解决的完美办法。”

“那就将武学,修到天下英雄这辈子无一人能追!”

任言渊张了张嘴,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云娥祖师心胸气概,当属世间罕见!

殷红袖默然,入门时祖师早已作古,是从众多师门零星记载中拼凑出了一个模糊不清的人物。今日心血来潮说起这些,也是因为她莫名觉得祖师与任言渊有些相像。

一样的胸有壮志,像是生来便知自己该做什么,该往何处去。

不像她。

说话间,便有一位女子推开房门走了进来。

女子温婉,麻衣布鞋,不像一般脂粉铺的掌柜。这位名唤荆三娘的掌柜从容不迫自袖中拿出两卷纸书,殷红袖接过后扫了一眼就将标有“太平”二字的书卷交到了任言渊的手里。

云娥暗桩自百年前就有收集各方信息记录成册的习惯,一卷录江湖,一卷记朝堂。

殷红袖对朝堂事一知半解,远不如为官三年的任言渊来的熟悉。来的路上便决定,两人各看各的,若有所得,一起交流便是。

匆匆扫过几眼,殷红袖就将书卷交了回去,跟着凝神深思起来。

这半月,值得在意的事不过三件。

第一件事,江湖之中最近出现了一位奇怪的杀手,杀人有个怪癖,喜欢将死者双手覆面,自封“捂脸人”。武器擅用匕首,出手极为干脆,据说已经惹了好几家武林名宿,最后一次现身是在江南的无忧山庄。

第二件事却是件喜事,四家其一的谢家家主即位,广开宴席。陈郡谢氏与郑家一般,皆为广平七姓之一,声势浩大,不仅有临近的宗门世家前去赴宴,就是云蜀两州也有不少门派动身前去。

至于第三件事,也是最有价值的一件事,今早意外从仙桃前辈口中得知,这里不提也罢。

殷红袖抬眸,见任言渊也已阅完书卷,交回荆三娘。

“可有事值得留意的么?”

任言渊点了点头,朝堂之中值得留意的事便有两件,其一,太后将于三月后举宴庆生,怀宣帝体恤生母,特召各封地的数位藩王回京,一同贺寿。其二,朝堂之中似对郑将军的消息该不知情。

到底是谁,能将消息隐瞒得密不透风?

任言渊皱眉苦想,挖空心思半天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便知此行多半是无功而返了。

殷红袖见他并未往下说,就知道应该起身离去了。

谁料,在荆三娘分别将两卷纸书妥善放进衣袖之后,又拿出一封信来,笑道:“这是山上传来给大师姐的信。”

殷红袖突然有些懊恼自己竟忘了回平安信,接过信便看了起来。

三师妹许采萱在信中说道山门一切安好,四师弟已下山入师门暗部历练有事可与他联系,五师弟与六师妹已双双升入第三签的境界,不日也将下山游历。

剩下的,不是絮叨哪个师妹调皮,就是感叹小玖又在练功时偷懒。

看起来,大家过的都不错。

任言渊在一旁看着,见殷红袖似周身都放松下来,整个人如倦鸟归巢,说不出的浅淡柔和,便不敢出声打扰。

短短几条信息,殷红袖很快便看完了,低声与荆三娘交代了几句,就带着任言渊一同下楼了。

走回客栈的路上,殷红袖与任言渊俱是沉默者闷头边走。

走出过三里,红衣女子突然驻足,低声道:“有麻烦来了。”

任言渊闻言望去,见是两位陌生的中年男人。一位满面虬髯,面相凶恶,身后背着一把圆月弯刀,另一位则身穿天青色长衫,面如冠玉,双手拢在袖中,静立在一旁。

殷红袖安静开口:“两位上门,所谓何事?”像是为了解决任言渊的疑问,补充道:“还记得那夜留下的老翁与那个年轻人么?这就是那两人的师门长辈了。”

“拿弯刀的出自囚牛寨,另外一位出身青竹宗,得传蜀中唐门,所学功夫以暗器手法见长,常以身背竹篓的卖货郎样貌行走江湖,据说担中所藏门中所有暗器。建派不过三四十年,就有了盘踞蜀州东南的实力。”

青衣男子和煦道:“姑娘见识广博,对我青竹宗了解颇多,在下刘明诚。”

“这位是木铎,囚牛寨寨主。”

虬髯中年男人由着刘明诚在一旁说话,只眼神阴鹜看着落后殷红袖半个身位的任言渊。

殷红袖莲步轻移,悄悄挡了快凝成实质的杀意,转身低声道:“你站在此处就好。”

如此将人视若无物,让刘明诚陡然装不下去了,细眯起眼道:“听说前几天,姑娘曾在某处客栈曾出手伤人,也不知道我宗弟子犯了何种大错,能让姑娘痛下杀手。”

木铎便接上道:“连同我寨子民,我们二人来此便是向姑娘讨个说法。”

江湖中人行事讲究事出有因,甭管上门寻仇,还是路上偶遇相争,总得给行凶杀人按上个名目。殷红袖对这样的行径只觉得无聊,淡道:“二位来这,是想光耍嘴皮子么?”

刘明诚被如此一噎,像是急于找回场子,嘲讽道:“想来身后这位就是任大人了,堂堂大好男儿躲在女人裙底下,不觉得有辱孔孟两圣人么?”

这话说的极重,对任何一位读书人来都是羞辱。

世间男子无一不自视甚高,也不知道是从哪来的底气,皆认为自己乃万中无一的蒙尘明珠。与之相对的,便是腹中气量狭小,极少有人能承认女子能强于自己。

但任言渊心如止水,一番话说得坦坦荡荡。

“姑娘救我多次,此恩无以为报。我在武学一途知之甚少,也知道姑娘武功乃是天下顶尖。如此英雄,受其庇护,是我荣幸。”

殷红袖忍不住侧目,近几日相处,任言渊总能给她一些新的认知。

她如此想着,往前迈了一步。

“杀了小的,来了老的。我殷红袖今日来领教领教,贵派绝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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