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换做普通江湖人的队伍,踏进“污染区”的这点儿距离，可能会觉得什么都没有发生。
他们可能会觉得黑色的山峦和大地让人看起来不舒服，压抑，似乎隐藏着什么危险,但不会真正的发现危险。
对“固魂期”有一定成果的修士来说能清楚察觉到的那些念头,那些会成为幻境的“推演”，会在潜意识中进行。
一开始根本就无法感觉到,只会潜移默化的影响他们的心情。
加上环境本身的影响,他们自然会觉得身边的人看起来越来越险恶,越来越不怀好意。只要有一个人，潜意识中累积起来的不满爆发出来,就会迅速的牵连整个队伍,厮杀起来。
但对“固魂”这个阶段的修士们来说，因为对独立的神魂体已经有了心得,甚至已经将之初步成型,这种影响就被放在了台面上。
但也正因为神魂体变得独立,所以也更容易受到各种情绪的影响。
一旦被影响,就可能让这些情绪“刻骨铭心”、“深入神魂”。
从某种程度来说，可以称为“人造心魔”。
但谢钰素来都不觉得自己是强者——尤其是和队伍中的其他人相比的话。
哪怕他的正面战斗力已经和杨瑛平齐。
但他也本来就不是一个会用厮杀的能力来做评判标准的人。
所以，他觉得自己能扛过去，并且慢慢找到坚守本心,不受眼前幻影影响甚至减少幻影的方法，就自然而然的觉得,同行的其他人也能做到。
不用担心。
因此完全没对身边的人进行防范，而是观察着四周。
他至少知道，因为淬体完整的缘故，他的五感是最好的那个。
然而,忽然间，他觉得自己的眼睛花了一下。
在他的面前，一座石质建筑物的残骸，突兀的出现在了他的眼前。尽管已经坍塌了大半，但剩余部分尖锐笔直的线条依然表明了它人造物的身份。
而且……不是幻影？
谢钰眨了眨眼，后知后觉的发现好像有哪里不对。
身边的气息少了。
他转过头，在日渐明亮且变得刺眼的天光下，和林朝华面面相觑。
*
污染的面积已经超过方圆百里，幸而在污染区域内，除了显现出来的遗迹，其他地方都本来就是无人区。
而幻影的出现则影响了前进的速度。
显然没有半个时辰就跨越百里的可能性。
至少，按照他们的步速，没那个可能性。
但是，谢钰觉得，林朝华脸上的惊讶，似乎和他的惊讶不是一回事。
*
“我想想，我想想。”林朝华用紫霄抵住了下颐，努力感知。好一会儿之后，还是没能理解，“为什么你也这么快就能摒弃‘外魔’的影响？”
外魔？
谢钰听到这个“生造”出来的词，稍微回想了一下，感觉挺合适。
至于林朝华的问题，谢钰通过自己看到的种种幻影，其实也是有答案的。
他沉默了一下，坦然的道，“大概，是因为我无所求。”
幻境中勾勒了种种可怕的未来。
其中都是谢钰想过的那些可能。
但重要的是，在演化这些幻境之前，谢钰本来就是从悲观的角度来考虑结果的。
然后，怎么说呢，连他自己都觉得奇怪。
都说生死之间有大恐怖，但他确实是不觉得在这样的情况下，被一群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想要什么的同伴杀死有什么需要怨恨的。
不甘与怨恨的种子，从一开始就没有的话，大概也无法被浇灌得发芽吧。
“无所求？”林朝华的脸上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要是这样，你的‘固魂’为什么会有进展？”
难道自我认知就是无欲无求吗？这太不合理了吧？
虽然谢钰是从一开始，性格就挺软的。
但是不至于咸鱼？
“因为功法合适吧。”谢钰经过一路的交流，也早就不是当初的修炼小白了。对于自己的情况，也有结论。
林朝华沉默了。
为什么她说他们两个人的功法可能在后期冲突呢？
秩序这种东西，是需要客观的。而感情则不可能客观。
谢钰这么个得到了天地复苏第一批传承的人，还被家族用完全不合理的借口赶出家族。居然能无所求，能本心清明不被外魔所侵……
也许，正因为这样性格特质，才会得到那样的功法？
现在想这些还是太高深了，完全不能确认是否正确。总之结果已经摆在眼前。
同样经历了各种可以算是“挑拨”的推演幻影，却本心坚定无所畏惧的林朝华将注意力放回了现在。
“这个阵法按照卫祺的说法是山川阵法，从时间点看来，有一定可能，和之前那座山一样，因为天地的变化导致力量溢出。”
“……北蛮的龙脉？”谢钰从善如流的接上。
北蛮这边的复苏应该也是早于他们的。所以才会有时间才长平布置□□。
“这个还不一定吧。不过，单说所谓遗迹的话，这种溢出的力量难说是‘考验’还是‘挑选’。”
谢钰沉吟了片刻，“有区别？”
“区别在于想要找的是传承者还是……美味的食物之类的东西？”
“嘤嘤！”本来安然趴在谢钰肩膀上，从头到尾没受影响的三万吃惊一样的直起了身子。
谢钰明白了林朝华的想法——因为他们对“外魔”的抗性最大，所以在“外魔”已经基本无法再影响到他们之后，被传送到了遗迹附近。
那么，其他人可能会因为外魔的影响程度，而得到不同的待遇。
但这么一来……
“这阵法主动把我们分开？”谢钰有点迷茫，“不是本来就说不应该聚集吗？”
“大概我们能直接感应到‘外魔’，所以不一样？”林朝华对此也不肯定，“毕竟我们就算聚集在一起，也大概率不会自相残杀。”
自相残杀的前提是大家都失智，显然他们不至于。
“不过，你觉得我们要等他们吗？”林朝华反问。
谢钰没立刻回答，他再次将周围的环境都打量了一番。
之前看到的情报说，燕王派人封锁了遗迹。
现在他们已经站在遗迹的外围，能看到不少残破的人造建筑。
但并没有看到一兵一卒，甚至没看到任何军队驻扎遗留的痕迹。
以残破的建筑为线，遗迹所在的地方，地面倒不是漆黑的色彩，看来只是饱经风霜——然而，这样的“正常”，又同样和之前见到的情报描述不符。
倘若不是那位范指挥使隐瞒了关键情报，就是他们赶路的这段时间里，这个遗迹再次出现了意外的变故。
“我想先进去。”谢钰肯定的说。
“嘤嘤！”三万钻进他的怀里去了。
林朝华觉得这人也挺神奇的。他的剑光明明凌厉无匹，但附着到木剑上，练出来的剑法却缺乏长剑给人的凌厉感，走的算是后发制人的路子。
明明无所求，但在有些事情上，却又出乎预料的主动坚定——之前去找窦礼的时候就是如此。
*
如果从天空往下看，遗迹外围沾染着的黑色大地上散落着不少人。
有的三三两两十分零落，甚至有孤零零一个人的。
却也有的七八上十人聚在一起，小心翼翼。
不过，聚在一起又进入了黑色遗迹中段的，确实是如江湖女子所说，已经打起来了。
卫祺远远的望着前方，一片漆黑的大地之中，出现了土黄色的建筑。虽然还有点距离，但已经可以看清隐约的轮廓。
但他绝不该走过了这么远的距离。
而且，为什么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卫祺叹了口气——好吧，这就是他最不想面对的事。所以，这地方还是影响到了他。
问题是，他一个丹阵师，不想一个人单独行动，难道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
慕余曦也坐在一块巨石上，眺望远方。
以她现在的位置，不管从哪个方向都看不到遗迹的影子。但在她现在看着的方向，三十来个人正在彼此攻击。
同时，喊着自己受过的苦难，对方的背叛……有的其实还未发生，但有的已经发生过。
声音在空旷且并不吸声的大地上远远飘散。
作为一批有大周人有北蛮的马匪匪帮，在彼此叱骂的时候，带出来的过往，只能用暴虐残忍来形容。
慕余曦静静的看着那边，一丝一毫寻找方向去找遗迹的打算都没有。
在她的身后，阳光下没入了黑色大地根本无法分辨出来的影子，正在缓缓蠕动，似乎想要拱出地面。
“唉，这也是没办法的呀。”慕余曦忽然眨眨眼睛，面带微笑的自言自语，“心魔这种东西，想要完全驱除的话，只有谢钰那种心思单纯的家伙能做到吧。”
何况，她虽然不想要心魔毁掉自己，却也不是想让自己的心魔被彻底驱掉呢。
*
饶律和杨瑛能够将眼前的幻影无视掉，或者说，能摒弃幻影的影响，得到空闲来思考周围环境的时候，已经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
两人之间还稍微有点距离，但好歹能看到彼此。
如果要林朝华来说的话，会说他们两人是“想太多”。
虽然也有明确的目标，但正因为“有所求”，“所求”还明确，自然就容易被影响心神。
但他们好歹是都挣脱了。
而且，这时候也管不上那些。
因为他们快就发现，除了能看见彼此之外，在东边的黑土地上，有一个蓝色的身影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