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岳鸿秋被一剑击中肩膀,又被那剑尖传来的沛然大力给击飞出去之后，他没有认输，可也半晌没有从地面上爬起来。
周围的气氛一片死寂。
江湖是个天才频出的地方，可岳鸿秋本来就是出名的天才之一,还在他的巅峰时期！
“不用沮丧。”
这时候,饶允重新从院门口走进来，施施然的走到了岳鸿秋的身边,拍拍他的脑袋安抚道,“你的这个对手,看起来已经是无垢之体。如果不是想要打磨自身，已经可以强冲先天。你败给他是不冤的。何况,他修炼的功法,也比你强得多。”
岳鸿秋本来低着头，根本不敢看饶允。
可依然被饶允的话给震得抬起头来,不可思议的道,“无垢之体？先天！？”
死寂的气氛也随之骚动。
“你还年轻,机会可比我大多了。”饶允继续道。
岳鸿秋这时候总算认真的思考起饶允之前说过的某些话来。
她曾经说过一些奇怪的话：“如果日后的江湖变成先天起步,会是什么样子？”“也许这样的一天真的会到来哦。”
岳鸿秋一直都知道，饶允有时候会用开玩笑的话说一些可怕的事实。
难道那些话竟然也是吗？
岳鸿秋抬头看看尚且还是少年，身量都没有完全长成的谢钰，心情顿时复杂无比。且也表现在了他的脸上。
这种复杂还带着一种特别的郁闷。
但谢钰对那种特别的郁闷是没感觉的,他站在原地犹豫了一下，就将剑收了回去,走到了岳鸿秋面前，“你的传承应该也是古传承，应该可以问问师长，有没有上古的版本,要是有往上的境界，就不用转修了……嗯，你可以找到精铁或者百炼钢吗？”
岳鸿秋之前还听得心生两分感激。
听到后面：？？？
连饶允都略不解，她看得出来，若不是想要追回赌资，只怕这少年是不会过来说前面那些话的。
但饶允也没有追问，而是扭头对院子外面站着的一个中年人道，“戏也看过了，你们还要旁观我母子重逢么？知道你们有疑问，等明早上一起来问我。”
那中年人才从震惊中回神，就被饶允打断了节奏。
苦笑一声，却不敢反驳。
对着饶允行了个礼，就招呼去了。
饶允的威信，加上谢钰的武力震慑，这倒是不难。
院子周围的人又纷纷散去。只是这次难免相互低声交谈。震惊之情难以平复。
林朝华听了两耳朵，这次确认了。
饶允和这个岳鸿秋估摸着是顺路。
剩下的人倒是一起的。
但又分为两批。
一批是送嫁的队伍，作为一个江湖门派，也有去投靠姑爷的意思。另一批，则是想要去投靠那位副节度使的江湖散人。
“饶姑姑您的消息可真灵通。”等到那些人都离开了，林朝华才再次对饶允开口，“谁还特意给您写信了？”
“少贫。”饶允也知道林朝华有心缓解气氛，只对岳鸿秋示意了一眼，“跟上来吧。”
又对谢钰稍微抬了抬下巴，“恭喜你啊，少年郎。有这一场，日后你就扬名江湖了。”
谢钰毫无实感的懵逼脸。
虽然这话也挺戳岳鸿秋的，但岳鸿秋注意到饶允的态度，反而稍稍松了口气，这才回应，“愿赌服输，我自然会给你找到钢料或者武器。”
林朝华笑道，“要快点哦。若是能到处找到武器钢料的地方，也就不缺这口食粮了。”
“食粮？”岳鸿秋懵了下。
林朝华冲着谢钰一伸手。
谢钰递给了她一把匕首。
林朝华一手抱着三万，一手将匕首递到了它跟前。三万两只前爪爪一拢，就抱住了匕首，一点点的啃了起来。
还发出嫌弃的嗯嗯声。
“这大概就是每天都啃干粮抓不到猎物造成的厌食症了。重复的食物不能吃太多。手艺太低劣的则根本不想吃。”林朝华深有感慨的道，“难怪当初舅公不喜欢带我往北边跑，尤其是冬天。”
北方明明也有各种老林子。
但冬天的动物都真是太能藏了。
饶允：……
岳鸿秋：……
*
等到一群人在这院落的屋子里坐下来，岳鸿秋还稍微有些恍惚。
“您先说吧，你负责调查北方的什么人么？哪几位节度使？”林朝华率先问道，“据我所知，北方也没什么出头的江湖门派？就是有些坞堡。但那些坞堡，应该也都在燕王治下，和南方那些江湖门派还是不同。”
饶允靠在桌上，似笑非笑，“这么说，你们又是准备调查谁啊？”
林朝华当然没有目标，也不可能说直接调查“将会”大败的燕王。
就道，“长平那边出现了北蛮的□□，还有穆罗远道而来，莫名其妙的搅局。我们想去看看，至少看看北蛮变成什么样了。”
杨瑛喝着茶，没吭声。
光是听这一个来回，她就对从饶允身上打听消息的事情不抱指望了——因为这位饶姑姑明显也是打着打听消息的打算啊！
不过……
杨瑛看看饶律，觉得之前苛责他了。
饶允的态度，她之前是真没想到的。
林朝华也确实是很快就发现了饶允的态度，于是也懒得再照顾饶律的情绪了，直接让他面对了饶允的各种追问。
在饶允并没有掩饰自己态度的前提条件下，饶律也就很快明白她的意思了。
她眼中的亮光渐渐的黯淡了下去。
让渐渐反应过来的岳鸿秋都渐渐露出了同情之色，低下头去以作掩饰。
等饶允听完了长平最近发生的各种事件，这才笑道，“既然你们本来要去北蛮，倒是要路过我们的目的地，明日不妨跟着一起上路吧。”
说完就主动站起来，对饶律道，“你送送我？”
语气自然而慵懒，却绝不是母亲该有的，对儿子的语调。
饶律深吸一口气，站了起来。
仿佛将赴刑场。
刚刚三观碎裂的岳鸿秋也就呆呆地看着这一幕，全无反应。
杨瑛难得的有些失语，“……真没想到。”
“是的啊……”慕余曦喃喃附和。
但她们的表现，已经比另外两个少年好很多了。至少还能给个评价。
但林朝华却又是更加镇定的那个，她喝口茶道，“饶姑姑若是转修，她的固魂三阶一定突飞猛进。”
*
“你的进度，已经是你这群小伙伴里最差的那个了吧？”走到院子里的饶允对自己儿子说的话，却是截然相反。
饶律无话可说，因为这是事实。
他最终选择以儒道成为自己的“律”，本来就是妥协后的选择。在固魂三阶上，自然就会比其他人更艰难。
“我原本想着，大儿子非要娶个让人看不上的女人，小女儿被让我看不上的人养着，我这都不回京，你们也该明白为什么。”
饶律咀嚼了一下“让人看不上”和“让我看不上”之间的区别……
但注意力很快就被后半句话吸引过去了。
“……母亲，身负皇命？”
“当然不是，”饶允诧异道，“你哪里来的奇怪想法——皇帝都解散巾帼军了，我还要给他办事？”
饶律：……
“我只是确实没兴趣养孩子而已。”饶允毫不留情的将话挑明了。
饶律：……
“在我改修之前，怀孕这事儿不可控制。”饶允平静的道，“怀了孩子再打掉，伤的是我自己的身子。所以，怀孕了就得生下来，这事儿是无可奈何。那些所谓慈母的要求就很没道理：我辛辛苦苦把孩子生下来，用自身的功劳让孩子得以锦衣玉食的长大，得到名师教导。凭什么还要爱之重之，为孩子操心终身？”
饶律无言以对。
“在我想来，所谓的慈母，不是人人都有的天性。不过是千百年来，那些男人非要女人遵守的规矩罢了。只要有人做不到，就要被这些男人，以及依附这些男人的女人声讨。才显得但凡女人都该如此。”
“可惜，我这个人呢，自小就执拗得很。但凡我认为不对的，不想做的，哪怕是全天下都认为我该那么做，我也认为是错的。你既然是我生出来的，在这件事上，显然你该学一学我。”
饶允停在门口说完这几句话，毫无留恋的就转身走了。
大袖飘飘，姿态潇洒至极。
留下目瞪口呆，半晌无法回神的饶律。
所以，要不林朝华怎么说，饶律若是修炼，固魂三阶会很好走呢？
作为异世来的灵魂，林朝华很清楚，并非所有的女子都有足够的母性，会将儿女看得比自己重要。
可哪怕在后世，也没有多少女人敢光明正大的承认自己并不看重亲生儿女。
就更别说现在这种儒家思想是王道的环境下了。
可饶允不但坦然承认，还切实践行。
否则，以她的智商和身份的优势，哪怕不在京城，真想阻止儿子娶亲，也是轻而易举。
可她从始至终，也就只是提了个建议而已。
当然，在见到了小儿子之后，她到底还是尽到了一个母亲的“责任”。
饶律虽然选择了儒门的“九律”，但因为年轻、钻研不够、不是“本职专业”，作为功法的第一传承者，始终缺乏了几分开拓的气魄。
缺乏了那种“六经注我”的气魄。
饶允给他做出了榜样。
饶律在院门口顶着风寒站了一个晚上。逼得岳鸿秋都是跳墙走的。等到林朝华等人第二天出来看他，他身上的气息，已经变得相当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