慵懒醇厚的女声擦过耳际，叶简回头。
时清嘉像是直接从高耸入云的写字楼里下来视察的领导，一身妥帖的黑色西装，白衬衫一丝不苟地扣到颈部，形状优美的菱唇涂上正红色口红，一双波光潋滟的桃花眼看不出情绪。
她穿过乱哄哄的烧烤摊，如同在巡视领地般，骄傲，自信，高人一等。
和昨天的一声居家服完全不同。
叶简比昨日更明显地察觉到：小清嘉已经是完全陌生的大人了。她真的是兆兆口□□成名就的大总裁，不是那个会靠在她怀里放声大哭的小女孩了。
她有些恍惚，一时间没回应时清嘉。
借着路灯光，趁叶简愣神的时候，时清嘉也在不动声色的观察她。
姐姐换了一身衣服，昨日是风衣直筒裤，扎着低马尾，很知性。今天像是专程出来赴约一样，长发披散，一袭小v领黑底红梅长裙，一指宽的腰带收紧细腰，裙子很长，边角却是往上收束的款式，露出一点点莹白的小腿。
罩着纯白颗粒绒外套口袋，和脚底的白色方头中跟鞋相互呼应。
她微笑着，有些勉强，可微垂着的头反倒像和天鹅雪颈、修长锁骨相融，漾出静美风光。
时清嘉想到好友“撩汉宝典”里的头发三段论：一见面时是披肩长发；吃饭时撩开头发，让男生看见侧颜；再借口去洗手间，回来时扎起丸子头。
在最短的时间里，展现最多面的自己，不断给对方惊喜感，让他移不开视线。
头发换成着装，也是适用的。
时清嘉的眼神暗了暗，她幻想着叶简是为了她才穿成这样，有些窃喜。
可实际上，她今天本没有同叶简见面聊天的打算。看到温兆兆发朋友圈，特意来吃烧烤也只是为了在叶简面前刷一刷存在感，好让她持续接触到自己的信息。
叶简说过人是一种很会脑补的生物，很多心理效应即使是明白告诉当事人，他们也会浮想联翩。
但时清嘉也知晓过犹不及的道理，没打算过早暴露自己的想法。不过厉楠和曹思慧整这一出，她要是再不出场，反倒显得刻意。
只好变一变计划，先紧一紧，留些深刻印象，在缓久些罢。
时清嘉小幅度摩挲中指，桃花眼窥见玲珑躯体，忽然想脱下西装，帮叶简遮住露出的莹白肌肤。
姐姐，并不喜欢穿短裙，也不喜欢暴露的服装。
两人面对面站了一会儿，都没有说话。
温兆兆轻啧一声，心里念道：这两个是在蓄大招吗？面对面不说话是什么道理，好他喵尴尬……怪不得小叶子不想碰到她。
“麻麻！这个姐姐也好好看！”汪温玉窝在温兆兆怀里，“不过她怎么不说话？一直盯着叶阿姨看。”
“这叫蓄力，魔法少女变身也需要时间呢。”
“叶阿姨果然是魔法少女！”
叶简尴尬地捏耳垂，听见时清嘉重复汪温玉的话，“叶简姐姐果然是魔法少女，又遇见了。”
小清嘉这是说我蓄谋已久吗？可是，真的只是偶遇啊。
“挺巧的，”叶简心里咯噔一下，叉开话题，“清嘉是过来找思慧同学的吗？”
时清嘉轻飘飘嗯一声，既不点头，也不摇头。
叶简又不知道说什么了，那一句话将曹思慧劝到厉楠车上，确实是她没想到的，她本想提醒一下曹思慧，在不着痕迹地帮一帮时清嘉而已。
时清嘉见她那模样，就知道她思维又跑偏了，只觉得她这天真性格可爱又可恨。
“你把我的人哄走了？”时清嘉开玩笑说。
叶简点头又摇头，秋水眸温和包容。
“我和思慧同学说，厉楠可能有些问题，让她回去找你，但表述可能有些词不达意，并不是要哄她走的。”
时清嘉注意到叶简的目光，慢条斯理地解开两颗扣子，修长漂亮的指尖在形状优美的脖颈上浮动，露出瓷白的锁骨。
仿佛衣服不整，人也跟着解放了。
时清嘉做无赖状，“可她人已经走了，我们今天本来是要聚餐聊天，平白少了一个人。”
叶简知道时清嘉偏执本性，她一向想要什么就必须要得到。
想了想，叶简还是解释说，“思慧是现在陪在清嘉身边的人吗？我确实只和她说回去找你。清嘉可以发个信息问问。”
碍于有汪温玉这个小孩子在旁边，叶简没有直接点名时清嘉和曹思慧的“恋人”关系，说的十分委婉。
时清嘉只是摇头，看一眼温兆兆和汪温玉，又回来看她，说：“赔我一个吧，我想和你聊聊天。”
她的声音那么委屈，甚至带了些恳求，她知道叶简最吃这一套——只要别用的太频繁。
果然，叶简深吸一口气，和旁观的温兆兆说道，“兆兆，你带着小宝先去吃饭，吃完就回去吧，我到时候坐地铁回去。”
“啊这？”温兆兆说，“不是吧？小叶子，你和她出去没问题吗？她想聊天直接过来吃呗。”
叶简不着痕迹地解释：“小宝也吃饱了，该睡觉了。不能让她陪着我们熬夜。”
汪温玉娇声说：“我在家也睡得晚，我不困。”
温兆兆明白了，揉揉女儿的脸，吧唧一口说，“不睡觉觉长不高，回来你爸该说我了。咱们回去，让你叶阿姨和漂亮姐姐说话好不好？”
汪温玉才三岁半，刚上幼儿园的年纪，很多东西都是一知半解，人格还未养成，不应该过早接触性向、情爱方面的信息。
小叶子确实心细如发，会注意到很多她忽略的事情，还能体贴入微地提醒。
只是，将心理咨询话术和工作带到生活里，永远温柔体贴，善解人意。小叶子真的不累吗？
哪怕只有一次？
温兆兆想，斜睨一眼时清嘉，就知道答案了。
也许是疲惫过的，不然她要走时，我反问她“你爱她吗？”，她怎么会哭着和我说她只是个孩子。
“sheisjustakid.akid，alovelykid，alonelykid……”
那个孤独的孩子，到底是时清嘉，还是她自己呢？
***
九点多城市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大街上到处是压马路的行人，夜市灯火辉煌，人声鼎沸。
时清嘉开车多开一会儿，和叶简去了附近的星巴克，坐在里间靠窗的位置。
“一杯双倍浓度无□□的摩卡咖啡？我记得你会醉咖啡，”时清嘉问，“我开瓶香槟，要吃点东西吗？”
叶简点头，时清嘉朝服务台走去。
店里音响响着，放的是首甜美的日语歌，叶简听着熟悉，一时想不起来，到副歌时，她跟着小声哼唱。
时清嘉走过来，捏着一杯香槟，说，“今晩はお月さん（今晚月色很美）？”
叶简笑道，“是很好，歌曲也很好。”
时清嘉嗯一声，坐下来，单手托腮看她。
叶简不在说话，回看时清嘉，她知道时清嘉有话要说。这样也挺好的，终于能坐下来把话好好说开，日后在见面就不会这样心虚难受了。
“干什么这么看着我？”时清嘉问。
叶简说：“嘴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眼睛总要寻个去处。”
时清嘉笑了，“你以前不喜欢穿裙子，很少穿，说感觉腿空空的，很不方便。”
“只是偶尔穿一次，哪想遇见清嘉了，”叶简配合着她调节气氛，“倒像是专程来赴约一样。”
“嗯，”时清嘉嗯一声，或许是觉得气氛到了，她右手捏着高脚杯杯壁，微微晃了晃，澄黄的香槟上下摇动。
“你知道吗？以前，我是说高中的时候。”时清嘉小口呡一口，说，“我总觉得你，叶简姐姐，不可捉摸，神秘极了。不论我怎么努力，都无法靠近你的心，我甚至觉得……”
她摇了摇头，水润的眸子透过摇晃的杯子，捕捉到安静倾听的叶简。
“离你越近的地方，路途越远，所以，当我以为你愿意等我长大，我……”
她停顿下来，哂笑一下，换了话头，“我总觉得你很遥远，很陌生，你知道吗？我当初一直以为是我的错，你走之后很久我才明白，你不坦率，对任何人都不坦率。”
“有哪个人，和你在一起的时间长到……能知道你在想些什么？”
叶简诧异于时清嘉的敏锐，她眼睑微敛，思考着该如何回答。
小清嘉想问的并不是谁知道我，我知道谁。她或许仍然对我的不告而别耿耿于怀，她需要理由和答案。
情绪价值，表象和真实，亲情缺失，童年创伤，国内舆论环境，时清嘉的未来，她的家人……
叶简想了很多，那些都是她曾经反复考虑过的因素。
一首歌结束，音响中切了新歌，是萨莎·斯隆的旧曲《runaway》，饱满低沉的前奏刚响起来，服务员就端上咖啡和香草巧克力蛋糕，打断了她的沉默。
时清嘉凑过来，用勺子在圆满的小蛋糕上挖下一个豁口，慢慢吃下去。
萨莎·斯隆干净又充满故事感的声音响起：“strungoutinthebackofablackokeys,alligotismycreditcards.nowi\'vebeenhereamilliontimes……”
时清嘉说：“我记得姐姐很喜欢萨莎。那姐姐走得时候也是谋划千百次，没拿钥匙，全身上下只有一堆信用卡吗？”
叶简没回答，手指摩挲咖啡杯表面的图标，绿色的海妖塞壬，眼神坚定而迷离，长发波浪一般垂在胸前，竟然有点儿像她。
“everytimeifall.inloveigoandfugitupwhesgood……iknoehadecial.don\'tknowwhyialwaysrunaway……”
我不知为何我总是在逃离，明明两情相悦，我却总是把它搞砸。
也许我知道，离开一个人的理由那么多，要留下来，却只需要爱她。
而叶简，比起脱轨的研究生时代，关于时清嘉的记忆，她愿意回味咀嚼的，全是安全无害的小清嘉。
叶简插上吸管，喝一口纯香的巧克力咖啡。
时清嘉嗤笑一声，自问自答：“哦，18年国内已经都用手机支付了，应该是不用拿信用卡的？”
她张嘴，停一会儿，最后却只回答了时清嘉最初的疑惑，“佩佩，你能错到哪儿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