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阵天旋地转,南玉睁开眼睛时却发现他们没有回到破庙,而是来到一片颓墙烂瓦间。
一个十来岁的少年和一个两三岁的小女孩躲在断墙后瑟瑟发抖地看着不远处的的三个人,小女一张脏兮兮的小脸被眼泪和了泥,看不清原本的面貌。
少年身材单薄消瘦,一张清秀的面孔紧紧绷着,似乎在强压着满心的恐惧,警惕地注意着不远处三个人的举动。
小女孩大概害怕极了,忍不住轻轻抽泣。
“不要哭。”
他转过头轻声嘱咐小女孩,侧颜清湛俊朗的轮廓让旁观的南玉心头一惊,这个少年和钟灵焰眉眼太像了。
南玉惊讶地问道:“这小孩是你吗?”
钟灵焰蹙眉看向怀里的丑丑,低低问道:“怎么会来这里?”
丑丑两只不聚焦的怪眼睛转了转,害怕地从钟灵焰怀里挣脱出来,一头扎进南玉怀里。
南玉在它形状古怪的大脑门上摸了摸,笑眯眯地问:“这是小时候的你吗?好可爱啊。”
钟灵焰原本是想借着丑丑去南玉前世一探究竟的,希望能查到两人前世到底有什么纠葛,没想到丑丑竟然带着南玉来到了他的一段前世。
他不想让南玉看到自己从前的事,沉声命令丑丑:“回去。”
南玉却不肯,她摸着丑丑的大脑门笑着说:“不急不急,看看再走。”
丑丑乖乖地朝南玉摇摇尾巴,舒舒服服地往南玉怀里钻了钻。
钟灵焰无奈之下只好自己念动咒语,半晌之后发现他们还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突然有些惊讶地看向南玉,表情渐渐开始若有所思起来。
眼前的一幕便继续进行了下去。
两个小孩瑟缩地看着不远处三个人,那场景很是古怪,两个大人拿剑指着一个倒地的孩子,拿剑的大人像是一对夫妇,脸色都异常紧张戒备。
剑锋离小孩的喉头只有毫厘之距,倒在地上的小男孩似乎受了很重的伤,嘴角不断向外淌着血,全身被一层奇怪的黑气笼罩着。
小男孩虽然伤得很重,表情却浑不在意,他朝拿剑指着他的夫妇勾唇笑了笑,稚声稚气地说道:“我与你们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你们为何非要逼我受那涤魂钟之刑?”
持剑的男子冷冷说道:“你是天魔,若放任你长大,日后必会造成生灵涂炭,我夫妇二人已追踪你数月之久,今日断然不会再让你逃走。”
倒在地上的小男孩冷笑道,“我乖乖进涤魂钟便是,就看你们这些整日天地大义的牛鼻子道士能不能狠下这个心了。”
他漂亮的眉目狡黠一闪,持剑之人忽然叫声不好,他连忙挥剑阻挡却已经错失先机。
倒在地上的小男孩忽然化作一团黑气朝断墙后的两个小孩扑了过去,仍在抽抽嗒嗒的小姑娘瞬间吓傻了,呆在原地一动也动弹不得。
空气中传来尖利刺耳的笑声,眼看那团黑气直冲小姑娘扑面而来,千钧一发之际,旁边的少年突然一把将小女孩推倒在一边,那团黑气便径直钻入少年体内。
男孩一声不吭的昏倒在地,旁边的小姑娘吓得哇哇大哭起来,远处一棵大树后面突然又跑出一个十来岁的少年,冲着倒地的小女孩边跑边喊:“鸢鸢,鸢鸢。”
持剑的男人快步奔向倒地的少年,扔下手里的剑一把将他抱了起来,他不做分毫犹豫,两指并拢探向少年眉心,源源不断的真气从他指尖没入少年挺秀的前额,和他一起的女人也跑过来蹲在旁边,焦急地观察着两个人的情形。
男人额头上渐渐渗出豆大的汗珠,脸色越来越苍白难看,过了不知多久,他突然收回手,一脸惋惜的摇了摇头。
女人关切的问:“如何。”
男人温和的声音难言内心的焦灼,他摇头叹息道:“这魔头太过狡猾,受了重伤走投无路便藏匿在这孩子身上,他是百年一见的天魔,虽然还未长成气候,但魔气已经不容小觑,我方才用真气探寻许久也未寻得魔气藏匿之处……他说得没错,想把他送进涤魂钟使他灰飞烟灭,除非连这孩子一并送进去,否则别无他法。”
女人脸色登时变了,她愁容满面地喃喃说道:“这可如何是好,这孩子是无辜的,夫君也看到了,方才他是为了救身边的小姑娘才会遭此横祸,小小年纪却是一腔古道热肠,我们怎么能把一个无辜的人送进涤魂钟?”
男人点点头,为难地陷入沉思。
一旁地小姑娘早已被冲过来的少年抱进怀里,女孩因为年纪小,听不懂大人之间的这番对话,只是委屈地呜呜哭着,少年一边哄着她,一边面色凝重地听着两个人的对话。
少年愁眉不展,细看的话眉眼精致竟然更胜昏倒在地的少年,他不知所措地看向蹲在地上地夫妻二人,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气拘谨地问道:“他……他怎么样?他会不会死?”
男人抬起头看向少年,面容温和地问道:“你可知他是哪家的孩子,我们可能要将他带走了,需得向他父母解释一下。”
少年担心地问:“你们可是要将他送进那个涤……涤魂钟里?”
男人摇摇头,淡淡说道:“我要收他为徒,魔气附魂并非他之过错,我不能让他无辜受死,可他醒来后是何般情形我也没有把握,所以还是要将他带在身边,一刻不松地看管他,慢慢寻得化解之法才是。”
男孩突然扯着妹妹跪倒在地央求道:“请您也发发慈悲收将我们一并带走,实不相瞒,我们爹娘早已过世,我和妹妹靠四邻接济才勉强糊口,灵焰是我的好友,我今日原本要去镇上换些米盐,可刚走不远就听到家里房舍倒塌之声,连忙折返回来就看到方才的事,灵焰是为了护鸢鸢才会遭此横祸,我和鸢鸢会一直陪在他身边,您也可以多个之情的人相帮。”
“他叫灵焰?”
男人看着怀里昏迷不醒的少年,脸上的表情始终温和淡然。
少年点点头,连忙说道:“他叫钟灵焰,我叫魏子言,我妹妹叫魏鸢鸢。”
南玉看到这里,默默牵住了钟灵焰的手,心疼地看向他。
钟灵焰俊朗的脸上始终没什么表情,这段记忆他脑海中其实是没有的,那时他昏迷不醒,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并不知晓,醒来后已经身处全然陌生的环境,好在身边还有两个同乡旧友。
他再次若有所思地回望向南玉,心中渐渐生出一丝猜测,他们此刻似乎就是在南玉的前世里。
画面突然一转,两个人出现在一个繁花烂漫的院落,远处青山层峦叠嶂,白云在山间悠闲地飘过。
南玉看到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坐在窗下,正伏案在纸上写写画画,她好奇地走到窗前探头望去,见小姑娘正在画符,画一会儿便皱着小眉头冥思苦想一会儿。
桌上横七竖八散放着一沓一沓画过的符纸,小姑娘终于画完了手上这张,捧起来端详一会儿,突然咧嘴蔫儿坏地笑了。
一个风韵犹存的中年美妇从游廊一头走来,路过窗前时朝里望了一眼,笑着说道:“鸢鸢笑什么呢?”
小姑娘连忙胡乱把刚刚画好的符压在了乱七八糟的符纸下面。
妇人笑着说:“又画些奇奇怪怪的符,我看你所有聪明都用在这上面了,今天的功课都做完了吗?”
小姑娘做了个鬼脸,偷偷把符纸塞进袖子里,笑嘻嘻的对夫人说道:“师娘我这就去练功。”
说完一溜烟跑出了院子。
南玉好奇地跟着小姑娘出了院子,钟灵焰原本只想带着南玉快点离开,此刻也不急着走了,两个人跟着小姑娘沿着山间小路来到一处翠竹环绕的练功场,她站在场地边上伸着脖子看着场地中央挥剑习武的白衣少年,突然眼睛一亮,朝着一个身姿玉树临风的少年跳着脚挥了挥手叫道:“灵焰哥哥,灵焰哥哥。”
南玉忍不住也伸长脖子朝人群中望去,看到一个白衣少年越众而出,他越走越近,清湛俊朗的眉目渐渐近在眼前。
南玉心跳猛地快了两拍,眼睛里简直要冒出分红泡泡来,这时的钟灵焰比现在看上去少年气更重些,但修长俊逸的身形已经长成,眉宇间淡淡的疏离气质也和现在毫无二致,即使这样面无表情站在一个人面前时,也难让人不脸红心跳。
女孩递给钟灵焰一张符纸,笑嘻嘻地问朝他伸出另一只小手:“灵焰哥哥,拿你几根头发换我这张符好不好?”
钟灵焰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警惕地看着小女孩,声音淡淡地问道:“你想干什么?”
小女孩哗啦亮出她画好的符纸,笑嘻嘻的说:“想让你帮我试试这道符好不好用,只需你和我的几根头发就够了。”
钟灵焰眼皮似乎跳了跳,下意识又后退了一步,一脸防备地问道:“什么符?”
小女孩上前一步凑到钟灵焰身边,挥着手里的符说道:“结发符,至少管用三辈子。”
钟灵焰眼皮又跳了跳,十分防备地往后退了好几步,正色道:“你别胡闹,怎么又弄这些乱七八糟的符?上回那个闹的乱子还不够吗?”
小女孩郁闷地收回手里的符纸,小声嘟囔:“小气鬼。”
钟灵焰朝她挥挥手,“一边练功去。”
说着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南玉看得目瞪口呆,指着气鼓鼓的小女孩对身边的钟灵焰说道:“我外公那本书上的结发符是她画的?”
钟灵焰目光复杂的看了南玉一眼,结发符他早就忘了,想不到南玉那本书上的结发符竟然是鸢鸢捣鼓出来的,难怪和民间那些广为流传的杂符很不相似,倒像是个某个人脑子一抽随心所欲胡乱造出来的。
“这小姑娘叫鸢鸢吧,我瞧着她很喜欢你啊,你俩后来怎么样了?”
南玉突然幽幽开了口,语气不咸不淡还有点酸。
钟灵焰无语地转头看向南玉,此刻的心情有些无法形容,翠竹林中清风徐徐,吹动眼前两个女孩额前的绒绒碎发,他有些纳闷自己从前为何从未留意到南玉和鸢鸢那十分相似的灵秀眉眼。
“原来这就是你长大之后的样子……”
他心中默默想。
“吃醋了?”
他垂眼看着南玉,唇角带着一丝五味杂陈的淡淡笑意。
南玉没理他,只看着眼前俏丽可爱的小姑娘,自言自语道:“三辈子……呵呵。”
醋意扑面而来,钟灵焰忍不住抬手摸了摸她头顶的碎发,也似喃喃自语道:“也许不止三辈子呢……”
南玉被这话气得够呛,她轻轻抓开钟灵焰的手,却被他反手牢牢牵住,十指不知不觉相缠在一起。
两个人眼前的画面突然又变了,他们又回到了那个庭院里,可此刻正是深冬时节,光秃秃的枝丫在夜色下显得萧索寂寥,一间卧房里突然传来撕心裂肺的哀嚎:“师父……师娘……师父……师娘。”
闻声而来的弟子们纷纷奔向那间卧室,南玉也好奇地跟着跑了过去,快到门前时她才察觉到钟灵焰没有跟上来,她连忙回头寻找,却见钟灵焰止步在庭院中央,漆黑夜色中一个人形只影单,有种难以言喻的落寞感。
南玉迟疑地问他:“你……怎么不来?”
钟灵焰朝她淡淡说道:“不看了,天天晚上都梦得到。”
南玉只好转过头,怀里抱着丑丑,迟疑地随着众人闯进了那间卧室。
映入眼帘的一幕令人毛骨悚然,那对将钟灵焰带回山上的夫妇仰面倒在血泊里,女人额角撞破了,鲜血仍汩汩往外冒着,男人脖子被拧断了,双眼睁得很大,好像在恋恋不舍地看着他身边的女人。
两个人死状惨烈,表情却诡异的安详,甚至带着一丝难以名状的慈悲。
南玉目光突然落在跪在死者身旁的少年身上,他背对房门,一身白衣已被鲜血浸透,他肩膀颓然垂着,长发几乎被血水打湿,像一抹漂浮在血泊中的孤篷,手里却抓着一个鲜血淋漓的糖人。
后身的脚步声似乎唤醒了他,他慢慢转过头看向冲进来的人群,双目赤红如血。
南玉心头好似被一把利刃狠狠剜了一下,一瞬间几乎无法呼吸,她冲上去想要一把抱住血泊中的少年,可有人却先她一步先冲了过来,张开小胳膊将钟灵焰挡在自己身后,紧张地瞪着门外冲进来的弟子们。
“不是灵焰哥哥干的,肯定不是灵焰哥哥干的。”
南玉呆呆看着鸢鸢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却仍旧张着细细的小胳膊护着她身后的少年,脸上的稚气,悲伤和毅然决然交织在一起,看得她心头不由一软,刚才那点醋意不知不觉就淡了。
鸢鸢警惕地看着呆若木鸡的师兄师姐,回头理直气壮地问道:“灵焰哥哥,你告诉他们是怎么回事。”
地上的少年一言不发,只呆呆看着尸体渐渐冷却的师父师娘。
鸢鸢心急地催促:“灵焰哥哥,你快说啊。”
少年依旧默不作声,突然有人从外面快步跑进来,吃力地分开人群挤到鸢鸢和钟灵焰身边。
他眉目清秀如画,乍一进来时几乎让血腥不堪的房间蓬荜生辉,鸢鸢一看进来的人眼睛立刻就亮了。
“哥哥,师父师娘他们……”
鸢鸢说不下去了,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一头扎进少年的怀里。
少年面露悲痛之色,沉静的目光里却没有什么震惊,他低低叫了声地上的少年。
“灵焰……”
鸢鸢连忙委屈地哭道:“灵焰哥哥不说话,师兄师姐们要把他当成杀害师父师娘的凶手了。”
鸢鸢的哥哥脸色沉肃,张了张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是我干的。”
血泊中一直沉默不语的少年终于淡淡开了口,声音沙哑低沉,没有任何情绪在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