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说一遍,是刀,刀,刀
要吃小甜饼的不要看,我不负责的
【0】
“你听说过这世上有想死的鬼吗?”
他只当是听了一个无聊的笑话,擦拭着刀刃上染着的血迹,嗤笑回答:“真想死的话,只要在白天走出屋子就行了,有必要想吗?”
【α】
那是一个阴天。
厚重的云层掩住了太阳的光辉,使得明朗的白天也像画家笔下勾勒出的那片阴霾。
他看见鲜艳妖冶的红色在灰暗的世界里张扬地铺展开,遍地盛开的虞美人在风里摇曳,染红了雪白的裙角,却比不过她眼里那抹绯红的神韵,像黑白色的照片里浓墨重彩的一笔,吸走了所有的光华,蕴藏在鸦青色的发间。
似乎感觉到注视,她忽然转过头来,猝不及防地撞进他的视线里,绯色的眼睛就与他的目光聚焦了,他下意识想挪开视线。
可在一眼之后,她又转过身去,似乎只是随意的一瞥,微微侧头与身边的女佣低语了什么,向着不远处的宅邸走去了。
他抬头看了天色,天空依然是灰蒙蒙的,可在这样的天气里,她依然撑着遮阳的伞,戴着圆边的礼帽,白丝的手套遮住了皮肤,不留一点空隙。
他活动着手臂,锐利的目光顺着她的背影投向了矗立于河岸旁的宅邸,幻觉一般地闻到了浓腥的血气。
但他没有追过去,后退一步隐于无人注意的角落里。
【β】
那是片荒无人烟的墓地,破损的墓碑被随处搁弃,因为传闻夏夜里看见幽冷的鬼火,连路过的行人也不愿意走这条小路。
但他并不畏惧,传说只是荒谬的谈笑,死人只会安静地长眠于地底,真正可怕的是夜晚里潜伏的另一种怪物。
夜晚于他是危险的。
可来不及找到遮蔽物借宿一个晚上,选择这片墓地对他来说,就和在深山里野营没有区别。
他踩过没过腿高的野草,警惕着随时可能扑出来的怪物,敏感地嗅到了浓郁的血气。
月光冰冷地泼洒于死人的坟场,映照出那片近似于黑色的血渍,那仿佛是一个破碎的布娃娃,遍体鳞伤地被抛弃在这荒郊野外,可他还能听见细微的、轻轻的呜咽,像是幼兽垂死前的悲鸣。
那一幕刺痛了他的眼睛,令他联想到躺在血泊里的妹妹,几乎没有犹豫地把她抱起来,碰到她似被折断的手臂,又不由自主地放轻了动作,检查起她身上的伤。
没救了。
那是触目惊心的伤势,脖子上的勒痕、折断的手腕,脸上的青肿,无一不是他熟悉的施暴所留下的痕迹,被残忍地割开了动脉,任她孤零零地躺在这里,感受生命寂然流逝的过程。
不是鬼做的,那些混账不会在凌虐之后,丢弃食物。
正是如此,才令他愤怒,难以说清是为过去的往事,还是为这个陌生的女孩。
他看见她开始涣散的瞳孔,无力地合上了眼皮,在她越来越微弱的呼吸里,唯一能做的是抱紧她冰冷的身体,把体温传递给她。
很久很久,那呼吸声没有消失,渐渐地加重了。
他诧异地低下头,看见那张苍白的脸上恢复了一丝血色,体温回暖,伤口愈合,连青紫的痕迹也全部消失了。
仿佛已经预感到什么,他又握住了刚才被丢开的刀,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她再次睁开了眼睛,鲜红如血的眸色散发着妖冶的光芒,那双竖瞳漠然地与他对视,空洞茫然。
【α】
比稀血更醉人的血液弥散在整个宅邸里,引起了所有鬼的躁动,贪食的欲望在夜色里被无限地放大,无法寻找到美食的焦急转化为狂躁。
在第一只鬼闯进房间大肆捕食前,年长的女管家终于赶到了客厅里。
长鞭在空气中挥出爆响,威慑住了所有的鬼。
女人居高临下地环视在场的群鬼,显露出了眼中的数字,“有猎鬼人闯进来,杀了五个佣人,他已经受伤,这稀血的味道就是最好的证明。在天亮之前,在那个猎鬼人逃出去以前,把他抓出来,献给大小姐。”
“别妄想私吞,也不准袭击那些人类,你们吃的东西够多了,再有人失踪就会引起怀疑。假如影响到了大小姐——”她故意拖长了语调,冷漠地微笑,“但愿在那位大人面前,能留给你们说遗言的时间。”
震慑完鬼群后,她将鞭子收进裙子里,缓步走到二楼,轻轻敲响了房门,声音轻柔和缓,“大小姐,是我。”
门只开了一线,娇小的女孩赤着脚站在门后,身上只有一件纯棉的睡裙,皮肤在月色下呈现出半透明的质感,漂亮得不太真实,连软软的声音在夜里听来也是朦胧的,“良子,怎么了?我听见外面很吵。”
“没什么,只是闯进了一个猎鬼人罢了,打扰您休息了,实在万分抱歉。”女人提起裙角鞠躬,抬头时飞快地扫了一眼她的房间,室内的摆设平常,没有任何异样,空气里似乎涌动着某种香气,细闻又像是玫瑰的花香,与她身上向来就有的那种清甜的淡香混在一起,尤其动人。
她不自觉地吞咽了一下,没让女孩察觉到,依然温柔地微笑,“那就不打扰您了,猎鬼人还没找到,请您待在房间里不要乱走,有事的话就叫我吧。”
“好,晚安。”女孩柔柔地回应,关上了门。
听见走廊上的脚步声远去了,她才移开了脚下踩着的地毯,掀开之后地面上赫然是半干的血迹,但她把整整三瓶香水倒在了房间里的每个角落,在浓郁的香气遮盖下,对鬼来说最容易分辨的鲜血气味被压制到了最低。
要是这块地毯消失了,一定会被发现,但留下来的话,鲜血的气味又太明显。
她想了一下,拾起打碎的瓶子碎片,在手腕上比划了一下。
在她割开手腕前,另一只手突兀地伸出来按住她,那股使鬼迷醉的血味充满了她的呼吸,让她不自觉地舔了一下牙齿,抬头看他。
那个独身闯入鬼巢的剑士就站在她面前,白发比月光更苍白,长长的伤痕横贯了大半张脸,从脸到裸露出的上半身,遍布了大大小小的伤痕,最新的那道伤横过了整个腹部,令鬼垂涎的鲜血一滴滴落在地上,她忽然有些惋惜。
“你不疼吗?”她问。
剑士比她高大得多,她需要仰起头才能看见他的脸,看不出任何情绪起伏,她的视线像撞在一堵坚硬的墙上。
伤口还在滴血,他却似乎没有感觉,握着她的手腕,微微蹙眉,“你要做什么?”
“要把血的味道盖过去。”她坦白地回答,除了放出她自己更多的血外,没有别的办法,“你要把伤口包扎起来,柜子里有干净的布。”但是房间里不存在伤药和绷带,因为她不需要。
猎鬼人的视线锐利,好像刀锋一样容易割伤人,凝视她的时候完全不掩饰浓烈的憎恶。那种厌恶她在很多剑士眼里都见过,一点也不奇怪,只是诚恳地又劝他一次:“再让血流下去,会把良子引回来的,她只是暂时想不到你会藏在这里。”
剑士微蹙着眉,移开目光,仿佛一眼也不想多看她,松开了她的手,朝柜子走过去。
他确实找到了干净的布,用随身携带的酒精给伤口简单消毒之后,就迅速包扎起来。在做这一切时,他一直背对着那只鬼,随时警戒着她会袭击,但无事发生,他只听见了轻轻的呼吸声,离他不远不近。
处理完伤口再回头,她还站在原地,看着那块沾血的地毯,手里握着碎片在另一只手上比划,却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脸上是显而易见的犹豫。
看不明白她的打算,他再一次带着点不耐烦地问:“你到底想做什么?”
女孩转过脸,美丽的眼睛里覆着薄薄的水汽,声音轻得像片羽毛落在心上,“我……怕疼。”
他再度沉默起来,望着这间房间的布局和装潢,又想起遍布整个宅邸的鬼,相信她确实不需要亲自捕食,很可能在今晚之前,连猎鬼人这种存在都没有见过。
换做平常他最多也只是冷笑一声,根本不会管她,但他不想欠鬼的人情,烦闷地思索了一下,就朝她走去。
“别乱动。”比起随手捡的碎片,明显是刀更好用,他按住了她的手,抽出了日轮刀。
女孩紧紧闭上眼睛,一只手握成拳头放在胸口,正如她说的怕疼,连看都不敢看。
可她好像没考虑过他手里的日轮刀既可以割出一道小伤口,也可以砍断她的脖子。
他紧盯着她看了很久,女孩没有催促,依然闭着眼睛等待,甚至轻轻咬起了嘴唇。他收回视线,将刀锋靠近她的手腕轻轻一压,割出一道血痕,让温凉的血液流出来,滴在那张地毯上。
在这过程里,他能听见细细的抽气声,对鬼来说算不了什么大伤,但她却连脸色都变了。
娇气。脑海里莫名冒出了这个词,他神色未变地收回了刀,那道伤痕立即消退愈合了。
这时他才有空思考起自己的处境,这里的鬼超出预料得多,实力也比他想的更强,他甚至怀疑自己无意闯到了鬼的大本营里,但因为没有见到十二鬼月聚集,又打消了这个猜测。
凭他一个人是不可能消灭所有鬼的,他不至于蠢到送死的地步,但是惊动了这座房子里的鬼后,在严密搜索下他很难脱身。
其实,如果没闯进这个奇怪的“大小姐”房间里,他已经被鬼发现了。
“猎鬼人先生,你叫什么名字呢?”她没有芥蒂地说出他的身份,双手托着下巴,神情好奇而天真,就像在问一个过路的旅人在路途中的所见所闻,“我叫明赖,你可以叫我的名字。”
但他没有接受示好,并毫不掩饰自己对鬼的厌弃憎恨,“让鬼叫出我的名字是一种侮辱。”
而这个奇怪的鬼——明赖,她似乎不懂得生气是什么,所有的恶意就像投入了水中,溅不起一丝波澜,“那我就用猎鬼人来称呼你,可以吗?”
无论他对鬼有怎样的抵触,在得到了她帮助的前提下,恶言恶语也没有作用,他只能用沉默当作同意的代替。
明赖不仅对他好奇,也对他手里的刀感兴趣,他感觉到她的视线流连在日轮刀上,被他发现了也没心虚地回避,眼睛亮闪闪,用一种惊奇又雀跃的语气说:“猎鬼人先生,你的刀是青色的,真漂亮呢。”
这该叫人如何回答。
他止不住地烦躁起来,情愿接受这只鬼向他提出帮他的条件,也不想听她说些不知所谓的话,幼稚得像没长大的孩子。
“你究竟想要什么?”这句话脱口而出的时候,他才听出自己声音里的那丝示弱,将主动权让与别人。
但是她并没有意识到这点,迷茫地和他对视了一阵,才迟钝地明白他说的是什么,“猎鬼人先生,可以实现我的愿望吗?”
她根本没听懂他的话,按自己的方式理解他的意思。
鬼会有什么愿望?
抱着姑且听一下的念头,他没有纠正这个误差,顺着她的意思反问:“你的愿望是什么?”
仅仅如此,她也露出了明媚的笑容,朝他迈出了一步,“猎鬼人先生杀过很多鬼,是吗?”
他没有避开,看她一步步走来,双手交握,仿佛对着神明许愿一样,虔诚无比地说:“那你能杀掉我的爸爸吗?”
【β】
一直到太阳升起来,亲眼看着吊起来的怪物化成了灰烬,不死川实弥松开了抓紧锁链的手,同时也放松了按住腰间伤口的另一只手,在心里默念了一个数字。
十九。
不记得离开家过了多久,但他很清楚这是亲手杀死的第十九只鬼。
松手的时候他看见手心里全是凝固的血迹,经过几个小时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但很糟糕的是,他觉得自己体温有点升高,像是发烧了。
之前买的伤药也用完了。
虽然打工攒的一点钱还有剩余,但这里离城里很远,以现在的体力是撑不到目的地的。
那就赌运气吧。实弥此刻还能冷静地想,将自己的伤口封起来打了一个粗暴简单的结,抓起了地上的短刀,往落脚的地方走。
那是森林深处废弃的猎人小屋,废瓦断墙,但勉强还能遮风挡雨,并在茂密的林间圈出了一片阴影,即使正午最强烈的日光也不会投进来。
实弥回到小屋门前,就听见里面窸窸窣窣的动静,下意识抓紧了刀,直到看见从黑暗里走出来的小小身影,没发现其它可疑的动静,才垂下了手走进去。
“实弥~”那是比他要矮很多的女孩,肤色呈现出少见阳光的白色,眼睛艳极似血。
他发觉才剪过的长发又到了她的腿部,脑子里抽空想着怎么个子就不见长,同时制止了她继续靠近,“退回去。”
她抽动鼻翼,已经闻到了空气里的血味,目光迷蒙了一下又清醒过来,软软地开口:“你受伤了吗?”
实弥并未回答,一直走到屋子最深处,才解开身上的利器,靠着墙坐下来,放松下来的疲惫汹涌而来,差点让他睁不开眼睛。
毛茸茸的脑袋拱到他身边,女孩围着他嗅了嗅,很快发觉了气味的来源,伸出圆润的手指轻轻点了一下,“要上药的。”
“我知道。”他确定自己是发烧了,声音虚弱得不像平常,用最后一点力气对她叮嘱,“现在不能走,要是我昏过去了,黄昏的时候一定要叫醒我,sakura……”
事实上他没说完就已经失去了意识,被他叫作樱的女孩还在安静地等着下文,发现他真的睡着了,凑过去看了几眼,轻轻应了一个字,“好。”
时间大概已经到正午了,她能感觉到屋外的阳光非常炽烈,是她绝对无法承受的。
但她有点饿了,下意识看向了昏迷过去的少年,张开嘴露出了尖尖的牙齿。
昨夜他明显经历了一场艰苦的战斗,就算回来前清理过自己,可浑身上下散发的鲜血香味却比平常浓烈数倍,刺激着她饥肠辘辘的胃。
但她拉起他的手,左右看了看,也只是低头舔掉了他手上没洗干净的血,又老老实实地把手放回去了。
实弥让她等他睡醒,她就默默等着,一直到发现他脸上泛起的不正常潮红,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的状态不太好。
樱试图推醒他,但被滚烫的体温惊得立刻缩回了手,不明白他摸起来为什么这么烫手。
是……生病了吗?她这时想起之前也见过这样倒在角落里无法站起来的人,实弥说过他们生病了。
人很脆弱,很容易生病,一生病就很可能死。
她想到这个可能,害怕起来,也不在乎别的,伸手抱住他。
樱感觉自己像抱着火炬,高温令她想起了致命的阳光,依稀记得那也是可怕的高温,因为她的体温很低,并不敢接触那些灼热的东西。
但现在,她希望她的体温可以帮他把温度降下来。
可不管多么用力地抱紧他,体温还是没有半点改变的迹象。
樱回忆实弥偶尔提过的该怎样照顾病人,以及她有时见过的人是怎么做的。
病人……要吃东西、睡觉,才能好起来。
现在还是白天,她没办法出去找食物。
樱模仿着之前见过的人,让他躺下来,枕着她的腿——据说这样会让人舒服一点。
她将一只手放在他的额头上当作降温,烦恼地望着屋外的阳光苦苦思索,忽然想到了什么,抬起了另一只手,张嘴咬下去。
实弥恢复知觉的时候,感觉到口腔中温凉的液体缓慢地流过喉咙,有一丝铁锈气,又带着丝丝缕缕的甜意。昏迷前的那种沉重感已经消失了,似乎在他沉睡的这段时间里退烧了。
他浅薄朦胧的意识还在思索嘴里喝下的是什么,感觉到嘴唇贴上了什么柔软的东西,牙齿被撬开,还是温凉的水渡进来,下意识舔了一下,贴着嘴唇的东西离开了。
那像是一个吻。
实弥忽然清醒过来,睁开眼睛正好撞上另一双睁得圆溜溜的红眸,洋溢着喜悦的光芒,高高兴兴地贴过来搂着他的脖子,“实弥你醒啦。”
他完全清醒了,看见了破败的屋瓦,撑住地面坐起来,擦了一下嘴唇,手上染了一抹红色。
转过头去发现她嘴角也沾着一点血迹,脸色沉了下去。
“刚才你在做什么?”
他的语气实在太严厉了,让本来高兴的女孩缩了一下脖子,怯怯地把手背到身后,结结巴巴地回答:“没、没干什么……”
才怪。
可他看了眼外面,时间还是白天,阳光刺眼。这片森林又少有人迹,她既不可能走出去,也不可能找得到袭击的目标,何况地面是干净的,没有血迹。
他的脸色略缓,才意识到自己的身体状态不对劲,伤口完全感觉不到疼了,而且他并没有那种退烧之后的虚弱感。
实弥解开了封住伤口的布,本来该血肉模糊的地方只留下一片完好的皮肤,连伤疤也不存在,仿佛昨夜受的伤只是一个错觉。
他的表情加倍地难看起来,让偷瞄他神色的樱更加心虚地往后退,最后抵住了墙壁抱着脑袋,呜咽了两声,“呜……实弥不要凶我。”
实弥看见她的手臂上有同样的血迹,回想到刚才吞下去的液体,已经猜到她做了什么,表情晦暗不明,语气古怪而复杂,“你……把你的血喂给我了?”
瞒不过去的樱很轻地点头,试图为自己的行为辩解,“因、因为生病了……要吃东西才能好起来啊,白天……不可以出去,所以、所以……”
因为他平常会拿自己的血喂给她,对她来说血液也算是食物,而且自己的血和别人的血并没有分别。
实弥沉默很久,还是将那句“我们不一样”的话吞回去,让她保持这样的误解也好,她不会觉得自己跟别人有多大的差别,反正她总是傻傻笨笨的。
“以后不准再这么做。”看见她沾了血更加红艳的嘴唇,他又加重了语气,“尤其是刚才那样。”
通常来讲他的话,她全部都会遵守,但这次樱稍微有点迷茫,由于他的指令不够明确,“刚才那样?”
已经动手开始收拾武器的少年顿了一下,脸上飞快飘过一丝红云,深吸了一口气,一字一句地说:“不准亲人,尤其是嘴唇。”
其实她很难理解他的禁令用意,但不需要花时间烦恼,只要如数听从就好了,“嗯。”
【α】
一直到天亮为止,哪怕将整座宅邸翻了一遍,也没有发现那个猎鬼人的踪迹。
明赖看见河岸对面的房宇后出现了朝阳的轮廓,还没完全升起的太阳带来的光落在她身上,带来了轻微的刺疼。
她听着外面已经平复的喧杂,取而代之的是另一批在白天活动的仆人,在安静的早晨发出了轻微的响声,还有低低的人语和笑声,是与昨晚隐秘紧张的吵闹完全不同的安宁。
明赖闭着眼睛听了一会儿,门外远远传来了脚步声,停在她的房间外,轻轻敲了敲门。
“大小姐。”是女管家的声音,“大人回来了,在书房。”
她睁开眼睛,依旧用那种轻柔的语气应道:“好,我知道了。”
宅邸的主人在清晨回到了这里,未经过大门,突兀地踩上了书房的地毯,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宅邸里。
佣人以为他是深夜归来,急忙要去准备早点,却被管家制止喝退,看她走进了书房合上大门。
地上跪满了穿着佣人服饰的鬼,因为是白天而没有显露出真实的模样,将头死死地低着不敢抬起,全身都在颤抖,最前方空出的位置是留给她的。
良子不自觉地瑟缩了一下,穿过他们在最前方跪下来,额头紧贴着地面,恭敬又畏惧地问候:“欢迎您归来,无惨大人。”
没有回答,沉默叫人恐惧不安。
她忍不住稍微抬了一下头。
黑色的皮鞋在离她不到半米远的地方,再往上是西式的长裤,主人似乎悠闲地坐在那张椅子上,却没有给他们一个眼神。她不敢再往上看,重新低下了头。
在这种沉默快要压断他们的理智时,那个低沉的声音终于响起来了,有如大提琴般优雅的音色:
“我很失望。”
良子几乎屏住了呼吸,心揪成一团。
“下弦之四。”
她感觉冰冷的视线扫过来。
“还有十几个向我宣称要成为十二鬼月,为我效力的鬼。”
那道冰冷的视线投向了身后。
“让一个区区的猎鬼人,闯进了我的宝库,杀了五个鬼,再大摇大摆地离开。而你们——”
他的语气骤然狠戾起来,充满了暴虐,“就连那个人类的样子都不知道!废物!”
砰!
她感觉有什么东西撞到了背上,一片湿濡感,周围有压抑的抽气声,或许是一个,或许是两个,有鬼已经在这位大人的怒气中从世上消失了。
良子像是什么也没察觉到,恭敬地匍匐在地上,无比谦卑地说:“请您息怒,这确实是属下的失职,属下向您起誓,一定要将那个猎鬼人找出来撕碎他。但大人的宝物并没有丝毫损坏,求您给我一次机会,属下绝不会再犯这样的错误。”
那位大人一言不发,她感觉心脏像是被无形的手握住了,传来阵阵痛楚,即使如此也没有露出任何抗议的神色,跪在他脚边一动未动。
门突然开了,沉闷的屋子里仿佛吹进了一丝凉风,让他们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
就连良子也安心起来,努力控制自己不去想得救了。
在宅邸里,只有一个人敢不得到允许,就擅自开门进来。
“早上好,爸爸。”
她今天是一身浅绿色的裙子,绮丽的花边与这血腥的书房格格不入,看见一地的鲜血和飞散于各处断裂的肠子肝脏,提起了裙角,小心绕开那些污迹,以免弄脏了脚下的羊皮靴子。
走到了安全地带才放开步子,轻盈地走到主人的身边,对他甜甜地微笑,“爸爸,欢迎回来。”
鬼王那双几乎与她一模一样的红眸冷漠地看去,对着她单纯甜美的笑容也不见有软化的迹象,但他又抬起了手,示意她过来。
明赖顺从地坐在了他的腿上,侧头靠着他的肩膀,又依恋地蹭了蹭。这个近似于撒娇的小动作,总算融化了一点他眼里的寒意。
鬼舞辻无惨无视了仍然跪在那里的鬼,挑起她柔软顺滑的黑发,一下接一下地抚摸着她的背脊,漫不经心地问:“昨晚,看见那个猎鬼人了吗?”
怀里的少女困惑地扬起脸,干净得没有一丝阴霾的眼睛清清楚楚地映出他的脸,“没有呀,昨晚良子说有猎鬼人进来了,要我待在房间里别乱跑。”
他的手又移到她的发顶,“没睡好?”
这时她带着点可怜意味地点头,“嗯,因为很吵嘛。”
“那就再去睡一会。”他将她抱起来,好像抱了一只猫,娇小的少女就完全陷进他怀里,伸手抱着他的脖子,神情也像猫一样温顺乖巧,“好~”
这时他似乎才记起还跪在地上的属下,微微侧过脸,冷漠地下令,“那个人类如果带着同伴回来,我要看见他们的尸体。”
良子知道这是对他们的宽恕,毫不犹豫地应诺,“是!”
他抱着少女朝外走去,书房的门自动打开,外面却不是走廊,而是层层叠叠如同没有尽头的空旷城堡。
……
“听说你发现了鬼的巢穴?”
不死川站在炎炎烈日下,保持着笔直的站姿,目光却不知道落到什么地方去了,很罕见地在走神。
树上的伊黑小芭内没得到回答,不得不再喊他一声,“不死川,发什么呆?”
走神的青年回过神,皱着眉毛反问他,“你刚才说什么?”
真是服了。伊黑想要翻一个白眼,这时一旁的甘露寺蜜璃替他重复了一遍,“不死川先生,伊黑先生是问你,是不是找到了鬼的巢穴。”重复之后她又好奇地追问,“真的有超过十只以上的鬼生活在一起吗?好奇怪,鬼不是不会群居的吗?”
“通常来说确实如此,但世上总有例外存在!”刚刚走进庭院的炎柱炼狱杏寿郎也加入了话题,转头看向了不死川,“听说你独自闯进了那么多鬼的居所,不要紧吧?能平安无事地撤退真是太好了!”
平安无事……不死川又陷入了沉默,无法不回想起遇到的那只奇怪的鬼。如果没有她的帮助,不死川根本不可能躲过严密的搜索逃出去,一不小心欠下了救命的恩情,让他非常烦恼。
而且那只鬼本身也带给了他困扰,不死川努力不去想她鸦羽色的长发、绯红的眼眸和绵软的声音,又无法克制自己不经意飘过的念头。
真的……太像了。
待到水呼一脉的富冈义勇和他那小师弟灶门炭治郎也到场后,这场柱合会议才算是正式开场了。
鬼杀队主公,产屋敷耀哉在例行事务结束后,才将目光投向了今天格外安静的风柱。
“那么,实弥前段时间闯进的鬼巢,调查结果出来了。”
不死川倏然抬头,等待着主公给出结果。
“那是川野的华族森川氏的公馆,归属于现任的当家森川贵仁,据说因为生意的缘故,他常年不在家。他有一个名叫明赖的独女,由于体弱多病,一直住在那里,很少与别人来往,是公馆真正的主人。”
不死川对这个结果稍稍意外,换句话说那只鬼从始至终都是那所公馆里真正的大小姐,但又难以解释其它鬼对她顺从的姿态。
他又想起她的愿望,想要杀掉的“父亲”是指谁?
她的父亲也是鬼吗?
从闯进那座宅邸开始,不死川就觉得自己变得奇怪起来,被各种各样想不通的事情包围住,无法找到答案。
“实弥得到了那个少女的帮助,也收到了她的请求。”他们的主公大人不急不缓地给出了看法,仿佛猜到了他的困扰,“我想,她是在求救。”
【能杀掉我的爸爸吗?】
【他好可怕。】
不死川握紧了拳头,无法否定主公的猜测。
他欠了她的情,不能不回报。
等恩怨两清之后,再清算她的罪孽也不晚。
“实弥,那位少女有说过,要怎么联系吗?”
在场的视线都投向了他,不死川沉默半晌才说:“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