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际关系简单,拥有权势和财富的医学世家长子,妻子刚刚去世,也不怎么和弟弟来往,家中仅有一个尚在襁褓的婴孩。
这样的身份对于无惨来说是再适合不过的伪装。
我不知道亲生父亲是何时去世的,总之从记事开始,无惨就待在我身边了,以父亲的身份自居。
其实他可以再随便伪造一场意外让我直接夭折,更省掉麻烦,不知为何他没有这么做。
我在恶鬼的怀抱里长大,全心全意地信赖着这个被我称为爸爸的人。
即使以人类的目光来看,无惨对我也非常好,哪怕是真正的父女也不过如此。
他从不在白天踏出屋子半步,有什么工作也会推到晚上出门处理。对外宣称的理由是幼女丧母,不忍心让我一个人孤零零待在宅邸里,因此赢得了一片赞誉。
每天我睁开眼睛,吃过早饭后就会被照顾我的良子送到他的书房。
幼时他牵着我的手教我走路,再大些时他教我写字读书,更多的时候他还是会找些适合我看的书,念给我听。
夜晚他没有工作的时候,就带着我出门游玩,无论我想要什么都可以。
我常常趴在他的肩上,望着灯火辉煌的街道,安心地歪头睡过去,第二天早上在自己的房间醒来,拆开床边他送给我的礼物。
有时候是玩具,有时候是新裙子。
因为他是宅邸里唯一的主人,无惨行事比起他在其它地方潜伏时更肆无忌惮,我习惯了家里的佣人经常换成生面孔,能做长久的佣人不多,可以贴身照顾我的只有良子。
无论是人是鬼,都叫我大小姐,全部都是真心实意。
有一个应当是鬼的佣人曾经说过,我和那位大人十分相似,难怪会受到他的宠爱。
我当时天真地想,我是爸爸的女儿,当然会像他啦。
现在想起来,我就像被养在笼子里的金丝雀,是供主人打发时间的宠物,不知天地辽阔,生死好坏都取决于主人的一念之间。
叔父彼时尚未成婚,对我非常喜爱,但无惨从来不让我和他太接近,只有偶尔在他忙碌的时候允许叔父带我出门,而且晚上必须回去,不准我去叔父家住。
小时候我尚且可以接受这样的生活,但随着年纪增长,我越来越觉得待在家里无聊,因为身边没有一个玩伴。
在我对良子抱怨以后,第二天她领回来一个十三岁的女孩,比我大四岁,叫作小泉。
我又一次满足安分地在家里待下去,即使无惨时常几天不回家,我也不会再难过,因为我有了小泉。
我喜欢她,她也喜欢我,在私下里她会叫我明赖子。
小泉很聪明,因为出身不好很懂得察言观色,她很快发现了我从来没察觉过的异常。
在某天我们玩耍的时候,她悄悄地和我说,后花园里的花匠阿木有点不对劲,因为她没见过他白天出来,半夜偶尔却看见他在花园里忙碌。
后来又坚持不懈地追查下去,在某天脸色苍白地对我说看见阿木半夜在吃人。
我听得很害怕,她就安慰我,让我不要和阿木太靠近,别去花园,她会想办法找到证据让人把阿木抓起来。
我真的很蠢,蠢得应该去投胎重新出生一次,我竟然完全没有意识到她为什么不告诉良子或其他人,而要自己想办法,她怀疑这座宅邸里的每个人,在拼命地想办法保护我。
连续几天担惊受怕之后,我受不了有一个吃人的怪物藏在我身边,终于在无惨回来的时候告诉他,小泉发现阿木在吃人。
在九岁的我眼里,无惨就是我的爸爸,是这世上我最信任的人,我可以毫无保留地依赖他。我觉得他无所不能,只要我把这件事告诉他,他就能把那个吃人的怪物赶走,我和小泉又可以开开心心地一起玩了。
小泉和阿木一起从这个家里消失了。
佣人们悄悄议论花匠哄骗小女佣一起私奔了。
良子说小泉觉得这里很可怕,辞职回老家了。
我不相信,她和我约好了要陪着我,就算她要走也不可能不和我告别。
那时已经有不好的预感,我用前所未有的固执缠着大人要见小泉一面。
向来对我百依百顺的人们无一回应,我就去找无惨,我觉得爸爸那么疼我,一定会答应我的请求。
那是无惨第一次用凉薄的眼神看我,冰冷的瞳孔里什么情绪都没有,但是一眨眼他又变回了温和的样子,好像只是我的错觉,他像拿我没办法一样,把我抱在膝上,轻轻抚摸我的额头说:“明赖,听话。”
那一刻我窥见了虚假背后的真实,他的笑容在我眼里失去了温度,我开始怀疑,爸爸真的爱我吗?
可我还是觉得他是我爸爸,我只是不敢再什么事都告诉他了,同样我也不敢告诉别人。
因为就连我都会把小泉说的话告诉他,这宅邸里的每个人比我更顺从他,他们会把我的话一字不漏地复述给他。
一定是阿木杀了小泉然后逃走了。我坚定地这么想,觉得只要找到证据,爸爸就会相信我的话。
可我不知道该怎么找证据,宅邸里什么都没有。
就这样烦恼了将近一年,生日的那天,叔父带我逛街,我遇到一个带刀的剑士,他的衣服背后写着一个灭字。
他说他的刀专斩食人的恶鬼。
***
将近入冬的时候,我回去探望了老师。
在我出师后他很快又收了一个弟子,应该说是在我前脚走出了他家,老师后脚就把师弟带进了门。
速度之快让我怀疑他是不是早就看中了师弟,嫌我住着占了地方才把我赶去参加最终选拔。
我质问老师的时候,他非常坦然又嫌弃地看我两眼,吧嗒吧嗒地抽着烟说他当年识人不清,教出了我这么差劲的弟子,必须得再教一个比我优秀一百倍的弟子来挽回名誉,否则他晚节不保。
太过分了!明明当年还夸过我认真努力的!
我一气之下把作为礼物带回来的点心吃光了,就算和小师弟分着吃,也不给他留一块。
但师弟的确很有天赋,学起风之呼吸比我进展快多了,而且他还会做饭!和小葵她们做得一样好吃!
听说我要来,他还特意进山打猎,给我做狍子肉吃。
我还没感动三秒,师弟笑眯眯地向我要酬劳,倒也没什么特别的,他听说我现在跟随柱修行,想问问我有关的情况。
尤其是现任的风柱,不死川先生,就是他为自己定下的努力目标。
虽然我也想满足他的心愿,但到现在为止除了忍小姐外,我只跟甘露寺小姐和富冈先生出过任务。
和甘露寺小姐一起执行任务很开心,她懂得很多料理的方法,也能找到当地味道最好的饭馆,砍完了鬼我们通常会去饭馆里庆祝一下。
和富冈先生一起就不那么有趣了,他比香奈乎更沉默,可香奈乎好歹会用动作表达自己的想法,他只会给我眼神让我自己领悟。
我领悟力不行,猜了十八次,十八次都错了。
和其他柱的接触就更少了,我只在甘露寺小姐那里见过伊黑先生两次,更别提不死川先生,就算遇到了他我也没什么话可以和他说,难道要跟他讨论呼吸法吗?
那我肯定要在不死川先生面前再丢一次脸,面子里子都没了。
听完之后,师弟笑着说师姐的呼吸法没那么差劲吧。
我还没回答,这时候老师吐了一口烟雾,嗤笑着说风之呼吸讲究轻灵多变,而我顿顿要吃肉胖得和猪一样,用得好才怪了。
他说话时我刚往嘴里塞了一块肉,鼓着腮帮子捏了捏自己的腰。
嗯,没有赘肉,我没长胖。
老师一定是报复我刚才没给他分点心吃。
蹭完一顿饭不等老师赶人,我主动先溜了,怕他发现我送的礼物盒子里装的是茶叶不是烟草,他可能气得要打我。
天色尚早,我不急着回蝴蝶屋,想起今年还没去看望黑泽先生,还有原田先生和桃木先生,就绕路去镇上买了几捧花,改道而行。
他们的墓碑打扫得都很干净,没有杂草,还放了供品,在我之前应该有人来过。
我依此把花放下,双手合十,诚心诚意地在他们的墓前拜了三下。
黑泽先生全名黑泽多丸,我和他相遇的时候差点被人贩子拐走。
叔父当时带我去看祭典,中途我们被人流分散了,我在人群里迷了路,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个陌生的男人抱起来捂住了嘴。
黑泽先生就在那刻抓住了他的手,笑着问这是你家的孩子吗?
他说他的刀只杀吃人的恶鬼,绝不会对准人,但见到这样的事却也不能置若未闻。
所以他用拳头把人贩子打倒了,问我家在哪里。
我不知道,我从来没单独出过门,也说不出位置,唯一能跟他形容的只有我家的房子长什么样子。
他苦恼了一阵,决定先把我送到警局去,走到中途我们在丸子店坐下休息。
我对他很好奇,因为他像故事里描述过的浪人武士,随身携带着刀,可是大正年代早就颁布禁刀令了,他带着刀要砍谁呢?
黑泽先生不因为我是小孩子随便敷衍我,他认真地说世上存在着恶鬼,会吃人,他的刀就是为此存在。
我立刻想到了阿木,还有小泉。
他不是在骗我,因为我身边就有那种怪物。
明明是初次见面的陌生人,可那瞬间我对他的信任甚至超过了无惨,我认为我忍了一年不敢开口的困惑都可以告诉他。
所以我说,我家有吃人的鬼。
因为这个插曲,他送我到警局已经是傍晚了,叔父坐在警局里焦虑地催促他们找人,差点惊动了无惨。
黑泽先生把我送到后就走了,消失了一段时间,后来某天我和叔父出门的时候,他想了办法单独来见我,神色凝重地说我家的宅邸里有许多鬼,我生活在鬼群中却没被袭击,他从来没遇到过这种情况。
他推测宅邸里藏着上弦之鬼,在消失的这段时间里联系了同伴,以最快速度赶来的是雷柱和雨柱,黑泽先生则是风柱。
我见他说得严重,愈发担心起无惨,我以为我至少有点警觉,但我的父亲却被蒙骗到毫无所察的地步,如果那些鬼发现不对劲会不会伤害他。
黑泽先生犹豫了很久,斟酌着语气和我委婉地解释,宅邸的异常如此明显,作为主人绝不可能没有发现。要么我的父亲中了血鬼术,要么就是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变成了鬼。
人也会变成鬼,这是我第一次知道的事,可若是那些鬼从前也是人的话,他们为什么还要吃人?
这个问题他答不上来,说要仔细想想再答复我。
黑泽先生说服了叔父,他在不引起无惨怀疑的情况下,驱散了周围的人,还有鬼杀队的剑士在远处看守,以防有鬼逃窜出去。
唯一的难题是我,无惨不会接受任何理由让我夜不归家,我也不可能半夜从宅邸里撤离出去。
三位柱商量挣扎了很久,眼看着时间流逝将要错失良机,他们终于下定决心,向我道歉,承诺一定会用最快的速度来找我,赌上性命也要保护我。
但说实话当时我并不害怕,我觉得再怎么样,爸爸也是爸爸,就算被鬼迷惑也好,变成了鬼也好,我们一起生活到了现在,他一定不会伤害我。
结果,他根本不是我的父亲,他是披着人皮的鬼。
他们选择在凌晨行动,既是深夜也是离拂晓很近的时刻,能让鬼放松警惕,如果战况胶着也能拖延时间等到日出。
但是鬼杀队追查了无惨多年,没有想到他竟然藏身在人类世界。
判断的失误让这一战惨败,即使上弦之鬼没来,无惨随手制造新鬼的速度也足够碾压人类。
意识到无法杀死无惨后,他们三位不约而同地决定要保护我逃走。
我不知道原田先生和桃木先生死时是怎样的,黑泽先生蒙住我的眼睛,带着我逃到了日出的时候,才摆脱了无惨的追杀。
黑泽先生抱着我跌坐在街角,给出了我之前那个问题的答案。
他说鬼要吃人,是因为它们失去了为人的资格,嫉妒着仍能触碰太阳的人。
我在他的怀里坐了很久,感觉到晨曦温暖地照耀在身上,驱散了黑夜的恐怖和寒冷。
我摸索着解开蒙眼的布条,第一眼看见阳光轻柔地亲吻他的眼角,涣散的瞳孔对着日出的方向,唇边仍然带着笑意。
我触摸他的脸,没能感觉到他的体温,只有一片刺入骨髓的冰冷。
乌鸦一叠声的尖叫唤回了我的意识,发觉我在黑泽先生的墓前想起了过去,走神太久腿已经蹲麻了。
“任务!任务!任务!”
我揉着小腿缓了很久,才站起来,最后朝墓碑拜了拜,“明年再来探望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