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突如其来的暴雨让姜涵顿时傻了眼,脸上像是被挨了一巴掌,火辣辣地疼。原本就没理顺的思绪彻底被打乱,忽然间就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她尴尬地抬起眼,和傅砚时的视线相撞。
后者老神在在,一副“我倒是要看看你打算怎么圆下去”的模样。
姜涵突然很后悔。
后悔今天不应该来上他的课,更不应该在课上和他说那样的话,否则她现在也不需要只是想和他说一句话,还要扯一些有的没的。
想到这里,姜涵抬起手,有些懊恼地抓了抓头发。
但眼下这个处境,她也只能硬着头皮往下说:“虽然今天天气是不太好,但这就像人生,有起就有伏,有阳光明媚的好天气,也会有狂风暴雨降临……”
傅砚时皱了皱眉,没等她把话说完,不耐烦地打断她:“你到底想说什么?”
“……哦。”姜涵其实也没想好要说什么,他不想听正好。姜涵麻溜地收起长篇大论,悄悄看他一眼,只顿了几秒,便改了口,“我就是想问问您,您还记得您今天中午吃了什么吗?”
“……”
傅砚时盯着她没说话。
心想这女生长得挺漂亮,居然是个傻子。
姜涵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他不说话,她只当他在回忆。
按照姜涵的想法,她先问问他记不记得中午吃了什么,他肯定会说记得,那么她就可以顺理成章地接下去问他还记不记得七年前住在他对门的邻居。
多么自然的对话。
这样一来,她就可以和他相认了。
姜涵想得很美。
然而事情却并没有如她所预料的那样发展。
傅砚时靠着门,脸上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半晌,他低声道:“同学。”
他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只能用这样的称呼代替。
姜涵也不介意,乖乖地点头,期待地应了声:“嗯。”
她抬起脸,等着他往下说。
傅砚时看了她一会儿,漫不经心地开口:“你是不是走错地方了?”
“……”
不知道是不是姜涵的错觉,她总觉得他问这句话的时候,看她的眼神里似乎多了一点……同情?
姜涵不明白他为什么要突然用这样的眼神看她,反应慢了几拍,而后茫然道:“嗯?”
她慢吞吞的反应像是印证了他的猜测,傅砚时扯了下嘴角,语气和先前有了些细微的不同:“我觉得,你要找的人不应该是我。”
姜涵没听懂,张了张嘴,呆呆地望着他:“什么?”
傅砚时没往下接话,而是问她:“你今年多大?”
“……”姜涵觉得有点莫名其妙,但还是如实说,“十九。”
傅砚时稍稍扬了下眉:“才十九?”
姜涵觉得这个才字有点歧义,于是解释了一句:“马上就二十了。”
傅砚时:“大一?”
姜涵老实道:“大二了。”
她话说完,傅砚时沉默下来。
就在姜涵想问他“为什么要问她这些是不是已经想起她了”的时候,傅砚时突然又出了声:“既然你都已经在这里上了一年学了——”
他说话的语速极慢,温吞中暗含几分嘲讽,“那你应该知道你们学校的校医院在哪里吧?”
姜涵:“……”
不等她说话,傅砚时抬手指向太阳穴的地方,点了点,补充道:“我觉得,你与其来找我,不如去找那边的老师看看这里。”
“……”
-
今天出门前,姜涵在带伞与不带伞之间纠结了一下,最后还是选择把伞带上。
尽管这场雨下得不是时候,让她面子上有点挂不住,但姜涵心里还是有一丝小庆幸,最起码她这把伞没有白带,待会儿回去也不用淋雨。
然而傅砚时这句话,就像是当头一盆凉水泼下,让她心中仅有的小庆幸也消失得荡然无存。
明白过来他的意思后,姜涵瞬间变成了一支被点燃的炮仗。她睁大眼睛,直勾勾地瞪他:“我又没病,我为什么要去校医院!”
傅砚时早料到她会有这样的反应。
垂下眸,低低地笑了声。
听到他的笑,姜涵沉着脸,面色不佳,本来还想喊他一声“砚时哥哥”套套近乎,现在却只想骂他一顿撒气。
她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
“我看有病的是你吧?”姜涵不再克制脾气,露出她锋利的獠牙,“我上谁的课管你什么事?我有没有男朋友又管你什么事?你是老师,又不是我爸,我凭什么要回答你那些乱七八糟的问题?”
她一口气说了一长串,傅砚时盯着她,似是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半分钟后,气笑了:“你还知道我是老师?”
意识到自己话说得有点重了,姜涵咬了咬唇,声音低下来:“可我又不是你的学生。”
傅砚时凉凉道:“不是我的学生就可以跟我这么说话?”
“……”
姜涵无言以对,这要是放别的老师她肯定不会这么说话。好半天,她才破罐子破摔,憋出一句:“那你到底想怎么样嘛!”
他想怎么样?
傅砚时气得快没话说了:“同学,这句话应该是我来问你,你到底想怎么样?”
话题又绕回了起点。
姜涵顿觉无力,没想到重逢后第一次见面会闹成这样,她也不知道是哪个环节出了差错,让他们之间的对话到了这种针锋相对的地步。
但无论如何,今天她也喊不出一声“砚时哥哥”了。
半分钟后,她垂下头,蔫哒哒的像只霜打的茄子:“算了。”
算了。
反正他都没认出她来,她何必热脸贴冷屁股,自讨没趣呢。
傅砚时挑眉。
姜涵抬眸看他一眼,而后弯腰,朝他鞠了个九十度的躬:“对不起老师,是我不好,我不该打扰您的。我先走了,再见!”
她说完这句话,也不管傅砚时有什么反应,立即转身朝楼梯的方向跑去。
她的裙摆很长,随着她跑起来的动作在半空中飘舞。
傅砚时莫名其妙地盯着她离开的背影,脑袋里回响她说最后那句话的语气,怎么听起来那么委屈?
然而这个念头只出现了一秒,就被他丢到脑后。
对于今天课上课后发生的意外事件,傅砚时并没有太当回事。
他本身也不是一个耐心特别好的人,这辈子最大的耐心全都给了曾经邻居家的一个小女孩儿。出国留学后,他把所有心思全都放在了学习上,不管有多少人向他表白,他从未接受过任何人。
本以为回国当了老师会好一点,哪知这样的情况并没有改善。
他甚至有点儿后悔当初回国没有好好做打算,听了几句耳旁风就到了这所学校。
-
姜涵走后,傅砚时打开办公室的门。
刚走进去,邹凯就来了。
邹凯算是傅砚时的学长,比傅砚时大两岁。两个人从初中起就在同一所学校上学,高考又一起考进了全市第一的重点中学。
两年前傅砚时还在国外攻读博士学位,邹凯作为g大计算机系的教授,被安排去他所在的学校学习考察。
这是数年后两个人第一次在异国他乡见面。
之后就一直保持着联系。
直至傅砚时回国前夕,邹凯想方设法地怂恿他也来g大教书。
傅砚时坐下来,看着来人,不咸不淡道:“你来干什么?”
“怎么,我不能来啊?”邹凯随手抽了把椅子出来,在他对面坐好,开门见山,“我说你这逮着人就撒气的脾气,什么时候能改一改?”
傅砚时略一皱眉:“我什么时候对你撒气了?”
邹凯说:“不是我。”
“……”
傅砚时看着他不说话。
邹凯手撑着他的办公桌,斜着身体往他那边靠过去:“我听说你今天在课上为难了一个女生?”
“……”傅砚时并不觉得是在为难她,他只是正常提问,不过他懒得解释。傅砚时看向邹凯,“你怎么知道?”
邹凯没回答他,而是反问:“你知道你骂的那个女生是谁?”
“……”
怎么又变成他骂她了?
傅砚时没说话,邹凯想他也不知道,没让他等,马上给他科普:“那个女生是隔壁a大舞蹈系的系花,舞跳得可好了。去年元旦晚会吧,她跳了一支什么舞我不记得了,总之特别惊艳。我当时也去看了,啧啧,那身段,那舞姿,简直堪比天仙下凡。”
“……”傅砚时面无表情,“有那么夸张吗?”
“怎么没有!”邹凯激动地拍桌,“那可是我的小女神!傅砚时我警告你,我小女神能来旁听你的课那是你的荣幸,我求都求不来呢,以后她要是再去听你的课,你可得给我对她好一点儿。”
“……”
“顺便呢,最好再抽空通知我一声。咱们不是还有那个什么互相听课的教学任务么,我就可以完成了。”
“所以,”傅砚时顿了顿,慢条斯理地说,“你到底是想来听我的课,还是来看人的?”
邹凯想了下:“有区别吗?”
傅砚时:“当然有。”
邹凯坐回去,不依不饶:“怎么个区别法,你倒是说给我听听。”
傅砚时淡声说:“你要是想来听我的课,我很欢迎。但你要是想看人,我劝你还是趁早打消这个念头。”
邹凯不解:“为什么?”
傅砚时轻嗤。
为什么?
他今天都已经表达得十分明确了,如果那个女生再来听他的课,看样子他得亲自送她去一趟校医院才行了。
邹凯不在现场,所有消息也是通过坐在教室里的那些学生传出来的。
有几分真假他并不清楚,但一联想到傅砚时从前的为人,他们传得再夸张他都能信。
还记得初中有一次校运会上,有个女生给他送水。
傅砚时说了不要,可那个女生怎么也不肯放弃,非得要让他收下。几次下来,傅砚时也发了火,他二话不说接过那瓶水,送水的女生还没来得及高兴,傅砚时就举着拧开盖的瓶子往她头上倒。
整瓶水都灌在了她的身上。
那天很冷,女生从头到脚没有一块地方是干的,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爬出来一样。
自那以后,再也没有人敢给他送东西了。
……
邹凯叹了口气:“我以为你上高中以后脾气变得好很多了,你说你惹谁不好,偏偏惹我的小女神。难不成你这脾气还因人而异?”
傅砚时轻哼了声,算是默认。
“喂。”邹凯喊他,“你回来之后,有没有见过你那个邻居小朋友?”
傅砚时看他一眼,轻飘飘地问:“怎么?”
“没什么。”邹凯吊儿郎当地说,“我就是挺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小朋友才能让脾气那么差的你弃恶从善?”
听到最后四个字,傅砚时没好气:“你找打?”
邹凯半点不怕他,嘿嘿笑道:“我都说了,我就是好奇而已。”
傅砚时不耐烦地收回目光。
他回国也有好几个月了,不是没有去看望过他的外公外婆。不过两位老人家告诉他,原先住在他们对门的邻居早就搬走了,现在这套房子是租给别人住的。
他们也已经好几年没见过她了。
“你不肯说就算了。”邹凯站起来,无所谓道,“我下节还有课,先去准备了。”
他朝傅砚时摆了摆手,往门口走。
就在他快要走出去时,身后的人突然叫住他:“你那小女神,叫什么名字?”
邹凯一听来了兴致,回过头,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你看你看,我就说嘛,我小女神那么可爱那么漂亮,怎么会有人不喜欢她!你说,你在课上那么对她,是不是故意想吸引她的注意力?”
“……”傅砚时很无语,把他的话还给他,“不说就算了。”
反正他只是随口问问,不是真的想知道。
“她姓姜,姜子牙的姜,单名一个涵字,涵养的涵。”邹凯一本正经地介绍,“我的小女神名字叫姜涵,好听吧?”
傅砚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