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他话一出，教室短暂地安静下来。
姜涵脸上的笑僵住，真没想过他会问这个。
不是都说他上课的时候除了与课程有关的内容，其他一个字都不提的吗？
她原本是说着玩，想看看傅砚时的反应。
这下倒好，她从哪里变一个男朋友出来？
姜涵抬起眼，对上傅砚时的目光，看他不像在开玩笑的样子，有点犯愁。
早知道他会问，她就不这么讲了。别的老师如果知道她是陪男朋友来的，肯定不会再继续追问了，他倒还是挺八卦。
就在姜涵犹豫要不要承认其实她没有男朋友这个事实时，就听傅砚时再次开了口。
“不在是吗？”傅砚时关掉他上课用的ppt，以教师的身份进入学校的电子点名系统，“所有人把手机拿出来扫一下屏幕上的二维码签到，我们来点个名。”
“……”
他这波操作来得猝不及防，在座的学生们都没反应过来。
也有些反应快的，匆忙给没来上课的室友发消息。
讲台下方乱作一团，傅砚时只当没看见，不紧不慢地补充：“给你们一分钟的时间，没签到按旷课处理。”
“……”
这样一来所有人都自顾不暇，哪里还有人有心思提醒别人。
姜涵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发生，深刻地意识到如果不做些什么补救措施，估计不用等下课，她就会被g大计算机系的学生们集体讨伐。
没有多余给她思考的时间，姜涵灵机一动：“老师，我也没说我男朋友不在这里啊。”
她拙劣的谎言并不能够骗到见多识广的男人，在这个情形下听起来更像是在狡辩。
傅砚时看着她没说话。
等不到回应，姜涵小心翼翼地看他一眼，视线相撞，又连忙收回来。她明显底气不足，低声吐槽：“哪有人课上到一半点名的。”
话音刚落，傅砚时关闭了签到页面。
而后，屏幕上出现了几个带着红叉的名字，都是没来听课的学生。
本以为这件事情到此为止了，傅砚时却开始念上面的名字：“孙波，孙波在不在？”
立刻有人举手，高声道：“老师，他今天生病了，请假。”
傅砚时没说什么，看向姜涵，意味深长地说：“你男朋友？”
“……”
姜涵扯了扯嘴角。
看来不是。
傅砚时继续念下一个名字，“汪林。”
“老师，他在来的路上，马上到。”
“顾超。”
“……在路上。”
“……”
听他一个个念名字，每念完一个都要看她一眼，姜涵真想找个地洞钻下去。
等傅砚时报完，他调回上课用的ppt。姜涵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又听到他说：“所以你的男朋友，到底是谁？”
“……”
姜涵本来就是随口胡诌的，压根就不存在这个人。被他一而再再而三地追问，外加所有的视线又因为他这句话通通集中到了她的身上，她顿时面红耳赤，也来了脾气。
“谁说我的男朋友一定是学生了？”情急之下，未加深思熟虑的话就这么脱口而出，她甚至还提高音量强调了一遍，“我说了吗！”
等她说完，偌大的阶梯教室寂静得呼吸可闻。
林蕊忍不住朝她竖了个大拇指：“姐妹，牛逼。”
“……”
在这间教室里，除了学生以外，只剩下另外一种身份的人。
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姜涵连抬头的勇气也没有了。要是脚趾能抠地，她能当场抠出一套独栋海景大别墅出来。
另一边，傅砚时早就知道她勇敢，却不知她竟然勇敢至此。
眼看这堂课已经被无关紧要的事情拖了十多分钟，在他的教师生涯还是头一回发生这样的状况，略有些生气的同时，傅砚时又觉得有点愧对他的学生。
“坐下吧。”他调整了一下情绪，没有再看姜涵，“继续上课。”
“……”
-
好不容易熬到下课铃响，傅砚时前脚刚走出教室，下一刻，大家都叽叽喳喳地开始讨论刚才发生的事情。
“涵涵啊。”林蕊转向她，明明刚才还有一大堆话要说，现在却突然连一句话都说不出了。
相处一年，她一直认为姜涵是属于那种安静的，小仙女性格的人。因为她从来没见她对谁发过脾气，即便是她那些烦人的追求者们，她不想搭理的时候，最多也只是沉默。
可她今天说的话，足以让她大开眼界。
姜涵倒是平静：“怎么了？”
“你刚才……”林蕊停下来，花了几秒时间回忆课上的对话，“你刚才跟老师说的那些话，是开玩笑的吧？”
姜涵侧过头：“什么话？”
“就是……”林蕊欲言又止，“你说你是陪男朋友来上课的事情。”
“……”姜涵盯着她，慢吞吞地说，“我们是一起来的，我是不是来陪男朋友上课的，你不知道吗？”
“……”
林蕊也是这么想的。
她顿时放松下来：“嗐，你吓死我了，我刚才差点就真的以为你是在调戏他。”
听到最后的词，姜涵问：“我调戏谁？”
“傅大神啊，还能有谁？”一直在前面偷听她们对话的曹骏坐不住了，转过来八卦地看着姜涵，“姜同学，你真厉害，干了我们全校女生都不敢干的事情。”
姜涵没注意听他后半句话，满脑子回忆着课上的那些对话。
半晌，她点头，轻声说了句：“我当时真想调戏他。”
刚起身的林蕊一个没站稳，差点又坐下来：“啊？”
姜涵没注意到她的反应，斜挎上包，问曹骏：“你知道他办公室在哪儿吗？”
曹骏目瞪口呆，结巴道：“你、你问……问谁？”
姜涵：“傅砚时。”
“……”曹骏过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连看姜涵的眼神都不一样了，比刚才似乎还多了一丝敬佩，“知道是知道，但你要去找他吗？”
“嗯。”姜涵没有犹豫，捏紧背带，理所当然地说，“他刚才让我出了那么大的丑，我得去找他算账。”
“……”他还以为她是要去找傅大神谈情说爱呢。
“还是别了吧。”于诗婧劝她，“他毕竟是老师，你这去了也拿他没辙。”
戚小薇也跟着点头，她坐得离姜涵远，先前一直没插上话，这会儿终于有机会一起劝道：“算了涵涵，都过去了，反正也没怎么样。”
她们都以为她在生气。
姜涵确实生气，但她更多的是想去弄清楚一件事情。
傅砚时到底有没有认出她来。
“你们就别管了。”姜涵做了决定，为了让她们放心，她还多保证了一句，“我不会找他麻烦的。”
“……”
你就是这么说她们才觉得不放心啊。
-
最后曹骏还是把傅砚时办公室的位置告诉了姜涵。
他本来是想亲自带她去的，难得有个表现的机会，后来想想万一到时候被傅砚时发现是他做的，把他当成姜涵的男朋友了，他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姜涵也没让室友们跟着。
傅砚时的办公室就在这栋楼的顶层，坐电梯一会儿就到了，很好找。
站在办公室门口，想起她临进电梯前有几个不认识的男生朝她打趣：“老师的便宜你也敢占，不愧是你。”
姜涵默默吐出一口气，垂眸盯着有些生锈的门把，嘀咕道：“便宜什么的，又不是没占过。”
她还记得小时候爸爸妈妈工作忙，没时间照顾她。等和隔壁的爷爷奶奶熟悉以后，她经常被妈妈拜托给他们，让她晚上放学以后去爷爷奶奶那儿吃顿饭。
那个时候姜涵才刚上小学三年级，很多作业都不会做。
爷爷奶奶念及在他们住院时何倩如给了他们很多帮助，把姜涵当自己亲孙女儿一样疼爱，还让当时正在重点高中上学的傅砚时抽空给她辅导作业。
别看傅砚时这人外表看起来格外冷淡，但对姜涵还算尽心尽力。
在他的帮助下，姜涵的学习成绩提高得很快，每次考试都在班级前三。
有一天晚上在傅砚时房间里学习时，姜涵实在是太累了，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等她醒来已是凌晨，睁眼看到一个陌生的环境，不是她的房间，也不是她的床。她害怕得立刻掀开被子，连鞋子都忘了穿，蹬蹬蹬地开门就往外跑。
客厅里亮着壁灯。
爷爷奶奶早就睡了，昏黄的灯光下，傅砚时歪着身体窝在沙发里，腿上放着一本翻开页的书，闭着眼睛，看起来像是睡着了。
看到他，姜涵心里的不安逐渐被驱散。
她一步一步朝他走去，小手放在他的膝盖上，轻轻地推了推：“眼屎哥哥，你睡着了吗？”
傅砚时睡得很浅，听到声音，瞬间惊醒。
腿上的书也“啪嗒”一声落在地上。
他弯腰把书捡起来，深棕色的眼眸在这夜里变成了深不见底的黑色。看着眼前半大点儿的小女孩，他淡淡地问：“醒了？”
姜涵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又揉了下眼睛：“眼屎哥哥，我想回家了。”
听到这，傅砚时皱了下眉。
他名字的发音是第四声和第二声，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总喜欢全喊第三声。
想着她还小，还有很多字不懂正确的发音，傅砚时也懒得在这种小事情上纠正她。他起身，牵住她手：“走吧，我送你回家。”
姜涵乖乖地应了声，耷拉着眼皮，半梦半醒地跟在他身后。
……
思绪回笼，姜涵深吸了口气，而后抬手，敲了敲门。
等了几秒，没有人回应。
她犹豫了一下，再次敲响办公室的门。
还是没有任何动静。
莫非他还没回来？
正在此时，姜涵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脚步声，以及有人在说话的声音。
“傅老师，这学期的课就麻烦你了。”是个女人的声音，“我也没想到我会突然怀孕，这件事本身不在我的计划之内。但是既然怀上了，我还是想把重心放在宝宝的身上，希望你能体谅一个即将做母亲的女人的心情。”
傅砚时很客气：“当然。”
听到他的声音，姜涵莫名产生一种做贼心虚的感觉。
她左右看看，迅速躲到另一侧的墙壁后面。
两个人走到办公室门口，女老师感激地说：“那就拜托你了，课程内容稍后我会发到你的邮箱里。傅老师，真的太感谢你了，以后你有什么需要帮忙地方，也可以随时喊我。”
傅砚时淡淡地笑了下：“沈老师客气了。”
“那我先走了。”
“慢走。”
听着高跟鞋的声音离得越来越远，姜涵算准时间，慢慢从墙壁后面走出去。一抬眼，却发现傅砚时正站在办公室门口，不动声色地盯着她。
“……”
姜涵吓了一跳，本能地后退半步：“你、你……你干什么。”
这人是属鬼的吗？别人都走远了，他还杵在门口干什么？
傅砚时其实早就发现她了。
她站的墙的另一边是透明的落地窗，他一过来就看到有个人鬼鬼祟祟地站在那里。所以他没进办公室，就在等她什么时候自己出来。
看着眼前似乎受了不小惊吓的女生，傅砚时挑眉，不动声色道：“这话应该我问你，你怎么在这里？”
新仇旧恨，姜涵很想数落他几句，却还记得自己来的目的。
她忍耐着，好脾气地说：“我找你有点事儿。”
她把称呼都给省了。
主要也是不知道该怎么叫他。
“有事儿？”傅砚时上下打量她，慢条斯理地重复她的话。没等她开口，他冷声道，“我又不是你老师，也不是你男朋友，你能有什么事情需要找我？”
“……”
没成想这人还挺记仇。
姜涵扯了扯嘴角，一想到他曾经对她那么好，现在却像个陌生人似的，还在课上故意为难她，她也有点委屈，话里多了丝针对：“哦，那我们两个学校也算是友校，你是老师，我是学生，学生有事要请教老师，老师难道不应该耐心地为学生解答吗。”
“……”
这话说的倒是不错。
傅砚时被她在课上打了个措手不及，此时又听她说了那么长一串大道理，突然好奇她到底因为什么事情而来找他。
傅砚时低头，面不改色地看了眼腕表：“说吧，给你三分钟时间。”
“哦……”
姜涵故意拉长语调，心想他们那么多年没见面，她一上来就问他是不是还记得她，他肯定会觉得她是在碰瓷式搭讪。
于是打算先聊一些别的，循序渐进。
这样想着，姜涵抬起头，望向他身后：“老师，你看今天天气晴朗，万里无云……”
轰隆——
她的话才开了个头，耳边传来一声巨响。
前一刻还锃亮的天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暗下来，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在玻璃窗上，晕开了一朵朵四散的水花。
姜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