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顿饭两小时。
期间韩呈碌都一直在找话题,两人没有尴尬,没有冷场,他知道什么话题能提,什么时候需要回避，而程九珠在他的带动下放松了许多，一开始的紧张和忐忑也慢慢烟消云散。
果然还是他啊,像春风一样和煦，永远都会让所有人安心。
程九珠在他起身离开去洗手间的时候,脸上的笑容终于渐渐褪去——紧张和忐忑是没有了，可负罪感却是越来越浓、
她不敢想象，这样一个男人，当年在她离开之后,度过了一段怎么样痛苦的时光。如今走出来，一定也费了很大的功夫吧。
贺优说,韩呈碌甚至还延迟毕业了一年，而第二年他再申请纽约艺术学院的时候,迪林席勒已经不再招学生。他只能先从助理开始做起,到现在也只能在私下叫迪林席勒一声“老师”。
她捂着自己的额头——自己的一声单薄的道歉,就算换来他的原谅,自己心里那关过得去吗？
“怎么了？”
韩呈碌从洗手间回来，看见程九珠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问。
这样拖着也不是办法，程九珠一咬牙抬起头：“韩呈碌，我今天约你吃饭,其实不是只想和你吃饭，我是有话想跟你说，我——”她双手手指不安地绞在一起，说话的时候连嘴角都在颤抖。
“我原谅你。”
韩呈碌手臂交叠搁在桌面，上半身微微向前倾，微笑着看着她。
“我还没说完呢。”程九珠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韩呈碌好整以暇地看着她：“那你是不是要向我道歉？”
“虽然是，但是——这种事怎么能让你先开口呢？”程九珠叹了口气，“说实话，我昨天忐忑了一晚上，准备了好多话想和你说。我知道现在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解释也来得太晚了一些，但既然这次有机会让我们在芜城再遇到，我不能再做鸵鸟了。”
她看向韩呈碌，郑重且认真地：“对不起，呈碌。”
“好。”
看她这么认真，韩呈碌也直起腰，再次朝她点了点头，“我原谅你。”
“真的吗？”第二次听到这四个字，程九珠还是感觉不能相信，“我不是在开玩笑，我是真心想要对你道歉，也想得到你真正的原谅！”
“我的样子看上去很不认真吗？”韩呈碌指指自己。
程九珠一时语塞：“……反正和我想的不一样。”
“说实话，其实在你走之后的头几个月，我确实挺恨你的。”韩呈碌缓缓开口，“约好了等我交流回来就一起出国，可转眼出了事就连人都找不到。我回到学校以后，每个角落都有我们从前的回忆，可偏偏你又像人间蒸发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那段时间我甚至找院里所有的人都问过关于你的事——如果不是后来被我抓到贺优来帮你去院办交材料，我可能真的整个人都要崩溃了。”
现在说起来轻描淡写，但程九珠几乎完全能想象到当时的他是如何狼狈地抓住了贺优这根救命稻草。
她点了点头：“我听贺优说了，她说你跟了她一个多月，差点把她当时的男朋友都吓走了。”
韩呈碌看着她：“你知道吗，当我听她说出来‘她情况很糟’这五个字的时候，我对你的所有恨就瞬间全都消失了。”
“听到我过得不好，你这么高兴呢？”程九珠噘噘嘴。
“我是在想，这件事里受伤害最大的就是你，如果离开真的能让你好受一点，那我愿意支持你的决定。”韩呈碌低头笑了笑，“虽然我是丢了个女朋友，但你也丢了男朋友，我们也算打平了吧。”
听他还能开玩笑，程九珠嘴角的弧度有些苦涩：“还能这么打平的啊。”
“其实我倒是觉得，这么多年你欠我的，其实不是一句道歉。”韩呈碌嘴角的笑容淡了几分，“我们好像一直都没有正式说分手。”
“啊？”
程九珠一下子愣在原地。
这——让她怎么说得出口啊！
“我还以为这已经是我们心照不宣的事了。”半晌，她才小声地说道。
“好歹也是那么辛苦追回来的女朋友，说没就没了，我也有点儿生气的。”韩呈碌一只手托着腮，等着她开口。
“我，我……”程九珠犹豫了半天，始终是开不了这个口——单身六年，让她冷不丁突然说出“分手”这两个字，还是面对自己愧对多年的曾经的恋人，她真的不想亲手再往他的心上插一刀。
“抱歉，我真的说不出口。”她叹了口气，“算我欠你的，行吗？”
她欠他的太多了，必须要找机会偿还——思来想去，现在她能想到他需要的，就是迪林席勒正式学生这个身份。韩呈碌的能力和功底都完全能达到迪林席勒收学生的要求，他现在欠缺的或许就是一个机缘。
好在海伦现在就是她的朋友，程九珠发誓，自己一定要想办法让韩呈碌能够正式叫迪林席勒一声“老师”。虽然这些对于她对他造成的伤害来说还是微不足道，但以后的生活里，不论韩呈碌遇到什么困难，只要她能，她都会伸出援手。
这是她心底对他的承诺。
至于他的要求，那一声正式的分手——还是等以后她的心灵真的修炼到铜墙铁壁，或许就可以对着他完成这迟到了六年的仪式。
韩呈碌看她风云变幻的表情，也就不再难为她：“分手的事以后再说，其实我现在确实有件事想让你帮个忙。”
程九珠一听眼睛一亮，立刻来了精神：“你说你说！”
“林雪娟下周结婚，咱们院大部分人都去，你作为院花，不在场是不是不太合适？”韩呈碌说，“而且我记得当年你出事之后，你在党支部的那些工作，都是林雪娟帮你填的表盖的章。”
“这——”程九珠一听要去见大学时候的同学，就犹豫了，“你说的是，林雪娟当年是对我一直挺好的。”
虽然心里是一百万个抗拒，但这是韩呈碌提出来的要求，程九珠觉得自己不该拒绝。
她咬了咬牙：“好，那到时候，我和你一起去。如果现场出现什么情况，你得和我共进退。”
“那当然。”韩呈碌欣然点头。
吃完饭，程九珠送韩呈碌到袁洋家小区门口，看着他走进去的背影，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一直缠绕着的郁气仿佛真的消失了。
她和韩呈碌刚才的相处，仿佛真的只是一对多年没见面的老朋友，没有暧昧，没有多余的男女之情，有的只是熟悉和默契。
这样就算是解决了吧！
她靠在椅背上，看着后视镜上挂着的水晶铃铛，突然伸出手拨了一下。
真好。
好个屁！
程九珠抱着自己的头，脑门“咚”地一声磕在方向盘上。
那可是林雪娟的婚礼啊，她是党支部书记，婚礼现场肯定会有很多大学同学，不知道都由什么人会在现场，会不会有当初和自己起过争执的那些人，会不会有老师，他们看到她会是什么反应，她又该用什么态度面对他们比较合适。
怎么想都是个不能去的修罗场啊，她怎么就一时冲动答应下来了呢！
真想打自己两耳光！
**
“唉——”
第二天，盛光天河六层茶水间。
程九珠托着腮，手里无意识地用搅拌棒不停搅拌着杯子里的速溶咖啡，眼神呆滞。
展浩从外面走进来，看见程九珠坐在桌前，脚下顿了一下，然后还是走了进来。
他把杯子放在咖啡机下面，一边按着按钮，一边回头看她。
程九珠好像根本没注意到展浩走进来，还是神游天外的样子。
“唉——”
第二声叹气随之而来。
展浩端着咖啡杯，靠在冰箱上看着她。
等程九珠回过神来，才意识到咖啡已经快凉了。她连忙拿起杯子一口干了剩下的咖啡，起身准备回去，一转身，看到展浩靠着冰箱站着，不知道在这儿站了多久。
那天晚上之后，两人几天都没说话，突然一见面，气氛就有些凝固。
最后还是展浩先开口。
“怎么来六楼的茶水间了？”
程九珠抿抿唇，指指天花板：“张工带着新来的实习生在茶水间开会，我就下来了。”
展浩深深地望了她一眼，将手上的咖啡杯搁下：“刚才一进来就听见你在叹气，什么事儿解决不了，说出来听听。”
“其实也没什么。”一提到这个，程九珠的情绪就有点低落，“就是我们有个大学同学要结婚了，想把老同学都叫上，趁这个机会在北京聚聚。”
“那不是挺好的吗？”
“好什么啊。”程九珠瘪瘪嘴，“我和大学同学关系不好，不想去。”
“那就不去。”展浩说。
“可是我答应了别人一定会去，现在是进退两难。只要一想到婚礼当天我和那些同学们见面时候的尴尬场面，我就恨不得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我。”程九珠也向后靠在圆桌的边缘，“真是想想就头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