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九珠眼前一晃，那个中年女人就朝自己冲了过来，在周围人的惊呼中抓住她的头发，狠狠地把她从座位上拽了下来。
头皮被撕扯的痛瞬间蔓延到全身，她下意识伸手抓住那只扯着自己头发的手，手指拼命地抠着对方手背，指甲深深嵌入皮肉中。
这次轮到中年妇女哀嚎。
事发突然，周围人刚开始都有点懵，可这毕竟是在派出所，很快警察就从四面八方冲了过来，将两个人拉扯开。
程九珠后背着地半躺在地上，手还死死抓着那人不放。她感觉自己头发被人松开，有人跑过来挡住了自己的视线，弯腰捞起她，手撑着她的后背，在她耳边低声说：“程九珠，松手！”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程九珠紧绷的弦渐渐放松，手也慢慢松开。
托着她后背的人顺势蹲下身，另一只手也揽过她的肩膀，轻拍着她的后背：“好了好了，没事了，没事了。别怕。”
程九珠两只手指甲里都是血，头皮从巨大的疼痛中骤然抽出，一股麻衣从头顶一直蔓延到全身，她几乎不能做任何动作。
好在抱着她的人一直给她鼓励，不断安抚她，过了大概一分钟，她才慢慢感觉全身的力气顺着血液慢慢归为。
男人扶着她从地上起来，坐回到椅子上。
他们对面，中年妇女捧着自己的手痛哭流涕，而她身边的中年男人时不时想起来往程九珠这边冲，但每次都被警察挡回去。
程九珠用手腕撑着椅子的扶手，从男人怀里离开，抬头看向他。
“王经理……您怎么会在这儿？”
“王培源”眉头从刚才开始就蹙在一起：“上次给你下药的那个人坠楼，警察在酒店了解情况的时候知道上次是我把你从洗手间带出来的，就打电话把我叫了过来，没想到一进门就看见有人在发疯。”说到这里，他抬眼冷冷地瞥了对面的人一眼。
他身材高大，穿着黑衣黑裤，脸上没有表情的时候不怒自威，对面的中年男人看到他的眼神，忍不住后脊梁一凉。
而程九珠此时才想起，这对中年夫妻，正是王连翔的父母。
难怪他们一见到她就冲上来要打她，相必是把自己儿子的死怪在了她的头上。
一个女警走过来，看着程九珠还血淋淋的手就是一阵摇头：“你怎么样？跟我进来清洗一下吧。”
程九珠点了点头，起身跟着女警往后面走。
王连翔的父亲见状，立刻站起来朝着女警嚷嚷道：“我们这边伤的更严重，怎么也没见有人来管管我们呢？”还指着程九珠，“她是害死我儿子的凶手，你们还帮着她，她是不是很有背景啊！”
“我记得您也是在机关单位工作吧。”
“王培源”起身走到王连翔的父亲面前站定，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如果她真的有什么背景，我建议您更要慎言，因为您夫人刚才的举动，可能会让您失去的不只是一个儿子。”
“哎哎。”旁边的警察忍不住上前阻止他，“这里是派出所，你自己说话也谨慎点儿。”
怎么还威胁上了呢？
“至于你们。”警察回头看着王连翔母亲手背上的上，“这伤口我们这儿处理不了，旁边有诊所，过了街也有医院，你们去那儿消消毒，包一包，别忘了开单子。”
王连翔的父亲被“王培源”的话威慑住了，竟真沉默着低下了头。
但一旁王连翔的母亲可顾不得这些，她顾不得自己散乱的头发和满是伤口的手背，不顾一切地朝程九珠的方向再次扑过去，程九珠被背后的骚乱吓到回头又看了一眼，看到那个如同厉鬼索命一样愤恨的眼神，仿佛下一秒真的就要扑上来扒她的皮吃她的肉。
女警见状，立刻拉着她的手腕，带着她一口气走到办公室。
“下午他们刚到现场也闹了很久，还把我们一个同事给咬伤了。”女警让她在自己的办公桌前坐下，端了盆清水放到桌上，“你身上还有哪受伤吗？我看你脸都白了。”
“谢谢。”程九珠把手泡在清水中，仔细洗着指甲缝中的血污，不好意思地笑笑，“现在就是头皮有点疼。”
“我帮你看看。”女警起身站到她身后，抬手想要去拨弄她的头发，结果手指还没碰到，程九珠就敏感地浑身剧烈颤抖了一下。
女警的手停在了半空中：“怎么了？”
“抱歉。”程九珠向前倾了倾身子，“我最近被袭击了两次，刚才可能是条件反射，你一站在我身后我就特别紧张。”
见她这样，女警索性走到她的侧面，微微俯身查看她的头顶。
“那女的力气挺大。”她用手指点了点程九珠的头皮，“这里秃了一小块。”
“啊？”程九珠心痛地叹了口气，“我怎么就这么倒霉啊！”她看着眼前被她的手染成淡粉色的水，由衷地感叹。
“咦，程小姐。”
刚从审讯室出来的钟警官走进办公室，看见程九珠在洗手，便停下脚步问，“你怎么在这儿呢？”
“别提了。”女警替程九珠开口说道，“今天坠楼的那个男的他妈，刚才进门的时候看见她，发疯了似的扑上来，幸亏程小姐反应快把那女的的手抓住了，否则今天头皮都得被扯下来。”
“受伤了吗？”钟警官目光落在程九珠面前那盆水上，问。
“我没有。”程九珠摇了摇头，“倒是王连翔他母亲的手被我抓了好几条印子。钟警官，一会儿还得麻烦你们警察帮我出去告诉他们一声，处理伤口的医药费我负责。”
“先不说这个。”钟警官指指外面，“你的律师来了，我现在先和他聊聊，你——你就在这儿坐着等他吧。”
程九珠老实地点头。
现在确实没有比派出所的办公室更让人有安全感的地方了。
钟警官把手里的本子放在桌上，就朝门口的方向走过去准备离开办公室，程九珠看着他的背影，突然想起一件事。
“钟警官！”她叫住他。
“什么？”
“刚才在大厅里扶着我的那位先生，他现在离开了吗？”程九珠问。
钟警官正好站在门口，伸头出去看了一眼，摆摆手：“没有，还在那坐着呢，你们认识的？”说完他一拍自己脑门，“看我这记性，上次就是他把你从卫生间救出来的，你们当然认识。”
程九珠的手已经洗干净，女警递给她一块毛巾，她接过来擦拭着水珠：“其实我还不知道他叫什么，您能告诉我他的名字吗？不知道他叫什么，我都没法好好感谢他一下。”
钟警官闻言又走回自己工位，拿起桌上的本子，翻开看了一眼：“展浩。他叫展浩。”
终于知道了他的名字。
展浩。
不用一口一个“王经理”的叫着了。
二十分钟后，秦律师出现在办公室门口。
彼时程九珠已经彻底清理干净自己的双手，正在和值班的女警坐在一起。见到他，她立刻起身。
当然离开的时候，她也没忘谢谢一直陪着自己的那个女警——大概是怕她胡思乱想，刚才这位女警一直陪着自己聊天，还把护手霜分享给她，茉莉花的香味取代了淡淡的血腥味，让她本来忐忑又紧张的心得以一点点放松。
女警冲她笑得很温和：“微博上那个设计师酒珠就是你吧，我也关注了你，你的设计我很喜欢。”
程九珠一愣。
竟然在这里还能遇到自己的微博粉丝。
她朝女警真诚地笑了笑，心里仅剩的一点阴霾也被这突如其来的阳光驱散。
“你看起来居然心情还不错？”秦律师也是匆忙赶来，一身休闲打扮，不似她之前每次见他都西装革履，“刚才王连翔的母亲袭击你，这里都有监控记录，你要不要一并控告她？”
“还是不要了。”程九珠摇了摇头，“她儿子刚去世没多久，我能理解，再说我也没真的受伤。”她对秦律师说，“虽然我不知道王连翔的遗书里是怎么写的我，他们现在都认定我和他儿子的死有关，以后如果警察找我，还是要麻烦你来帮我出面，我怕和他们见面再发生什么争执。”
“这样最好。”
两人并肩走进派出所大厅，穿着黑色风衣的男人原本坐在椅子上，看见程九珠，也起身站在原地。
“秦律师，我……”她看向展浩，意有所指。
秦律师瞬间领悟她的意思，点头道：“程小姐，那我就先回去了，有什么情况我们及时沟通。”
“麻烦您了。”程九珠送秦律师到门口。
看着秦律师的车离开，她才转身看向大厅里的男人。
他就那样站在原地看着她，一只手插在风衣口袋里，另一只手握着手机，随意垂在身侧。
程九珠走向他，朝他微微鞠了一躬：“展先生，今天真的很感谢您及时出现，您又救了我一次。”
展浩看着她弯下来的身子，突然抬起手拨弄了一下她头顶的头发：“缺了一小块。”
程九珠苦恼地捂着秃了的那一块：“别说了，我知道是我倒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