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翌日,太阳出来的时候,折腾了一夜的赵遇才终于昏睡了过去。
沈枝枝小心地将他扶到了榻子上,他如今虚弱得厉害,却还是抓着她的腕子不肯松,沈枝枝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他的手给掰开。
她推开门走了出来,冬茸和秋露在外面鬼鬼祟祟的,一瞧见她出来,欲盖弥彰地站得笔直。
不知是不是折腾了一夜,她这副样子太过糟糕,冬茸和秋露的神色颇有些恍惚。
三人面对面沉默了片刻,冬茸终于忍不住道,“你们昨夜,好激烈……”
沈枝枝,“……”
闭嘴吧。
她想也不想就要拐去厨房,秋露犹豫地拦住了她,“枝枝姐姐,你去干嘛?”
秋露比冬茸那毛孩子贴心多了,沈枝枝对着她脸色也能好上不少,“我去厨房熬些汤给他补补身子。”
这话甫一说完,沈枝枝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对劲儿。
果真,秋露的脸十分给力得“腾”一下就红了,她细声细语道:
“姐姐,你还是先回房间换身衣裳吧,熬汤的事……交给我和冬茸吧……”
沈枝枝挠了挠头,看了一眼小心翼翼的秋露,虽不明白她为何如此,却也没再坚持。
回去的路上,她终于反应过来,那俩小鬼头,脑袋里究竟在想什么?!
她和赵遇虽然在一个屋子里关了一个晚上,但是明明什么也没干好吧?!
这点,翠鸟同志可以证明。
突然被点名的翠鸟同志不想说话,它表示,昨晚我在现场,离被屏蔽,就差那么一点点了。
沈枝枝回了房间,才明白为何秋露和冬茸会误会得这么离谱了。
她头发是乱的,嘴巴是肿的,衣裳也皱巴巴的,领子后面还有血迹,活脱脱就是被“□□”了一夜的样子。
可天知道,她真的是兢兢业业照顾了赵遇一个晚上。
眼都没敢合,生怕他一个兽性大发伤了他自己。
赵遇不想伤害她,就用自残的方式令自己清醒。
两人就这么僵持了一整夜,这才是事实,这才是真相。
沈枝枝换下脏衣裳,去烧了一桶热水,将自己整个人舒舒服服地泡在浴桶里。
温热的水汽包裹着全身,沈枝枝将头靠在桶沿,发出舒服的喟叹。
果然泡澡是最佳的解乏方式啊。
凡人的毒也许并没有那么大的威力,沈枝枝猜想,大抵还是因为那毒刺激了他体内的魔剑之气,才让他变得这么痛苦。
还好不是月十五发作,不然三方力道施加上来,赵遇不疯她都要疯了。
沈枝枝想着想着就睡着了,赵遇醒来之后不见她,听冬茸说她在自己的房中,可他敲了半天的门,里面也没个动静。
赵遇一时担心,便顾不得那么多,伸手推门走了进去。
没想到走过屏风之后,竟瞧见她在沐浴,赵遇的脸“唰”得一下红的彻底。
他慌忙转过了身子,支支吾吾地唤了一声“阿姐”,可身后却毫无动静。
他听到均匀的呼吸声,才知道她是睡着了,赵遇心中哭笑不得。
他又唤了两声,却依旧没能叫醒她。
他无奈之下,又担心她这样泡着着了凉,微微抬手在袖中摸了摸,摸出一条三指宽的深色布条,系到了自己的眼睛上。
他慢慢转过身,走到了浴桶旁边。
她穿着里衣,可那衣裳浸了水,湿哒哒地贴在她的身体上,似乎隔着衣裳,也能感受到这具身体的肌肤,有多么的柔软。
赵遇动作小心地将她抱了出来。
离开了浴桶,她似乎感觉到了凉意,本能地朝他身上贴近。
似乎是姿势不舒服,她的脚尖贴着他的身体,轻轻蹭了蹭。
赵遇动作骤然一顿,他连喉结都微微颤了颤。
他停在原地,拈了几次诀,才终于用对术法。
给她把衣裳烤干之后,他将她放到床上,盖上被子之后,他才敢松一口气。
这样的事情,可真是考验他。
他甚至觉得比昨夜蚀骨的疼痛,还要难熬上几分。
偏偏她是无意识的,不自知,最撩人。
沈枝枝不知自己睡了多久,朦胧中,她记得自己还在泡澡。
竟然泡着泡着,就睡着了?
她一个激灵醒了过来,发现自己躺在床上,裹在暖和的被窝里。
她有些疑惑,难道是她自己泡完之后过来睡觉了?
还给自己掖好了被子?
可衣裳咋是干的呢?
沈枝枝撑着身体坐了起来,忽然摸到一个东西,她伸手拽了出来,发现是一尺深色的布。
这布料深沉不可言喻,跟赵遇爱穿的颜色倒是很相似。
赵遇?这么说,他是醒了吗?
沈枝枝有些担心他,也顾不得想那么多,忙跳下床换好衣裳就跑了出去。
赵遇坐在梨花树下,认认真真地捧着一碗汤在喝。
若是往常,他定然是不会喝的——
无论秋露和冬茸怎么劝。
这次之所以奏效,还是因为秋露说这是沈枝枝交代的。
沈枝枝的话,他就没有不听的——除了她说要离开他。
让沈枝枝呆在自己身边,几乎是成为赵遇人生中的执念了。
赵遇乖乖地将汤喝完,甫一抬头,便瞧见了台阶上站着的,含笑望着自己的沈枝枝。
他耳根一红,不自在地移开了视线。
沈枝枝走过来在他对面坐下,近距离地欣赏了梨树下的美人娇羞图。
赵遇被她看得不自在,却强装义正辞严,“有事?”
沈枝枝爱极了他故作正经,这样有多可爱他自己根本不知道。
沈枝枝好想揉一把他的头,她这样想就要这样做,只是伸出去的手还没碰到他的头,就被他识破了意图,他伸手攥住了她的腕子。
沈枝枝也不恼,笑着改牵上了他的手。
他舍不得松开,却还是有些失落,“阿姐还把我当小孩子。”
不然怎么总想着揉他的脑袋。
沈枝枝顺着他道,“一直当小孩子不好吗?”
他摇了摇头,“不好,我要保护你。”
他要变得很强大,然后保护她。
沈枝枝的心陡然跳快了一拍,年下弟弟,还真是会撩啊。
她将一直担心的事情问出了口,“那把剑,是不是就在你的体内?”
赵遇垂下眸子,但还是点了点头,算是应了她。
沈枝枝叹了一口气,没再问他当初为何会去把那剑捡回来。
毕竟若他没有找回那把剑,她也不会再回来,也就和他再无可能了。
夜里的时候,沈枝枝做了一个梦,许是冥冥之中自有注定,她释然的事情,却呈现在了她的眼前。
她看到了当初她走掉之后,赵遇疯狂地收集着一切和她有关的东西。
奇形怪状的石头,竹蜻蜓,断掉的发带,都是那时候找来的。
她看到小小的少年,红着眼,紧紧地攥着那条断掉的发带,他的唇紧抿着,倔强而沉默。
他从来没有说过一句想她,哪怕是在午夜梦回的呓语中,也没有只言片语的想念。
似乎不说想念,她就好像没有离开一样。
又或者他收集一切她碰过的,用过的东西,她就能回来一样。
他带着这种病态偏执,站在了万丈魔渊的边缘。
她还来不得喊,他就已经毫不犹豫地跳下去了。
下坠的过程很痛苦,周遭缭绕的黑雾,浓稠得像要让人窒息一样。
它们甚至会吞噬外来者的骨血,纵使你有通身的术法,也难以抵挡。
不知过了多久,沈枝枝感觉到,赵遇终于掉落在了谷底。
她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了那把剑。
它十分安静地躺在在魔气缭绕的谷底,敛着微弱的剑芒。
沈枝枝看到重伤的赵遇,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一点点朝着魔剑的方向爬了过去。
在他的手指碰到那把剑的那一刻,剑身忽然光芒大盛,他的身体似乎被注入了一股力量。
但过程是很痛的,他几度昏死又被痛醒。
谷底是没有白天和黑夜的,沈枝枝以虚影的状态守在赵遇身边,也不知究竟过了多久。
直到最后,她看到,那把剑完全和他融为了一体。
两者相融的最后一刻,赵遇有些承受不住,他的身影开始闪烁,最终,他现出了原身。
也就是那时,他发现了自己身体的异样,他知道自己,不是凡人。
他明白了自己的琉璃眼,到底是为什么。
只因为他是雪狼族,那个堕落的神之一族。
所以他跳下万丈魔渊,不会死。
他能够活下来。
这仿佛是一次新生。
从幻境中抽离后,沈枝枝情绪还有些难过。
她想,如今,即便是她开口说要那把剑,以赵遇的性子,一定二话不说就答应她。
可从身体里抽离出那把剑,他大概是会死的。
他在魔渊之中受的噬骨伤痛,大抵是魔剑存于他体内,替他压了下去。
她不会愿意让他冒这样的险,但她也不想让他重蹈那样的覆辙。
沈枝枝长呼一口气,所以一千年前的赵子逢,究竟是为什么,会变成那个样子呢?
她能感觉出来,如今的赵遇,是善良而明快的。
他本质就是一个善良的人,所以究竟发生了什么,叫他要违背自己的本性,要颠覆世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