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上的优伶低吟浅唱,靡靡之音不绝于耳。今天唱的第一支曲子正是《葡萄架》,是有名的粉戏。平允宁和自家哥哥出去应酬过,自然是见过这样的东西的,并不十分惊奇。徐驿梨颇有些不好意思。朱渊却是整张脸都红了的。他家里谁来管得严,平素里面不是练武还是练武,哪里见过这个?此时脸已经是红到了脖子根儿了。
谢涟倚在牙床之上,徐驿梨自己不好意思,便想去调笑他们这些人之中最小的师弟。但看过去却见这人脸上没有半点窘迫,不红不白仍旧是如冰似玉的。细碎的头发挡住了额头,眉是如同远山的静谧。睫毛垂着,挡住了他深邃漆黑的眼。
只见这人手里拿着红牙板,敲击着桌子,竟是打着和台上戏曲相和的拍子。悠游自在地很。徐驿梨见他如此,自己那份不自在倒是去了。左右自己胸怀坦荡,又何必在这里担心那有的没的万万千千?
而另一边儿的包厢里面,杜锦城也是随着台上念词。桌上摆着装满了美酒的银壶,他唇边漾着浅淡的笑意,好似是因这戏唱得好,取悦到了他一般。
此时台上的戏以经唱到了《梁山伯与祝英台》,杜锦城起身,在包厢里面和下面的人一起唱了起来。
——“英台不是女儿身,因何耳上有环痕?”
——“耳环痕有原因,村里酬神多庙会,年年由我扮观音。梁兄呀,做文章要专心,你前程不想想钗裙。”
——“我从此不敢看观音。”
宵禁之前,谢涟终于回到了家。到了家里之后,谢涟来到了谢棠的书房里面,拿出了那本苏州码子。
喜欢苏州戏是真的,被闲人耻笑是真的,谢棠给儿子的那一封信,自然也是真的。
只是,这一切都是提前计划好的。不是拿被人耻笑这件事做由头,也会有其他的由头。
谢棠和杜锦城之间的联系十分隐蔽。杜锦城也是谢棠最重要的一道暗棋。他去西北打仗,和杜锦城的联系仍旧是不能断开的。而这件事交给谁办,这条线交给谁联系,谢棠都不是那么放心。唯有交到自己儿子的手里,他才能真的把一颗悬着的心放下。
此时谢涟看完了那本苏州码子后沉吟了许久,提笔写了一封密信。敲了敲桌子,然后起身出去,把信交给了往西北送信的暗卫手里。然后他换上了一件墨色的厚重斗篷,让钱平安带着人送他到了平允安的府上。
这一夜,有很多人没有睡好。而杜锦城却是微醺着回到了家里,好好地睡了一觉。
谨身殿
被朱厚照派出去的锦衣卫正在向他回话:“陛下,杜大人出宫后就回府了。回府之后睡了一觉,然后去了戏园子听戏。这期间没见任何人,只和那戏园子的老板说了几句话,赏了他一块金子。这也没什么,臣打探过,这也是常有的。杜大人时常去这家戏园子听戏,和那老板是熟识的。也惯常是会赏那老板的。”
朱厚照听了后心头一松。他虽然会怀疑杜锦城会不会背叛他。但是心底里还是希望杜锦城他不会有什么异心的。
毕竟,就算是高高在上的天子,也希望能够有真正对他没有什么异心的朋友在的。
“你下去吧。”朱厚照的声音在谨身殿内响起。几个锦衣卫齐声应是之后离去。只余谨身殿内的炭盆中燃烧的银丝炭噼啪作响。
谢涟到了平允安府上,平府的管家见到钱平安的脸。立刻带着人到了平允安的书房,然后派人去叫自家老爷。
平允安很快就来了。
“平叔叔。”谢涟见到人来了,立刻起身相迎。平允安按照李东阳那边儿的师门辈分来算,谢涟该叫他师兄的。但是因平允安的年纪和谢棠相仿,谢涟还是叫他叔叔。
这些世家大族只见的关系交错复杂,要是真的要去捋明白不知道会让人有多头疼。因此大家互相称呼也没有那么严格。大抵是各自叫各自的。
平允安笑道:“平哥儿怎么来了,可是师叔有什么事要交代我?”
谢涟低声道:“平叔叔,宫里传信出来。都察院右都御史沈玉和钱宁勾结,向陛下请求首辅之位。”
平允安大惊,问道:“难道他们是想冒天下之大不韪,想要通过中旨入阁?”
谢涟点头:“然也。”
平允安思忖了一会儿,然后道:“好,叔叔知道了。你说,要是阁老,他会怎么做?”
谢涟摩挲着手指:“把消息放出去,我们坐山观虎斗。”
平允安道:“我也是这么想的。你先回去,我明天就请任芳出来喝酒。”
远在谢棠收到了自家儿子送来的密信,看完了之后疏朗地笑了出来。
如今竟然是已经到了自家儿子也能独当一面的时候了啊。
他在信纸上写道:“且随他去。只是要芳为首辅。”
只要任芳是首辅,那么他的次辅之位就是稳稳的。杨廷和不会脑子糊涂了撕毁他们的合作协议。毕竟在他回乡的几年里面,杨门为首的任芳斗不过他。杨廷和不想他做绝的话就不会违背协议。而次辅可是由首辅任命的。
沈玉和钱宁,算什么东西!
不过是佞幸之人,靠着溜须拍马和皇帝的宠爱上位。根基虚浮,不足为惧。
“祸水东引,图谋高位之人自扰之。”谢棠继续在信纸上写道。
既然这沈玉想要不要脸面,那么就让任芳和杨一清都知道一下,除了现在他们认为的心腹大患之外,还有这么一个小人要出来在他们面前蹦跶,来抢他们势在必得的东西。让他们互相斗去吧。
“我等自然是只等看戏便是。”
谢棠写完后吹干了信纸,把信纸折好放到了信封中之后,让暗卫把信送回去。
“把信给涟儿,让他看完之后去找平大人。”
“是。”
平允安把这个消息透露给了任芳,任芳回府之后立刻把消息送到了杨廷和手上。
杨廷和看着信上的一个又一个名字,他的中指指着平允安三个字,狠狠地敲击了一下。
是在敲平允安,也是在敲平允安后面的谢伯安。
他们这是想要置身事外了!
杨廷和看着屋外的枯寒山水,摇了摇头。终究是回到了书房,墨开了墨,写下了一封寄给杨一清的信。
想要阻拦沈玉,还是要满朝愤怒才行。这不仅是为了阻拦沈玉入阁的青云路,还是为了保持现在的秩序,抑制皇帝的权力。
首辅之位,总不能任由皇帝想怎么任免就怎么任免。
杨一清不得不答应与杨廷和和谢棠两人联手,扶任芳坐上首辅的位置。
任是谁做了首辅,也比沈玉这个没了骨头的文人去做首辅,要强得多。
任芳为人平顺忠直,也是杨一清能够勉强答应的人选。
现在要是他想去做首辅,谢棠和杨廷和绝不会答应。而要是让谢棠坐上那个位置,他又是万万不愿意的。
那就只好这样了,扶任芳坐上那个位置。打消那些小人旺盛的野心。
这时节还真是稀奇,什么人都敢肖想首辅的位置了。
真是有意思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