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日子,对于年幼的谢涟来说没有什么不同。
每天黎明即起,和爹爹一起去草庐抄经。不过是爹爹抄经,自己数佛米。有的时候母亲也会前来。
爹爹会在过午之后教导他的功课,他听得很认真。
在他的记忆里,只有在自己开蒙的时候爹爹教导过自己的功课。后来的时候爹爹忙朝中之事,没有时间教导他。但是还是会每日检查他的课业,在休沐的时候问他一些学问上的问题。
总而言之,谢棠这个爹当得是很合格的。而且他一心要把谢涟培养成大明第一好青年,目标是让自家儿子超越自己。
朱厚照给他的启示是家大业大抵不过败子一个,还有就是授之以鱼不如授之以渔。
就算你自己再英明神武,也抵不上你家有个混账儿子在你死了后败光家业。
说到儿子和继承人,谢棠不禁又一次想到了在宫里细作传出来消息后,自己从皇帝的御用太医那里威逼利诱得到的消息。
——先皇年轻的时候身子骨儿就虚,生下的孩子也不够康健。陛下身子骨看着硬朗,实则也只是绣花枕头。
——陛下泄身太早,行周公之礼的时候还未到舞象,刚过舞勺。除此之外,陛下即位这四年来,酒气财色样样都沾,还用过一些不可言明之药。因此,陛下有子嗣的可能性不太大了。
——除非从现在开始养身惜福,丝毫不近女色酒水。但是大人您知道,老臣家里上有老下有小,哪里敢劝谏我们这位皇上。
“这个消息陛下自己知道吗?”
“知……知道的。”
君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
而今上暴戾无德,他本想若是能够等到皇家得了皇嗣,好好教导皇嗣。或者是如同伊尹一般,直接扶持幼主即位,把握大权,兴办德政的。
可是自从他从那个太医那里得到消息之后,一切的计划,就全都变了。
皇帝现在的行径,根本就是知晓自己几乎没有拥有自己的子嗣的可能之后,就开始肆意妄为,无所顾忌。
自我死后,既然已经皇权落于旁系。那我何必管他洪水滔天。不若自己落得个逍遥自在。
可是,这天下终究不是一人之天下。
亲卫进来送信,自家的亲信幕僚也都聚在草庐。
这一天的谢涟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寅时三刻。他往草庐那边走,却见草庐门口守着一个亲卫,那亲卫道:“大少爷,大爷今日有要事商议。吩咐属下送大少爷去大奶奶住的庄子上去。”
谢涟看了那亲卫一眼,然后道:“走吧。”
草庐里,谢棠坐在那张桌案之上,然后道:“晋北给我传了消息过来,庆王已经十分信重于他。”
沈群无疑是这些幕僚之中的智囊,这些年来他跟着谢棠走南闯北,整个人都洗去了自己身上的郁气。整个人身上都透着一股子通透的气质。
他道:“庆王这一支,传自□□,血统高贵。最妙的是,他们这一支几乎一脉单传,而且世代喜欢吟诗作赋,作画唱曲儿。”
“不是为了让京中陛下放心他们不会造反而喜欢这些,而是真的喜欢这些风流之物。”
选上这样一位陛下,对方不会有荒淫无道的心思。而谢棠也会有施展自己想要施行的政令的机会与可能。
另一个智囊名唤冷九郎,除了谢棠外没人知晓他的真实名字是什么。他自称冷九,众人为表示尊敬,平素也就唤他一声九哥或九爷。
冷九郎素来有急智,而且胆大心细,手辣心黑。
他问道:“去岁明公在宁夏退敌,和这位庆王爷可搭上关系?”
谢棠道:“自然,他是真的没有太大的野心。”
他想到对方看见自己送的那一副展子虔的风景图后一下子就明亮至极的眼。无论如何他都想不到,年纪那般大的人,居然也会露出如此天真的眼神。
幕僚季则道:“庆王的确是一个极好的人选。但是若是他了无野心,那我们怎么说动他参与到我们其中?”
这的确是一个极其现实的问题,毕竟看画赏花,吟诗作赋。在哪里都是看,在封地看画儿,画儿长那样。到了京城后,画儿也不会有什么不同。
既然如此,庆王又何必去争夺皇位?
冷九郎冷声道:“就算他不想争夺皇位,他也要顾忌自己的命!”
众人有些迷茫,藩王世袭罔替,只要自己不去造反,又怎么会没命。
冷九郎道:“我在京城的时候,看陛下动作,就有削藩之意。而且藩王枝系庞杂,如今已然成为国家毒瘤。”
“挑动陛下削藩,庆王危及己身。我们再通过晋北找上庆王头上,庆王自然会答应我们的计划,而且会感激涕零。”
“到了那时,是庆王仰仗明公,而不是明公说动庆王。”
“可是真的要削藩会引起家国动荡!”幕僚刑屏道。
“难道众位藩王有断绝过对皇位的窥视吗?还是一座王府里几百个爵爷吃着厚的不得了的饷银吸这百姓的血对国家没有危害?”
冷九郎说话一向毒舌。他道:“既然皇帝动过那么一星半点儿的心思,我们就让他坐实了。反正这个昏君也没做过什么好事,如今让他出头,也算是赎罪。”
刑屏被他说的脸色涨红,谢棠放下手中磨着的墨块,然后对众人道:“不会那么严重。北词在北疆已将练好了兵。而伯安在军里的布局已经初显雏形。”
“这对百姓是好事,到时候这些藩王就算造反也掀不起太大的风浪。”
“没必要那么焦心,这件事的筹谋,是要潜移默化地说给皇帝。不能引起他的疑心,这需要几年的计划。”
沈群最后拍板道:“而且若是最后,藩王反水,明公可以身先士卒,征战四方。”
谢棠对兵法的娴熟众人都是知晓的,因此没人反驳。“到时候可借此更加牢固地把握军队,而且……”
沈群的眼睛发亮,他道:“到时候,明公尽得人心。”
冷九郎又冷笑了一声:“放心,七国之乱怎么可能重演?□□虽然过于偏宠自己的儿子,国朝定制对藩王有太过友好。可是成祖之后,那些藩王手上的权力恐怕连东汉封王的权力都比不上,又一代代安享太平,哪里能够祸乱天下?”
“他们没那个本事。”
众人都是心思通明的人,一下子就转过弯来。冷九的计谋虽然毒辣,但是着实好用。因此众人纷纷出谋划策补充这条计策里的不足之处。到了晚上才停止。
一封封信件从这件草庐里传出,通过快马和信鸽传到各个地方。而在不久之后,内宫里的一位由宫女升上去的美人,在皇帝耳边不经意地讲起了家乡的藩王的豪横与富贵。就好像是真的是对那个藩王的艳羡一般。
而皇帝听了后,却是变了脸色。
徐氏的百日祭到了,谢棠和孔令华带着谢涟一起为徐氏烧纸钱。
纸钱烧过之后,几人把抄好的几十卷佛经一起为徐氏烧了。谢棠跪在蒲团上,对着徐氏的墓碑磕了三个头。
他心里道:愿祖母早登极乐,赶赴仙都。
一家三口在墓园里沐浴过后,都换了极素的素白衣裳。发冠首饰皆是白银白玉打造,几人登上涂了黑漆的马车,前往庄子接鸳姐儿回家。
时至今日,也该回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