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令华带着儿子谢涟过来看望谢棠的时候,谢棠在草庐里抄写佛经。浅金色的墨水在雪白色的宣纸上纵横,谢棠正在抄写《地藏王菩萨经》。
谢棠住在一间用简单的蓬草和杨木搭成的小屋,谢棠席地而坐,面前正是挂在墙上的徐氏的遗像。屋子里弥漫着浅淡的檀香。
孔令华带着谢涟进来,孔令华道:“夫君。”
谢棠起身,道:“你们怎么过来了?”
孔令华笑道:“没有让你一个人住在这里的说法。我和平儿过来陪你。”想了想后她道:“鸳姐儿也来了,鸳姐儿年纪小,我把她安置在了庄子里,有奶母和丫鬟跟着。晚上的时候我回庄子看鸳姐儿,平哥儿就住在这里。”
谢棠道:“外边清苦,你们还是回去吧。”然后他勾起了一抹浅淡的笑,摸了摸孔令华的头发,然后道:“你们有这份心,我就心满意足了。”
谢涟却道:“爹,我也想为曾祖母尽孝。”
谢棠看着谢涟那双清澈诚挚的眼,他道:“那好,平哥儿留在这里。但是这里日子苦,说了留下,就不能够哭闹着要回去。”
“除此之外,功课也不能落下。”
谢涟道:“好,我不会闹着要回去的。”
孔令华坐在谢棠桌案的左侧,也开始和谢棠一起抄经。而谢涟则在谢棠的身边开始数佛米。
到了午膳的时辰,庄子上的厨子过来送素斋。谢棠三人用完了后,等着的厨子收拾好杯盏,带着这些器皿回庄子。
用过午膳,谢棠起身出了草庐。孔令华问他去做什么。谢棠笑道:“我去种兰花。”
徐氏生前,最喜紫色,最爱兰花。
孔令华带着谢涟道:“我和平哥儿过去帮你。”
谢棠道:“甚好。”
几人到了徐氏的墓前,这里已然已经有被谢棠移过来的兰草,开着的花还没败,散发着悠悠的香气,果然是妙香稠。
谢棠拿起花锄,开始种植兰草。孔令华和谢涟一人执着一只小壶,帮着谢棠浇水。
这一忙,就是两个时辰。
晚上用过庄子上送过来的晚膳后,孔令华坐着早就吩咐庄子上仆役晚上送饭的时候赶来的马车回厂子上看望女儿——去庄子上住是因为庄子离谢家祖坟近的缘故。若是每天从城里府上过来的话,花在路上的时间太多,恐怕每天到谢家祖坟的时间都会是正午时分。
孔令华走了后,天色渐渐昏暗。谢棠点燃了一根蜡烛,然后抱着谢涟出去,去了墓园里的一座瓦房。
瓦房里守园的老人道:“大爷来了。”
谢棠点了点头,然后对谢涟道:“这是高伯。”
谢涟乖乖地见了一个礼:“高爷爷。”
那老人道:“乖。”然后对谢棠道:“热水已经烧好了,大爷和小少爷去沐浴吧。”
谢棠点了点头,然后去灶上提水。
谢涟哪里见父亲干过这样的活计,他看那水桶很重,想要上前帮忙。谢棠却道:“不用,你年纪小,骨头轻,哪里干的了这样的活计。”
水倒在浴桶里厚,父子两个人一起沐浴。谢涟倒是第一次和自家爹爹一起洗澡,很是欢喜。
“高爷爷是什么样的人呢?”谢涟问道。
他管爹爹叫大爷,就是谢家的家仆了。但是爹爹却对他十分尊敬,而那个老爷爷看起来也不像是一个简单地仆役。
怎么说的,就是谢一和谢令两位管家也比不上他的气势与风度。
“那是一个很长的故事了。”谢棠倚在浴桶边儿上,懒洋洋地对自家儿子道。“高伯曾是谢家的亲卫头领。”
谢涟虽然好奇,但看自家爹爹好像不想多说,也就没有继续问下去。而是问起了一些他在读书的时候遇到的一些问题。
谢棠知道自家儿子乖巧早熟,却不知道他能乖成这样。笑着给他梳了梳头发,然后道:“等到你曾祖母的百日祭过去后,爹带你去踏青。”
高伯曾是谢家的亲卫头领,但是后来就不是了。
他守着谢家的陵园,是在守着一个人。
那个人是谢棠早逝的姑祖母,谢迁的堂妹。因她父母早逝,自幼养在谢家。不知是哪次,这位堂小姐前去上香,去护卫她的便是当时还不是头领的高伯。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但是没有谢家的小姐嫁给一个和谢家签了卖身契的护卫的道理,就算这位是个父母双亡的孤女,也不行。他二人虽有情,却知晓二人没有什么可能,向来是发乎情而止于礼。
于是这位小姐便被先邹太夫人嫁到了门当户对的缙绅之家去了。一朝便从谢家女,变成了邱家妇。
若是这样也就罢了,高门的小姐哪里可以嫁平民的郎君?高伯虽然痛恨自己无用,却也不至于心如死灰。
谢家的这位小姐初嫁到邱家,也是过了一段夫妻和合的日子的。可是那邱家大爷着实没福,年纪轻轻就去了。偏生谢氏还没有生下一儿半女。
若是只是如此,也就罢了。可那邱家族人勾结谢氏的婆婆,盯上了邱家大爷留下的私产和谢氏的嫁妆。竟是查询到了当年谢氏和高伯的私情,要把谢氏浸了猪笼。
那时谢迁还在余姚,直接带着族人打上门去。把人救了回来。当时谢氏回到家里的时候,身上都是血,眼神都是涣散的。
谢迁那时道:“没事儿,谢家不缺堂妹的一碗饭。怎么样,堂哥这儿,都是你的家。”
可是谢氏却不想给谢家千年门庭抹黑,竟是在晚上趁着众人不注意,直接自缢。
谢家自此和邱家结了仇,而高伯也一夜白头,辞了亲卫头领的职务,来到谢家祖坟守墓。
这里面,有一座小小的墓碑。上面写着谢氏之墓。
寻常人家的墓里是不葬女儿的。但是谢家还遵守着祖上的规矩,一辈子未嫁的女子是可以祖坟的。而且除此之外,未免有恶心邱家的意味在。
自从谢氏死了后,整个余姚都有传言。邱家薄情寡义,为了儿媳的嫁妆竟然把一个为夫守寡的寡妇给逼死了,那女子还是谢家女。邱家真真不知所谓。
是啊,你邱家寡义薄情,但我谢门却是重情重义。
高伯自此便守在谢氏的墓前。他心里想着,她本来会顺心的过一生的,这是他的罪过。因此他便来赎罪。
而且除了她之外,他也不想娶任何人。
在晚上休息之前,谢棠给谢涟盖了盖被子。然后道:“高伯的事情,我知道你是很好奇的。但是那件事不适合小孩子知道。”谢棠素来是把孩子当作独立的一个人格对待的,而不是像其他人一样,认为小孩子不懂事理。
“若是你十分想要知道,等到你长大之后,我会把事情,一桩一件,都告诉你。”
谢涟躺在床上,看着烛火下爹爹清隽的眉眼。心里想,爹爹果然是和别人家的爹爹不同的。他想法天马行空,想了一会儿居然睡了过去。谢棠见了摇头失笑,吹了蜡烛,也躺到床上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