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照此时真的是无计可施,无可奈何地看着宫殿的枋角和殿内被他搞出来的一片狼藉。
他沉默了良久,才嗓子发涩地对王岳和李荣道:“你们去找几位阁老,就说朕答应他们的要求,处置几位伴伴。朕会把几位伴伴送到南京养老”
他真的不想离开自己的几位伴伴,但是他太年轻,根本不懂多少帝王心术。他被内阁六部的手段吓破了胆,真的以为诸位大臣想要废了他。
就这样吧,他想。朕妥协了,只要还能让几位伴伴活着就好。
他此时并不知道,废掉一个正统帝王有多难。更何况,现在还有很多人都认为是太监带坏了皇帝。而不是认为这一切都是皇帝本身的问题。
王岳听了朱厚照的话,心头一喜。他和李荣直接去内阁转达皇帝的意思。本来以为内阁诸公定是会答应的,却没想到内阁的几位大人的反应居然那么强烈。
“陛下的意思,是放过刘瑾等人的性命,他会答应把刘瑾几人送走。”
“送到哪里?”谢迁问道。
“南京。”李荣回答道。
谢迁还算平静,但他拒绝地十分干脆:“不行。”
“一定要杀了这些奸宦,这没的商量!”刘健却是直接拍桌子占了起来。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若是留下了这几人的命,以后必然贻患无穷。
王岳和李荣走了后,刘健几人吩咐属吏去叫六部九卿过来,前来共同议事。商量这之后该怎么办。
刘健看到了王岳眼中对刘瑾的厌恶和勃勃野心,叫住了他。在他耳边附语了几句,然后才回到屋内。
王岳回到谨身殿的时候,对皇帝传达道:“内阁的几位阁老说,必须杀了刘掌印等几人。他们不会退步。”
朱厚照被气得不行,他怒道:“朕已经退步到了如此地步,他们还想要朕怎样?!”
王岳道:“奴婢不知,但是几位阁老的意思,是一定要掌印几人的命的。”
朱厚照锤了捶桌子,拳头都捶的有些红。殿内的内侍都上前阻止他,请他爱惜自己的身体。他心里烦得很,直接把众人挥开。过儿一会儿,他终于冷静了下来。他对王岳道:“去告诉几位阁老,朕的几位伴伴必须活着。”
文渊阁
王岳传达过皇帝的话后就走了,在他走后,文渊阁内一片议论之声。
“必须处死这些太监!”吏部的一位侍郎道。“我们和陛下说的就是处死,而不是处置就可以。”
刘健道:“对,必须处死。刘瑾此人,有如张让。若不除掉,总有他重新起复的那一天。”
“奸宦必须全部除掉。”
“必须杀掉他们!”
……
而这时,谢棠清朗的声音显得格外地与众不同。
他道:“诸公,我们的目的,难道不是诛除首恶刘瑾,再除掉一些余恶,以及刘瑾在朝中的党羽。为何要杀死所有的掌权太监?”
“太监哪里有好人?都一样的肮脏龌龊,怎么不能全部杀掉?”礼部左侍郎直接上前去质问他。
“你敢说成祖朝三宝太监没有功绩?你敢说怀恩大伴不忠君爱国?你敢说何鼎不够铁骨铮铮?”
谢棠的质问一下子让对方哑口无言。
上面这三人的功绩忠直,满朝文武能够做到的都是少数。
“张永当日被陛下命令处理户部奏折,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没有一丝一毫越线。监军三大营,纵然无功,却也无过。”谢棠面无表情地道:“高凤主持陛下大婚,勤勤恳恳。虽有小过,却也劳苦功高。”
“在坐的各位大人,多少人收过炭耗冰敬?没道理国朝的官员可以和光同尘,太监却要按着《皇明祖训》处置。”
“我户部了无损伤,运转正常。没有被奸宦干扰,是张永的功劳。”谢棠道。“为什么要杀死他们。”
“他们现在没有贪赃枉法,引诱君上。但谁知道以后会怎么样?”那位左侍郎道。“当年王振在教导还是太子的英宗皇帝的时候,也是一副温文形象!更何况那些没根的东西!”
谢棠听了他的话,有一种十分不舒服的感觉。他直接起身问他道:“那么大人的意思是,只要你认为对方可能会犯错,就要被抓起来杀头了?那我看日后可能湖贪污受贿,那么现在就可以把大人送到诏狱了吗?”
谢迁道:“棠儿!”
谢棠知道谢迁有让他给这位礼部左侍郎道歉的意思,但他却没有。他对谢迁道:“祖父,您曾教导过我。听圣人之道,习千古之学。要平等爱世人,平等待人人。难道太监不是人吗?就可以任人侮辱,无视功绩。”
他不想让张永死,因为他和张永结盟的缘故。张永还没有做过什么坏事,反而因为替他说话,得罪了刘瑾。他哪里能够任由他去死。
“况且。没有刘瑾之后就不会有下一个刘瑾吗?”谢棠问道。“除此之外,现在陛下给出的条件已经达到了我们的目的。若是陛下要乾坤独断,一定要保这些太监。那么我们又该如何?”
那左侍郎却不依不饶:“你谢伯安是要保太监,要和六部九卿作对吗?”
谢棠也不多言,只是看着在坐的众人。众人见他不言语,有人指责他,有人劝告他,也不乏有人为他说话。
见众人吵做一团,李东阳道:“伯安说的也没有错。我也认为,只要诛除首恶,其他的都可以不计较。”
文渊阁内有人听到李东阳的话,竟是看着李东阳平素脾气好,直冲冲地质问道:“你李西涯为了保学生,竟是连道理都不讲了吗?”
谢棠冷声道:“我老师怎么不讲道理了?石大人,你是刘瑾的走狗就讲道理了?”
那个质问李东阳的人,正是他派人跟着刑给事中时发现的拜在了刘瑾门下的走狗文人。
居然还有脸来质问他的老师。
“你凭什么狗血喷人?”那位石大人道。
“正月初九,你去了仁清巷。”谢棠的话如同惊雷一样炸在那位石大人的脑袋里,让他回不过神来。而谢棠说完了后,直接拂袖而去。
既然没人愿意听他的话,他还不如归去。
谢棠离去,在坐的人中竟然有四、五个年轻官员竟是直接跟着跑了出去。
屋内的一些和谢棠争执甚至骂了他的老大人脸色说不上好看,这谢伯安现在年纪轻轻,就已然有这么亲近、只跟着他的追随者了吗?
牟府
“还要劳烦大人。”谢棠道。“若是张伴伴真的遭遇不测,还请大人救得伴伴一命。”
伪造的文书、户籍以及在江南的田庄都已经准备好。若是张永真的被下令处死,自然可通过牟斌的路子金蝉脱壳。
“大人帮了我这次,我欠指挥使一个人情。”谢棠捧着茶杯,轻声道。
牟斌笑道:“谢小侍郎不欠我的人情。”他道:“此次帮忙,就算是我还你当年的人情。”
谢棠笑笑不语,心里却是记住了牟斌的情谊。
当年他救了太子,也不过是间接帮了牟斌一把,怎么当得上是一场人情?
内阁和谨身殿之间的切磋仍在继续,内宦和小黄门都在来来往往地传话。内阁六部的态度丝毫不见软化,而皇帝终于熬不住了,他最后退步了。
他答应了内阁的条件。
一时之间内阁之中的六部九卿额手相庆,但李东阳眼中却充满了忧虑。
自从谢棠说完那些话后,他心中一直充满着深深的不安。
若是陛下真的乾坤独断……他看着窗外的夕阳,摇了摇头。
应该不会出现什么意外了,他想到。毕竟陛下已经答应了除掉那几个太监。
而这时,在深宫里的刘瑾,终于收到了焦芳送给他的信件和信物。
他看完后立刻拿着信件去找了其他的几人,张永手上也有英国公表示忠诚的信件。刘瑾一边在心里暗骂张永这厮是何时和英国公勾搭到一起的,一边笑着请他们一起去见朱厚照。
谁也不想死,如今有了刘瑾和张永手里的两封信,他们说不定能打一个漂亮的翻身仗。
“陛下,焦大人道,他被内阁六部裹挟,才不得不参与到这次弹劾之中。但是他心里一直心念陛
下。”刘瑾道。
“朝中诸公也并非坚不可摧。”张永补充道。
“陛下是天子,乾坤独断,又有何必备臣子裹挟。”刘瑾继续道:“不听话的人,杀了就是。”
朱厚照犹疑道:“那几位阁老……?”
刘瑾知道,朱厚照虽然不喜欢几位阁老管着自己,但他对这几位阁老还有感情。而且他也顾念着几位阁老是先帝留下来的辅政大臣以及几位阁老德高望重,位高权重的势力。
“几位阁老年纪大了,老糊涂了,他们是被小人蛊惑。王岳就曾向几位阁老进过我们的谗言。”
朱厚照压抑一天的怒火终于有了去处,直接道:“把他打入诏狱。”
刘瑾一听这话就知道,他们几人的命,今天是保住了。
而朱厚照摩挲着焦芳送来的信物和来自于焦芳与英国公的信件,知道无论如何,自己的皇位都不会动摇。
既然如此,那他也不用看文臣的眼色了。